上元節(jié)就這樣在歌聲和火光中過去了,雪零星,嚴寒乍歇。戴月披星間,滿腹心事的白舒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吹熄了燈火,卻遲遲無法入睡。
恍惚中白舒又想起今日隔著火光,望見那女子的容顏,一臉的恬淡,她在火光的照射下美麗的虛幻而不真實。
黑暗中白舒驀然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他一下子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在黑暗中白舒看見自己床邊站著一個身影,那身影被淹沒在夜色中,看不清影子主人的面容。
“師弟,別怕,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沒想到吵醒了你。”一道動聽的女聲從夜色中傳出,聲音中隱隱帶著一絲歉意。
白舒只是第一時間有些慌亂,但在她開口之后,白舒反而微微有些放心了,他張口心翼翼的問道:“你是今天董色身邊的那個女子?你姓羅?”
那女子聽到白舒的聲音中沒有惶惑的不安,也放下心來,她道:“沒錯,我是你爹的徒弟,我叫羅詩蘭。”
原來她是我爹的徒弟,難怪要喊我?guī)煹苣兀趺磿@么快就找上了我?她想干什么呢?她一定知道我爹娘的事情。
白舒心下轉了好幾個念頭,心中雖然有萬千疑問,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口,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羅詩蘭卻強壓著激動的心情道:“當年師父死了,師娘懷著你黯然離去,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沒想到今日,卻在雁南的街頭,看見了師娘的披風,師娘她,現(xiàn)在還好么?”羅詩蘭的聲音有些激動,充滿著心翼翼。
白舒心情有些低落,開口道:“我娘上個月已經(jīng)病逝了,她患的是心病,無藥可醫(yī),我娘臨死前,讓我北上去燕京,找一個叫苗厲的人。”
白舒這番話出口,可以明顯的看到,黑暗中羅詩蘭的身子抖了一抖。
“師娘她,竟然已經(jīng)仙去了,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羅詩蘭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了幾分哽咽,而白舒聽到親人這兩個字的時候,鼻子也是一酸,差點跟著羅詩蘭哭了出來。
羅詩蘭走到白舒的床邊坐了下來,帶來了一陣隱隱的香風,黑暗中,離得近了,白舒才看清了羅詩蘭那張梨花帶雨的面容。
羅詩蘭拉過白舒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她的手心溫暖而柔軟,白舒?zhèn)窝b了多日的硬殼,在這一瞬間,就被羅詩蘭這樣輕描淡寫的擊了個粉碎,一時之間,白舒也紅了眼眶。
“師弟,這些年你和師娘都在哪里啊,我找你們找了好久好久,今天,終于讓我找到你了。”羅詩蘭的眼淚滴在了白舒的手背上,卻仿佛也滴進了白舒的心里。
白舒強忍著情緒道:“我和我娘住在洛國邊陲的一個村子里,我們一十六年,沒出過村子,我娘她也從來沒有給我講過她和我爹的事情。”
羅詩蘭紅著眼睛道:“師父當年是太虛觀的少觀主,當世青年弟子中的第一高手。而師娘則是劍宗的弟子,公認的天下第一美女,被人稱為:玉骨冰肌天所賦,一心向道劍無雙。”
羅詩蘭此時此刻起凌問兒的時候,都還是一臉的崇拜,她頓了頓繼續(xù)道:“師娘和師父,就像是天作之合一般,從師娘見到師父的那一刻起,她問了多年的劍道,就已經(jīng)什么都不算了。”
這是白舒第一次知道凌問兒的往事,但他卻一點兒也不吃驚,因為在白舒的心里,凌問兒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經(jīng)過羅詩蘭簡單的描述,白舒在恍惚中仿佛看見了凌問兒和白訪云相識的情景,一個仙子般的人物,在見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時候,多年求的大道,轉眼間煙消云散,唯有一分真摯的愛情,才不負人生匆匆百年。
白訪云是白舒父親的名字,白舒不愿意想起這個名字,因為這個男人,沒有給過自己一天的照顧,在那十六年中,也沒有還過凌問兒一天的幸福。
想到這里,白舒怒氣橫生,他咬牙切齒的道:“我娘她這十幾年,沒有過上一天的好日子。”
羅詩蘭又是一聲嘆息,她摸了摸白舒的臉頰,柔聲道:“師弟,這些年苦了你們母子了,從今往后,你就跟著師姐,師姐絕對不會再讓你吃一丁點兒苦了。”
許久沒有感受到溫柔的白舒,在被羅詩蘭捧起臉龐的瞬間,在黑夜之中有了一種被融化的感覺。
“你是我的親人么?”
“師姐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師姐已經(jīng)找了你,很多很多年了。”
夜色濃郁,濃郁到白舒都已經(jīng)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了,沉默間,他竟然忍不住一頭撲進了羅詩蘭的懷抱,放肆的去感受著那久違的溫暖。
羅詩蘭拍著白舒的后背安慰道:“當年師父死了,師娘懷著你走了,滿世界就剩下我一個人,我仿佛像是被拋棄了一樣,我能懂你這種,孤零零的感受,舒兒,別怕,以后師姐會陪著你的。”
羅詩蘭是除了凌問兒以外,第一個叫白舒舒兒的人,這是白舒的名兒,白舒出生以后,凌問兒才這樣喊白舒的,可羅詩蘭卻在十六年后的一個黑夜里,一口喊出了這個名字。
羅詩蘭繼續(xù)柔聲道:“我要去燕京辦些事情,你跟著我,等事情辦完了,我就帶你回華國,回太虛,你以后就跟我住在華國,那里才是你的故鄉(xiāng)啊。”
白舒此時想反駁羅詩蘭“我是洛國人”,但他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沒有開口。
此時白舒終于平復了心情,他脫離開了羅詩蘭的懷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好意思,讓師姐你看笑話了。”
羅詩蘭笑著搖了搖頭,看著白舒的目光充滿了寵溺。
這一刻夜色溫柔,一切語言都敵不過羅詩蘭這一個眼神。
而白舒沉默了良久,終于緩緩開口問道:“師姐,你能不能詳細的給我講講,我爹娘的事情呢?”
羅詩蘭抿了抿紅唇,回憶道:“你爹十一歲那年,被家里的長輩送上了莫淵山,進了觀里,當時你爹在觀里不是很受歡迎,因為白家是豐嘉城的名門望族,你爹在山上的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的,那些毛頭子,和你爹爹很不對付,覺得你爹不是通過正常的考驗入的門,同時也嫉妒你爹的家勢。”羅詩蘭到這里時,還頗有些憤憤不平。
“而你爹心高氣傲,平日里在觀里,便干脆獨來獨往,還時常和觀里的弟子爭吵打起來,經(jīng)常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好在你爹天資聰穎,又會用心,肯下苦工,三年之后,你爹十四歲那年,大概就是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觀中的輩弟子,已經(jīng)沒有一個,是你爹的對手了,那時候,便再也沒人敢瞧不起你爹了。”
“你爹十六歲那年,下山遇到了我,把我?guī)Щ亓擞^里,教我修行。”
“時光荏苒,一轉眼你爹到了二十歲那年,在一個月朗風清的夜晚,你爹和觀主于莫淵山后淵的藏劍鋒上坐而論道,談笑間,摸到了第五境的門檻。”
“修行分為五個境界,動心,歸靈,希微,破虛,天啟,那年你爹才二十歲,就摸到了天啟的門檻,但你知道么,當年在天啟境的,只有不到十個人,觀主就算一個,當年觀主四十一歲,而觀主在天啟境界的這些大能里面,已經(jīng)算年輕的了。”
羅詩蘭笑著看著白舒道:“你知道你爹當年有多么厲害了么,很多人終其一生,壽元耗盡,也看不到進階天啟的任何希望,但是你爹,二十歲就做到了,就在那個夜晚,你爹被觀主定為太虛觀的少觀主,那年你爹還沒出世,就已經(jīng)名滿天下。”
羅詩蘭平復了一下心情,繼續(xù)道:“你娘是劍宗宗主揀來的孩子,一個問字,問的就是你娘的出身,問的就是你娘為什么會被人拋棄,你娘從長在宗里,幼年學文,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觀千劍而后識器,從十歲那年,你娘開始正式學劍,一入劍道,就被劍宗喻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你爹二十歲那年,你娘才十六歲。”
“你爹娘在燕國相識相知,一起參加四派論道,你娘雖然境界沒你爹高,但劍術在年輕一輩中,卻是無人能及的,那年的四派論道,最后一場你爹和你娘打了一個平手,兩人在那年的深冬同時愛上了燕國的雪,決定一起留在魔宗中修行,同年你爹結識了魔宗的苗厲前輩,引為知己。”
羅詩蘭陷入了深深的回憶道:“師父和師娘是天作之合,他們兩個在一起,有著不完的話,不論是詩詞文史,還是練劍修行,都能想到一處,做到一處。而在此之前,你娘從來沒有動過感情,是整個劍宗,道心最堅定的那個人,但她多年來的清修,在遇到你爹的那一刻起,都已經(jīng)變得不重要了。”
“一年之后,你爹回到了觀你,你娘回了宗里,他們兩個人雖然分開了,但心卻緊密的連在了一起,半年之后,你爹不懼山高水長,帶著聘禮,親自來到了劍宗提親。”
“要知道,觀主給你爹準備的聘禮,都是珍稀的天材地寶,觀里老人聽了,都要吹胡子瞪眼罵上一句敗家玩意兒。但可惜的是,劍宗宗主卻拒絕了你爹的提親,當時劍宗宗主她老人家了這么一句話。”
“你二人八字相逆,縱使情投意合,也是有緣無分,回去吧。”
“你爹當時差點提劍殺上劍宗的碧落山,不過好在被同行的師弟蕭半山攔了下來。這事情發(fā)生沒過幾天,你娘也不知是怎得,竟在宗主的嚴加看管之下跑了出來,和你爹一起去了西辰古國,拜佛求緣。”
“三年后又是燕京四派論道的日子,蕭半山和苗厲,同時去西辰古國,想請你爹娘,重回燕京,再次論道,重現(xiàn)當年的盛況。他二人卻在到了西辰古國之后,得知你爹娘去了澄湖寺,進了通天塔,苗厲和蕭半山二人年輕氣盛,竟不顧諸般阻攔,硬闖了澄湖寺的禁地,進到了通天塔之中。”
“七天之后,你娘,蕭半山,苗厲都從通天塔里面走了出來,惟獨你爹,死在了里面。蕭半山是苗厲害了你爹,而苗厲卻是蕭半山害了你爹,二人爭執(zhí)不下,又打了一場,各自重傷,元氣大傷,被門人帶了回去。而你娘那時候已經(jīng)懷了你,你爹死后,你娘失魂落魄的,仿佛失了心智一般,她離開了澄湖寺之后,從此就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人的視線之中。”
白舒一下聽聞了自己爹娘的這么多事情,一時之間有些不能接受,卻還是強打著精神追問道:“那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事后觀主這一切都是天命,怪不得誰,只能是訪云的劫了。”
“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師父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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