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德高興之余又很是慚愧，竟然讓兒子來替自己還債。可這筆錢現(xiàn)在無異于雪中送炭，有了他，就能保得藥鋪的藥材，不然，只能關(guān)門了。
錢掌柜見這一大包銀子，估摸著至少能還欠款一大半的，笑逐顏開，摸著光溜溜的下巴道：“楊掌柜，你的兒子很有出息啊，太醫(yī)院出來的，掙了這么多錢。”
楊明德訕訕笑了笑，打開那包銀子，數(shù)了數(shù)，總共二十三兩三錢，都給了錢掌柜。
錢掌柜把這包銀子抱在懷里，心情大好，笑呵呵：“還差五兩四錢銀子，這個可以寬限幾天，我過幾天來取。但最晚也得在大年三十之前還我。欠債絕對不能翻年的。”
楊明德點頭答應(yīng)了，連聲稱謝。
錢掌柜又：“楊郎中，下次你要從我藥材行進(jìn)藥，可得預(yù)備現(xiàn)錢，一手錢一手貨，斷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賒賬了。”
錢掌柜想著，楊明德藥鋪生意不好，如果再賒銷藥材給他，只怕又會像現(xiàn)在這樣收不回錢。這一次是他太醫(yī)院當(dāng)書童的兒子回來帶錢了，下一回只怕藥材錢就沒了著落，所以先把丑話到前頭。
楊明德無奈，只好點點頭。
錢掌柜一眼看見楊仙茅手里拎著的魚，道：“這魚不錯，多少錢買的？”
“一百文。”
“這魚給我，就當(dāng)利錢吧！我真準(zhǔn)備去買點肉的，有了這串魚，就不用再跑一趟了。怎么樣啊？”
楊仙茅道：“欠你的錢年前一定會還上的，這魚是我買回家孝敬父母的，不能抵債。”
錢掌柜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道：“你父親欠我藥材銀子好幾個月，怎么也該算點利息吧？再了，你家還欠我五兩四錢銀子，不想著如何還債，卻要開葷吃魚肉，這也太不過去了吧？”
楊明德走過來，從楊仙茅手里接過那一串魚，遞給了錢掌柜：“好，算付給你的利錢。”
“這還差不多！”錢掌柜臉上露出笑容，將那串魚拎起來瞧了瞧，“這魚很肥喲。今晚有下酒菜了！” 拎著那串魚，抱著一包銀子大搖大擺走了。
楊明德嘆了口氣，頹然坐在凳子上。
張氏趕緊把楊仙茅的衣服包裹拿到了屋里，然后給他倒了一碗滾燙的熱茶端了過來，憐惜地：“我的兒，快喝碗熱茶暖暖身子，瞧你凍得這樣。”
楊仙茅從河邊踩著積雪一路走回城，路上寒風(fēng)凜冽，的確凍得夠嗆。此刻雙手捧著熱乎乎的茶碗，雙手很快暖和起來，也不知是因為茶水的溫?zé)幔�是母親的慈愛。
他捧著茶碗，四下端詳著熟悉而又陌生的藥鋪，見十年間藥鋪沒有什么變化，陳設(shè)跟以前一樣。靠里的位置一長排的藥柜，散發(fā)著醉人的藥香，高高的柜臺上放著秤藥用的戥子和包藥用的牛皮紙。大堂兩側(cè)，一邊是父母的臥室套間，另一邊靠里一間是藥材倉庫，門開著，可以看見里面大部分是空的，存藥不多。外面一間臨街的屋子是他以前的臥室。大堂角門后面是廚房和藥材炮制房，那里有后門通向后巷。
他捧著碗挨個屋轉(zhuǎn)了一圈，屋里的布局基上跟他時候記憶里是一樣的。
等他四下里看完了，楊明德這才招手叫他過來坐下，問了一些他京城的事情，特別是皇帝納土歸降的事。聽完之后，楊明德長吁短嘆亡國之痛。
張氏卻勸道：“誰當(dāng)皇帝還不都一樣嗎？我也聽大宋朝皇帝很不錯的，歸順了大宋，不定我們?nèi)兆訒眠^一些。”
楊明德嘆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希望如此了。”
剛到這，大堂外一陣寒風(fēng)吹了進(jìn)來，楊明德不由打了個哆嗦。楊仙茅這才注意到父親穿的長袍似乎不像是絲綿夾襖，伸手摸了摸，這才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一般的夾襖，這種夾襖中間是沒有絲棉作襯里的，只有里外兩層厚麻布料，所以不保暖。
楊仙茅不禁愕然，因為他記著時候家里人都穿中間夾了絲綿的夾襖。宋朝初年還沒有棉花，冬天衣服被子保暖主要靠蠶絲棉，價格比較貴，所以只有康以上人家才能買得起。他記得當(dāng)時他們家每人都有一件。盡管只是襯里的絲棉最薄的一種，但好歹也是加了絲棉的，保暖性比一般的要好很多。看到別的孩子羨慕的目光，他那時候很以為榮的。想不到十年之后，父親竟然只能穿沒有襯里的夾襖。
顧不得問原因，他趕緊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屋子，打開自己的行囊包裹，從里頭拿出了一件絲綿長袍出來，遞給父親：“爹，快換上這個，這是我從宮里帶出來的，里面是絲棉的，保暖。”
楊明德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道：“給你娘穿吧，她身子弱。”
“還有啊，總共有三件呢。” 楊仙茅慶幸自己離開太醫(yī)院的翻箱倒柜找到了這三件絲棉衣服，此刻就派上了用場。
著，楊仙茅將絲綿長袍放在父親懷里，又回房間拿了一件出來。可惜太醫(yī)院是男的，并沒有女人的襦裙，所以部部都是男式的絲棉夾襖長袍。
楊仙茅將另外一件絲棉長袍取來，給了母親：“娘，你先穿上御寒，晚上再改成褥裙。”
楊明德夫妻相互望了一眼，眼中都是欣慰。孩子長大了懂事了，有事寒冬臘月帶回絲棉衣服，當(dāng)真是雪中送炭。
楊明德回到房間，把絲綿長袍換了。但是張氏卻沒有換，只晚上改了之后再穿。也的確，一個女人穿男人的長袍是不合適的，張氏比較注重形象，寧可冷，反正這么些年也過來了。
楊仙茅也沒再堅持讓母親馬上換上，好奇地問父親楊明德：“我記得咱們家以前每個人都有一件絲綿衣服的，咋沒了？”
楊明德神情有些尷尬，捋著胡須隨口：“壞了，就扔了。”
楊仙茅猜到這只是借口，因為絲棉衣服除非故意破壞，是穿不壞的，其中必有緣由，于是扭臉望向母親張氏。
張氏嘆了口氣，到底出來實情：“去年欠房租，所以拿去抵房租了。”
楊明德皺了皺眉，有些不高興，對張氏：“孩子剛回來，你這些干什么？”
張氏陪笑道：“是，我一時嘴快，——我想著孩子大了，也該讓他知道。”
“不能以后再嗎？偏要今天？”
楊仙茅見母親既是難過又是尷尬的神情，趕緊道：“母親得沒錯，我都差不多十七歲了，這些事情我應(yīng)該知道的……”
剛到這，藥鋪外進(jìn)來了一對中年夫妻。那女人身浮腫，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走路蹣跚，在她丈夫攙扶下慢慢走了進(jìn)來。
張氏趕緊上前幫忙攙扶在長凳上坐下。
中年男人道：“楊郎中，我渾家吃了你的藥，水腫沒見好啊，你再給看看吧。”
原來這女人患了嚴(yán)重的水腫，經(jīng)過楊明德醫(yī)治卻沒有效果，現(xiàn)在來復(fù)診。
楊明德拿過她的手腕診脈，又瞧了她的舌象，捋著胡須，沉吟片刻道：“你身浮腫，那是腎的毛病，腎主水嘛，通利補腎是沒錯的，我開的方子就是專門治療水腫的，不可能沒有效果，你堅持服用，總會生效的。”
“我都吃了一個來月了，屁效果都沒有，還要吃，要吃到什么時候才好啊？” 那女人惱怒地嚷嚷著。
中年男人在旁邊：“是呀，我也懂一點醫(yī)，知道腎主水，我渾家身水腫這三年里，找的郎中開的方子都是通利補腎的。我也覺的沒錯，所以給她吃，可偏偏就是沒有效果。這可怎么辦呀！再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捧著茶碗正在一旁喝茶的楊仙茅聽了這話不由心里琢磨，長期水腫，使用通利補腎的藥沒有效果，就應(yīng)該不是腎的問題，導(dǎo)致水腫原因很多，不一定都是腎。比如還可能是因為肝，肝郁氣滯也可以導(dǎo)致水腫的，在太醫(yī)院就見過類似的病案，用疏肝解郁的藥方立刻見效。眼前這病人的水腫會不會也是這樣呢？
于是，他捧著茶碗走了過來，對他父親：“爹，要不讓我來瞧瞧？”
楊明德愣了一下，心想孩子在太醫(yī)院干了十年書童，太醫(yī)院可是天下名醫(yī)云集的地方，或許學(xué)到些事，于是就點點頭起身讓開。
楊仙茅在椅子上坐下，給婦人診脈望舌后，把她褲管撩起來，伸手在她腿上按了按，一按一個窩，水腫很嚴(yán)重。于是問道：“你來月事之前，水腫是不是比平素更厲害些？”
那婦人見這少年問自己月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聽他的如此準(zhǔn)確，又有些疑惑，驚訝地瞧了瞧旁邊站著的楊明德：“他是誰啊？”
“是我兒子，從京城太醫(yī)院學(xué)成回來的。” 楊明德特別加了后面一句話，因為他知道孩子太年輕了，不容易得到病患的信任，如果加上“太醫(yī)院學(xué)成歸來”幾個字，就有份量了。
果然，那婦人聽了之后面有喜色，點頭：“不愧是太醫(yī)院來的，一一個準(zhǔn)！沒錯，我每個月來月事前水腫都會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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