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以往每一次來都不同，這一次，站在宋家莊前的路口，奚萬里卻覺得自己有些邁不開腳步。
漫天的猶豫以及……罪惡感漫上了心頭，他忍不住問自己，這樣帶著明輝過來，真的好嗎？
更別自己還有著那樣的打算。
“叔叔？”奚明輝抬頭看叔叔，肉嘟嘟的臉上滿是疑惑。
奚萬里咬了咬牙，對著奚明輝勉強笑了笑道：“叔叔想點事，我們進去吧。”
既然已經來了，再退縮已經沒有了意義，自己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將選擇權交給歡喜。
歡喜并不在家，她去了學校，倒是宋林遠正坐在門口曬太陽，旁邊還有幾個年紀大的老爺子和他在嘮嗑。
“萬里？你咋過來了？我們衛國也回來了？”看到奚萬里出現在門口，宋林遠立時便是一愣。
奚萬里對著幾個好奇看過來的大爺笑了笑，隨即回答道：“我一個人過來的，正好有空，就幫宋衛國帶點東西回來。”
這話宋林遠是不信的，不過這會有外人在，他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回頭跟幾個大爺道了歉，把人給打發走了，他開門把人迎進去。
“歡喜如今是在學校吃飯的，你大概要到下午才能看到她，二柱的話等中午他就會回來吃飯。”宋林遠一邊招呼他坐，一邊道：“我去做飯，你口渴的話自己倒水，還有這孩子……”
他疑惑的目光落在奚明輝身上。
奚萬里連忙介紹道：“這是我侄子奚明輝，明輝，叫宋爺爺。”
“宋爺爺好。”奚明輝聽話道。
宋林遠點了點頭，對奚萬里道：“給孩子泡一碗糖水吧，糖在哪兒你知道的。”
奚萬里點了點頭，目送宋林遠進了廚房。
歡喜回來的時候，奚萬里正捧著一故事書給奚明輝講故事，聽到腳步聲，他下意識抬頭。
歡喜還來不及露出驚喜的表情，眼底就浮起了一抹驚愕，剛剛自己沒有看錯吧？奚萬里看過來的目光好像是……無措！？
這可是頭一回。
歡喜已經十四歲了，如果三年前他見過的歡喜連勉強也稱不上少女，但是現在，她卻是實實在在能被叫做豆蔻少女了。
巴掌大的圓臉，漂亮的大眼睛，皮膚又白又嫩，瓊鼻粉唇，眼睛里的光又柔又亮，能把人看得心尖發顫。
雖然一直都沒有辦法把對方當做真正的孩子，但這個時候，對于奚萬里而言，這般青澀美麗的歡喜，卻是令他一下子無措起來。
那一肚子的腹稿，突然就不出來了。
“萬里哥哥？”反倒是歡喜有些莫名。
奚萬里捂了捂臉，開口道：“回去吧。”他覺得，自己大概要重新整理一下自己對歡喜的看法了。
一直以為自己對歡喜只不過是對一個早慧孩子的欣賞和喜愛，但事實似乎并非是這樣。
歡喜在八仙桌上做完了作業，只是這會的奚萬里卻不知道為何，沉默得緊，從見面開始都沒真正上一句話。
連宋福都覺得尷尬，提前回去了。
她索性主動開口問道：“萬里哥哥你這次能待幾天？”
奚萬里回過神來道：“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歡喜聞言有些驚訝，猶豫了下問道：“萬里哥哥你過來是……有事？”否則大老遠過來就待個一天，誰也不能做這傻事啊。
奚萬里愣了下，他突然不想那些話了，只是現實卻不由人。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這話他得極為艱難。
歡喜疑惑道：“什么忙？”她實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是能幫上奚萬里的。
奚萬里咽了咽口水道：“我想要把明輝放你這里養，可以嗎？”
頓了頓，他又道：“明輝是有城市戶口的，他每個月都能領到票券，以后他的票券我給你換成米糧寄過來。另外，我的工資也都寄給你。”
“還有……我給你幾個地址和名單，你幫我每隔一段時間寄點東西過去成不成？”
最后的話，他得有些猶豫，完又忍不住道：“你到時候最好別用自己的名義寄東西。”
歡喜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開口問道：“你想讓我寄的東西，是給誰的？”
若是不問清楚，她絕對不可能輕易答應。
一瞬間，奚萬里有些頹喪，“是我爸爸跟大哥他們，他們如今被送去牛棚勞改了，旁的人還好，但我大哥從肺不好，我就怕他挨不過去。”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對歡喜抱期望了。想也知道，如果換做自己，也不愿意做這種危險的事情，自己被拖累還是事，就怕連累父母親人。
更何況，他和歡喜的關系，也不過是他是她哥哥的戰友罷了。
自己憑什么讓人家為他冒這么大的險？
歡喜卻沒有立刻拒絕，而是思忖片刻后道：“我愿意幫你，但你的方法我卻不同意。”
奚萬里一怔，不明白歡喜是什么意思。
卻聽歡喜道：“與其用郵寄的方式在明面上留下把柄，為什么不悄悄把東西送過去？”
奚萬里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親自過去？！”
歡喜點了點頭。
奚萬里連忙搖頭，“不成不成，你才多大，一個人出去多危險？而且沒有介紹信你上哪去？”
歡喜卻抿嘴笑道：“以往不是就有串聯嗎？”她心下已經打定了主意，宋家莊的生活實在過于乏味了一些，連知青也就那么兩個走后門的，所謂的文學科學大拿更是沒有，便是縣城的回收站也就那么回事。
但是她感興趣的卻是那許許多多在這個年代被毀掉的古籍孤，以及那些還保持著原汁原味，沒有被擴建被人潮毀掉的名勝古跡。
這個年代固然有許多病癥，但亦有許多隱沒在人潮中的偉岸人物。
到后來，熬過去的也不過是十之一二。
自己的力量雖然微，但哪怕能救上一個兩個，也是不枉此生。
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曾經坐在輪椅上的殘廢，歡喜打心眼里不喜歡一直待在一個地方，她想想要出去走走，出去看看，見識更多的山河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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