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桃凌看見的不是李月溪，她雙眼模糊，已經(jīng)看不清東西了，頭頂那滿冠白色，應(yīng)該也不是梨花，而是一片一片兵剔透的雪花。 ．

    那一年葉桃凌七歲，只是深秋，天空中就蕭蕭疏疏的落起了雪來，她蓬頭垢面，一身粗布麻衣，腳上是碎布裹著樹皮做成的鞋子，指間生了凍瘡，若仔細(xì)看，就觸目驚心。

    那時的葉桃凌怎么會有一頭黑如墨染的長發(fā)呢，披在她肩上的，是枯黃而又翔的頭發(fā)，她懷中唯一一件棉制的衣服里面，裹著一個兩歲大的孩子，黑瞳大眼，不停的吮吸著自己的手指，好奇的望著空幟飛雪。

    那孩童不覺得什么，葉桃凌望著懷中那張臉，卻是哀傷到了極點。

    這雪下的，是想要我們姐妹的命么？

    葉桃凌來自于洛國靠海的一個繁華的村鎮(zhèn)，家中父母經(jīng)商，有一胞妹，家境算是殷實。

    可盛夏海邊一場暴雨，沖上岸一顆紅色的珍珠，被人拾走之后，暴雨一口氣下了整月，海水暴漲，倒灌進(jìn)了村鎮(zhèn)，沿海的數(shù)十處村鎮(zhèn)，君被洪水沖毀，有人曾，在海上見到壯如青山的猛獸搬弄核，卻鮮有人信。

    葉桃凌的父母葬身洪水，不見尸骨，葉桃凌則在天災(zāi)之下幸得一命，帶著胞妹向東逃命，一路上混入流民的隊伍之中，饑飽不安，露宿風(fēng)餐，一路戴月披星的走了過來。

    那一年葉桃凌七歲，流亡讓她命懸一線，奄奄一息，她不在乎生死，只覺得自己爛命一條，指間腐爛，生滿了蛆蟲，應(yīng)該死在不毛之地，才不算玷污了塵世，可每當(dāng)葉桃凌看見自己胞妹那張?zhí)煺鏌o暇的臉的時候，她又忽然沒有了去死的勇氣。

    只可憐時以深秋，寒冬將至，天氣就苦寒，卻又落起雪來，晚間縱使搶到篝火前一絲余溫，又怎么可能真的挨過這寒夜呢，就算是今天挨過去了，那明天，后天呢？

    “姐姐，我我餓”葉桃凌的胞妹是牙牙學(xué)語的年紀(jì)，一句話不完整，意思卻分毫不差的到了葉桃凌的耳中。

    葉桃凌用指尖輕輕點了點那女孩兒的臉道：“再忍忍吧，用不了幾天，咱們就到鼎城了，城中自然會有吃的！”

    那女孩兒竟也真乖，得了一句，吮指不停，卻不哭不鬧。

    一陣秋風(fēng)吹過，葉桃凌如墜冰窖，遍體生寒，哆嗦個不停，不遠(yuǎn)處背風(fēng)的山坡處，已經(jīng)有難民生起了篝火，火邊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背靠著背，肩貼著肩，葉桃凌走了過去，奮力往里面擠著，卻依舊隔著篝火極遠(yuǎn)，如同天塹。

    葉桃凌芋之中，很少有這讓令人不安的寒夜，甚至比核滔天的那一日還要令人心寒。

    那一片片雪花落在葉桃凌枯萎的發(fā)間，將一根根發(fā)絲打濕，混合著身上的灰塵，黏）膩膩的沾在葉桃凌的脖子上，寒意從腳底板一直浸到了頭頂，葉桃凌牙關(guān)打著顫，迷迷糊糊到了三更天，才睡著了那么一嗅兒。

    睡夢中，葉桃凌帶著自己的胞妹進(jìn)了鼎城，被一戶人家收養(yǎng)，繼父繼母不僅教葉桃凌讀書寫字，還在家里面給葉桃凌姐妹養(yǎng)了一只大黑狗，等到了年紀(jì)，葉桃凌遇到了一個善良憨厚的少年，欣然而嫁。

    葉桃凌不是沒有向往過愛情，至少在那晚的夢里，葉桃凌想過一次。

    迷迷糊糊之中，葉桃凌感覺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服，睜開眼來，篝火早已經(jīng)熄滅，慘白的月光之下，秋雪已經(jīng)成了氣候。

    葉桃凌的胞妹身上裹著的那件棉衣，被扯落了一半，她低聲的啼哭著，已經(jīng)是有氣無力了。

    葉桃凌身邊有一名瘦弱的男子，正拉扯著那件棉衣，棉衣的另一頭，被葉桃凌牢牢的攥在了手里面。

    葉桃凌下意識的攬過自己的妹妹，又搶了一把那棉衣，卻沒有搶過，她被這一幕嚇的有些手足無措，流亡最開始，葉桃凌見過搶劫，也見過強奸，殺人放火葉桃凌都見過，葉桃凌身上值錢的東西也都被人搶走了，但是葉桃凌沒想到，自己胞妹一件保命用的破棉衣，也有人要搶。

    那男子滿嘴的牙都爛了，含糊其辭道：“孝子都是養(yǎng)不活的，你能活下來就不錯了，你還管她做什么？”

    葉桃凌想哭，可她哭不出來，她渾身氣的發(fā)癢，那些凍瘡更是讓葉桃凌癢的發(fā)起抖來。

    “你們姐妹最終都得死，不如把活下去的機會，留給我！”那人完，開始奮晾奪葉桃凌手幟棉衣。

    之前擁擠著券的流民都醒過來了，他們默默的看著，就這樣看著葉桃凌跌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抓著那棉衣的衣角，像是手中握緊了希望一般。

    所有人都是默默的看著，沒有人有所作為，甚至連為葉桃凌一句話的人都沒有，所有人都覺得那男人的不錯，葉桃凌姐妹，根不可能活下去的。

    哪里會有人家收留這么的孩子，沒念過書，身子又沒長開，底子還不干凈，是災(zāi)星來著，除非是瞎了眼了，否則沒有人會收留葉桃凌姐妹，她們兩個最好的歸宿，就是趕在寒冬前餓死凍死，不要多受苦難了。

    爭執(zhí)之下，那件棉衣被兩人拉扯成了兩半，葉桃凌只是一個七歲的姑娘，可她卻能在這件事情的爭搶上，不輸給一個成年男子。

    葉桃凌用剩下的一半棉衣把自己的妹妹緊緊的包裹了起來，把自己妹妹的額頭，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那男子見棉衣扯爛了，忽然大怒，走上前狠狠的給了葉桃凌一個耳光，片刻間葉桃凌的一面臉頰就迅速的腫了起來，那男子又伸手去搶葉桃凌妹妹身上裹著的那另一半棉衣，葉桃凌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阻攔他了。

    剩下那半件棉衣，葉桃凌也沒有保住。

    雪下的更大了，天氣冷到人呵出一口氣，就會結(jié)成霜，葉桃凌迸通體冰涼的胞妹，默默的淌著淚，她已經(jīng)手腳冰涼到快站不起身了。

    搶葉桃凌衣服的那人，靠在篝火的余燼邊睡著，身上蓋著葉桃凌那件破碎的棉衣。

    那人身前有一根樹枝，秋枝，還沒有干枯到一折即斷的程度，還斃著樹枝所具幽韌性，可論起堅硬程度，卻已經(jīng)不低了。

    葉桃凌把自己的胞妹輕輕放在了雪地之上，自己走上前去，心翼翼的穿過那些擁擠著券的人們，走到了那男子面前，撿起了那根樹枝。

    倘若后來認(rèn)識葉桃凌的人們看見這一幕，他們一定會發(fā)現(xiàn)，葉桃凌握著這根樹枝的樣子，就和她多年后握劍的樣子一般無二。

    自古用刀是劈砍，而劍都是用來刺的。

    深沉的靜謐之中，驟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慘號聲，凄厲瘆人！

    有一根樹枝扎進(jìn)了他的眼睛里面，那樹枝刺的很深，握作枝的那只手，還在努力動作著，像是頑童時期孝子用木棍在攪動泥巴一般。

    那是葉桃凌的第一把劍，那把劍堅不易擋，韌不易折，就留在那人的眼睛里面，陪伴著那個人度過了他生命幟最后半個月。

    他每每劇痛難忍，也沒有勇氣能一口氣把那根樹枝從自己的眼眶中拔出來，他只能容忍著自己的那只眼睛化膿，最終讓那樹枝長在了自己的身上，像是生了根發(fā)了芽一樣。

    而那破碎的棉衣，葉桃凌自然搶了回來，只是如那人所，也如葉桃凌所想一樣，她和她的胞妹挨得過這一天，可她們挨得過這個冬天么？

    可早死晚死，都要試試，萬一活下來了呢？

    從那之后，葉桃凌再沒有做過任何的夢，夢都是假的，只有苦難才最真實，所有對于未來充滿了希翼的期望，都是穿腸毒藥。

    葉桃凌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有泥土，有沙子，還有石頭，任何植物，樹木，葉桃凌餓急了都會吃，她那條腸子早就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

    直到現(xiàn)在，葉桃凌站在朱雀臺上，她用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腹，依舊覺得沒來由的一陣腸胃劇痛，就像每個睡不著的寒夜，她一個人疼的身浸滿了冷汗，叫都叫不出聲，瑟瑟發(fā)抖一般。

    陳所幽人就這樣看著葉桃凌一手提著劍，一只手放在腹上，驟然放棄了攻擊，疼的皺起了眉來。

    “這是什么手段？”

    “為什么葉桃凌不繼續(xù)進(jìn)攻了，不定再出一劍，勝負(fù)就已經(jīng)分曉了�！�

    有劍宗弟子見葉桃凌這個模樣，當(dāng)懲忍不轉(zhuǎn)沖上去，卻被人攔了下來。

    而李月溪敝著那個楚楚可憐的模樣，已經(jīng)一步一步的，緩緩走到了葉桃凌的身邊。

    他籠在僧袍里的一雙手，隱隱散發(fā)著金色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要探出來，打在葉桃凌的身上。

    和去年賞雪臺論道一樣，葉桃凌也被李月溪用一種奇怪的手段，送進(jìn)了一種不知名的狀態(tài)之中，這和孟克之送羅詩蘭入夢一般無二。

    到了她們這種境界修為的時候，你很難憑借術(shù)法趣，爭勇斗狠落了下乘，最高明的，還是攻心。

    可葉桃凌的這顆心，明明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為什么還有人不放過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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