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小姑娘哄睡了，歡喜走出房間的一瞬間頓時便沉下了臉。

    等她把事情一說，奚家上下也惱了，紛紛看向奚明輝道：“之前你在場，那劉文到底說了什么？”

    奚明輝懵了一下，然后仔細想了想道：“似乎……他說過好幾句，像是‘因為懷孕難產死的嗎？如果沒有懷孕……’、‘為什么要懷孕呢，為什么不好好活著呢？’‘為了讓這個小丫頭出生，你就不要命了嗎？’這樣的話。”

    當時一知道自家大姑死了，那劉文就一副迷瞪的模樣，說的話又都是一些臆想。當時小姑氣得抓狂，他也根本沒心思關注這些。

    但是如今回頭想想，這些話被思佳聽到，那問題就大了。

    他想到的事，顯然其他人都想到了。

    于是，在國安局的劉文愣是多待了一個月才得以出去。進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一個人，出去的時候整個人都是頹喪的，顯然心理遭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當然，這些是后話了。

    只是即便劉文得到了應有的教訓，但思佳的問題卻不是那么輕易揭過的。

    哪怕幾個大人輪流跟著孩子解釋了一番當初發生的事情，告訴她媽媽并沒有難產，而是因為意外生命垂危，而她更是在媽媽死后才剖腹取出的。因為月份太小發育不完全，當初的醫生斷定她養不活，她爸爸才不得不將她托付給了當初趕過去的嬸嬸。

    這一番話，除了讓思佳對歡喜愈發親近和感激，卻并沒有解開她的心結。

    她問了一句話：“如果沒有懷上我，那媽媽還會死嗎？”

    思佳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正因為聰明，很多普通孩子想不到的事她會想到。同時又因為再聰明也只是一個孩子，她非常容易鉆牛角尖。

    聽到她的問題，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話怎么回答？

    真要說的話，當初奚美佳掉進冰窟里的時候如果沒有懷孕，身體情況肯定要更好，程振軍肯定也能更快地把她救上來，活下來的幾率……很大！

    但事情不是這么算的，思佳并沒有選擇出生的機會，這件事根本不該怪到她頭上。

    可是這會他們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說實話擔心小女孩繼續鉆牛角尖，說謊話擔心被戳穿。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把緊急聯絡程振軍。

    程振軍那邊實在是忙，即便緊急聯絡了，人也是在三天之后出來的。

    等得知發生了什么事，這個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男人臉上爆發出了驚人的怒意。

    這怒意來得快去的也快，他很快便收斂了情緒，對著思佳道：“當初得知有了你，我跟你媽媽都很高興，你媽媽高興地抓著我的襯衣哭了，她以為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做母親了。”

    當初劉文當機立斷和奚美佳離婚，奚美佳要說不傷心絕望是不可能的，畢竟原本夫妻之間感情一向和睦。只是那會她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情緒宣泄之下，孩子卻是無聲無息流掉了。

    沒過幾天她就被下放到內蒙，連小月子都沒做，原本嬌生慣養便是工作也做文職的大小姐一下子便需要承擔各種繁重的體力活，可想而知對身體有多大的影響。

    雖然沒找大夫看過，但奚美佳也不是傻子，光是月經的絮亂和痛經時的煎熬就足以讓她有了不好的猜測。

    后來她和程振軍在一起的時候就很猶豫，坦誠告知了這種情況，說他如果介意，兩人就不必在一起。

    程振軍接受過西方教育，對子嗣并不是那么看重，自然表示不介意。為了不讓奚美潤愧疚，他還說了一句話——懷不上孩子也是好事，這時候懷上了，生出來也是跟著大人受罪。

    因此奚美佳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高興是真的，但擔憂也是真的。

    程振軍沒有說的是，他當初其實想過讓妻子把孩子打掉，畢竟孕育一個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下實在是太艱險了。只是妻子對孩子實在是太期盼了，那邊又沒有正規醫院，而且她的身體也確實不適合打胎，因此他到底還是打消了這種主意。

    當然，這話他沒和任何人說過，這會自然也不會跟女兒說。

    雖然他曾想過扼殺這個小生命，但這不代表他不愛她。在失去妻子之后，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能再見女兒一眼。

    哪怕歡喜一直都沒有停過寫信告知他女兒的情況，但是他心里始終有一個忐忑——當初那個孱弱不堪的女嬰真的活下來了嗎？那些信會不會是對方善意的謊言？

    因此，誰都不知道，當看看思佳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的內心有著怎樣的喜悅。

    就像是救贖。

    妻子是在昏迷中去世的，根本沒有辦法留下只字片語，但即便如此，她會說的話，他也能猜測出一個大概。

    她最大的期望，也不過是他和女兒好好活著。

    程振軍看著容貌和妻子極為相像的女兒正色道：“美佳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好好的，而對我而言，只有你好好的，我才有活下去的動力。”

    他曾經一心為國，不顧國外導師的挽留毅然選擇了回國，結果一腔愛國熱情還沒來得及揮發，就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時隔多年，他依舊愛祖國，但這份愛已經被時光磨損了許多。至少……重要不過記憶中那個對自己溫柔淺笑的女子，也重要不過眼前陷入迷茫和悲傷的女兒。

    思佳有些呆呆地看著父親，她雖然小，但卻能聽出父親話里的認真。

    所以，爸爸說的是真的？

    我是被爸爸媽媽愛著的？

    我是那樣重要，是被需要的存在？

    雖然心結還沒有完全解開，但自那之后，思佳就恢復了正常。

    至于其他的，時光會給出最好的答案。當小女孩長大之后，她會看清這個世界，也會擺脫莫須有的罪名。

    現在，只要她不頹廢，好好面對生活，面對愛她的家人和長輩，就已經足夠了。

    程振軍的話不但震撼到了思佳，其他人也被震撼到了。

    尤其是奚章紀，好好一個硬漢，差點就老淚縱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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