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高聳,發髻如雪,只以一根素玉簪子盤著,昔日略紅潤的面龐瘦削了幾分,面色愈加蒼白,眉宇間頗有老態。她靠在軟塌上,眼睛半開半合,似乎是在努力等待著什么人,可她渾濁的眸光中實在是找不到一絲清明。
許梓墨呆呆地看著坐在上首的許思媚,相見的歡喜慢慢被苦澀蔓延,無盡無絕,他的喉頭動了動,半晌,才艱難地發出一個沙啞的聲音,“姑母。”
聽到許梓墨的聲音,許思媚的眼睛霍然睜開,看到堂下的鮮衣少年,她依稀看到了另外一個模糊的身影,愣怔半晌,才回過神來,蒼白的面皮動了動,她勉強勾起唇角,溫和道,“梓墨,你回來了。”
天意弄人,以為永遠會陪伴在身邊的人,如今不知身在何處,而那相見遙遙無期的人,卻是這么快就再見了,許思媚心中嘆了口氣。
“姑母,我回來了。”許梓墨幾步走上前,輕輕地在榻沿上坐下,目光緊緊地盯著許思媚,大楚被滅,白勝南一統天下,定國號為安國,封許思媚為護國夫人之事,他都聽家人一一細了,唯有一事,家人語焉不詳,似乎有意瞞著他。此事便是林東野。
許梓墨跟林東野的感情頗為親厚,兩個人興趣相投,林東野少年英才,他以為他會一片大好光明,誰知一別再見,竟是這番情形,許梓墨偷偷看著許思媚,見她神情間只是疲憊,似乎并無病態,便試探著道,“姑母,東野表哥他?”
許思媚的神情不變,聽到林東野的名諱她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仿佛此人跟她毫無干系一樣,“東野他現在還沒什么消息,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陛下那邊也在尋他。”
許梓墨想要問更多,可許思媚這一番話下來,他便是一個字也問不出口了。許思媚只林東野一個兒子,對他的感情有多深他是知道的,可如今,他人不知在何處,她的神情卻如此泰然,倒像是完不在意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姑母和東野表哥之間會變成這樣?許梓墨按下心中許多的疑問,只與許思媚講些路上的趣聞,逗得許思媚眉宇間也帶了些喜意,這才松了口氣。
無論其中曲折如何,他勢必會去查清,可無論如何,他是不能讓許思媚再去為林東野之事傷懷的。
“這么,你很快就要回去了?”許思媚聽得許梓墨是作為使臣來禮交安國,心中便是一陣失落,她以為,許梓墨會多待一陣。
許梓墨見許思媚好不容易開心起來又被自己一句無心之話給帶地傷感,心中懊惱,他笑了笑,“姑母,這很快也是要十天半月的,這段時日,梓墨便在這將軍府陪著姑母。”言罷,他嘆了口氣,“真想帶著姑母一起出海去呢,姑母不是一直想看看那**大海嗎?”
許思媚被許梓墨這故作的精怪逗地哈哈大笑起來,她抬起頭,渾濁的眼中帶了一絲亮光,曾幾何時,也有人在她的耳邊過一樣的話,可是,那個人卻沒有遵守自己的諾言,先她一步而去了,徒留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世間。
“姑母雖是有些年歲,可到了那國外啊,卻也是個十成的美人,只怕惹得一群公子覬覦,真真是愁煞了梓墨,到時可如何是好?”許梓墨見許思媚開心,話便更肆無忌憚起來。
許思媚聽得許梓墨又在犯渾,便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你這皮猴,可不要再,姑母都要讓你羞死了,你這樣的口無遮攔,也就雪兒那丫頭能跟你到一處去。”
話剛落下,兩人俱都是一怔。
許思媚是有些歉意,許梓墨當時對林婧雪的感情可是毫不遮掩,怎么能躲過她的火眼金睛,林婧雪拒絕了他,她也是知道的,不然他不會再次黯然出國。她真正是一時犯渾,居然勾起許梓墨的傷心事,兩人如今的身份,更是不可能了。
許梓墨卻是愣怔,他才去宮中,見過了白勝南,還當真沒有見到林婧雪,不過,他知道林婧雪如今貴為皇后,心中失落雖是有,但到底還是高興的。他是不打算再去見林婧雪的,畢竟,他離開時,兩個人之間已經地夠清楚明白。
可是,如今許思媚一提,腦中兩人初見的畫面,相識相知的畫面便一幕幕地涌上心頭,許梓墨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林婧雪,卻原來,不是不思念,只是思念而不知,一往情深而已,許梓墨的眼眸暗了些許,只勉強安慰許思媚幾句,便找了個借口告辭。
許思媚見慣人情世故,怎么可能看不透許梓墨的表情,待得他離開之后,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再次軟軟地躺回榻上,腦中閃過林東野和林毅的身影,一行清淚自她的眼角無聲地滑落。
許梓墨回去,是要冷靜,誰知冷靜,對林婧雪的思念就發深,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見林婧雪一面,可又苦無理由,正焦躁的時候,忽然接到宮中的邀請,是林婧雪請他去宮中一見。
許梓墨當真是有些喜出望外,他興匆匆地隨著那宮女去了宮中,徑直往幽雪殿而去。一路見得幽雪殿中恢弘狀況,便知道林婧雪如今過地十分暢快,心中那些旖旎便也淡了幾分。
“臣許梓墨參見皇……”
“梓墨,怎么你也跟我玩起這套來了。”林婧雪輕笑一聲,幾步走到許梓墨跟前,將他扶起來,制止了他的行禮,“我的脾性,你還不知?怕是你這個朋友,我是交不成了。”
一股馨香自空中飄過來,許梓墨聽到這在夢中出現過數次的聲音,整個身子都有些僵住了,好半天,他才緩緩地抬起頭,定定地向對面的人看去。
飛天云髻,紫霞宮裙,如玉的面龐上,一雙眼睛清澈靈動仿若山間精靈,朱唇不點自紅,羽眉不畫自黛,除了那絕美之外,便又多了幾分嫵媚,十分惑人心。
許梓墨看地心中一顫,是冷下去的心便似冬天的火把,熊熊地燃燒了起來,他緊緊抓住林婧雪的袖子,聲音中帶著些微的顫抖,“雪兒,好久不見。”
林婧雪眉眼微彎,絲毫沒察覺到許梓墨的失態,只把他引到一旁早備好的酒菜前,淺笑嫣然,“是啊,好久不見了,你看看,這是我讓宮人們準備的,那些你喜歡的口味,可有記錯?”
許梓墨哪里還顧得上看這個,他的眼里心里盡都是林婧雪的音容笑貌,站在她身側幾乎是看地癡了,直到聽到一個溫潤的嗓音,他才回過神來。
“看來,朕來地很是時候,雪兒你準備的好酒菜朕也有份了。”是不知何時過來的白勝南,他穿著一身明黃的龍袍,眉眼間多了幾分深沉。
許梓墨一個激靈,瞬間移開了自己的目光,按捺下心中洶涌的心思,只轉頭看向白勝南,淡淡道,“臣許梓墨拜見陛……”
“梓墨何須與我多禮,你是雪兒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白勝南見許梓墨膝蓋當真要彎下去,忙上前虛扶了一把,拉著他在桌子上坐下,不過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坐在了許梓墨和林婧雪的中間。
這是一個四人桌,許梓墨和林婧雪中間還一個空位,卻是沒有人開口讓人拿走。
這番作態,都是男人,許梓墨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中澀然,,面上卻是強顏歡笑地看著一桌早已失去味道的飯菜,“雪兒,你的記性還是那么好,這些菜可不都是我最愛的。”言罷,他還動手嘗了幾道,對一臉期待的林婧雪一個勁的點頭。
“你喜歡就好。”林婧雪見許梓墨神情不似作假,當即便開心起來,再沒有什么事情比知朋會友更愉快了,何況自許梓墨之后,她身邊似乎再無其他朋友了,不是不想找,而是,真地沒有時間,也沒有那個緣分,是以,她對許梓墨等朋友愈加珍惜起來。
這樣想罷,她指了指當中一道碧玉玲瓏心,眼中帶著一絲俏皮和狡黠,“梓墨,你嘗嘗這個。”
這可是她親手做的,這菜還是第一次做,連白勝南都不曾吃過,她尋摸著記憶中許梓墨的口味,覺得他應該會喜歡。
許梓墨的目光往中間一掃,當即心中便是一暖,他的眼中波光流轉,伸手便去夾那菜,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帶著一絲甜味,當真是巧手而為,如今天下,會這般用心思對他的,只怕也只有林婧雪了。
“這菜倒是頗有意味,我走遍海外,也不曾嘗過。”許梓墨并沒有大肆夸贊,難得地收斂了幾分,并沒有點破這菜中的意味,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著坐在林婧雪旁邊的白勝南,他的面色似乎更沉了。
林婧雪見許梓墨這般,面上笑容更深,她一個勁地勸著許梓墨多吃,待得飯后,又拉著他去了御花園中的湖心亭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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