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周,大雨。
今天夏季的第一場雨,來的突然而猛烈。
一夜間,郊外的樹林被壓彎了枝丫,造成無數(shù)房屋轟塌。
承周地位偏低,每逢雨季,便是最難過的時候。
雨水泛濫成災(zāi),有的地方,百姓出門需要將衣物撩到腿彎,才勉強不被浸濕。
朝廷上下無一不在給蒼璽施壓,止水之策一日不出,皇宮內(nèi)便一日不得安寧。
蒼洱知道,蒼璽已經(jīng)接連幾日沒合眼了,處理事務(wù)來,一待便是一整天,再這樣下去,鐵做的人都吃不消。
可爺?shù)囊庖娫谶@世上,除了王妃,便無人可逆。
即便他如今已經(jīng)幾日沒進食沒合眼,也無人敢去勸解。
蒼洱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若是爺今晚再不休息,他便長跪不起,陪著他一起。
若是放在以前,這種行為連蒼洱自己都要不恥三分,如今,卻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勸說爺?shù)姆椒ā?br />
蒼洱在想什么,蒼璽不知,他甚至都不知他就在門外。
接連幾日的不眠不食,讓他的體力逐漸退化,如今只靠著一絲意志力強撐下去。
他有多渴望迅速將這些事情處理完,然后專心致志去親自尋找傅瓷,不論天涯海角,他也要將她挖出來。
可這該死的責(zé)任一直束縛著他,于是他只能更加大強度去投入。
幾日下來,竟將存下來的如小山般堆積的文案處理了一大半,如此變態(tài)的效率,難以找出相匹敵的第二人。
餓了幾日的頭昏感不合時宜的出現(xiàn),蒼璽手下筆桿不停,快速而準(zhǔn)確的批閱。
“季……季神醫(yī)?!”
屋外的一記訝然的呼喚傳來,風(fēng)吹雨打不曾停下的筆桿,剎那間停頓住,像是被人點了穴位。
蒼璽整個人僵硬著,他費了極大的氣力,才分辨出那一聲不是錯覺,而是真實存在的。
門外的蒼洱驚喜的看著穿雨而來的季十七,這些天的陰郁一掃而空,似乎看到了他,便看到了希望。
王妃是在他那里服下藥物的,那么他一定知道其行蹤!
王爺?shù)牡却K于有了結(jié)果!
蒼洱的期待與欣喜季十七不是沒有看到,相反的,他看的極為清楚,但正是看的這般清楚,他才更加慚愧。
“你們王爺呢?”他問。
蒼洱連忙讓了路,將門呈現(xiàn)在季十七面前。
“季神醫(yī),我們家王妃現(xiàn)在身在何處?王爺這些日子幾乎要將整個承周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蹤影,你藏的可真深啊。”
季十七聞言前行的步子一頓,被雨水浸濕的面上一絲苦意。
他回頭看向蒼洱,眉眼一如既往的溫潤,卻帶著解不開的愁緒:“對不起,我……也不知阿瓷在哪兒!
蒼洱面上笑意一點一點褪去,他幾乎要懷疑自己耳聾了一秒。
方才季神醫(yī)說什么?
他,也不知王妃蹤跡?
蒼洱下意識看向屋內(nèi)方向,只見下一秒,原本緊閉的房門忽的大敞,一陣凌厲的風(fēng)吹來,再定睛時,蒼璽已經(jīng)到了季十七面前。
幾日沒合眼的眸子里滿是血絲,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死死的盯著季十七,將話斷的一字一句:“你,說,什,么?”
駭人的氣勢幾乎讓人連呼吸都困難,季十七眉宇淡淡的凝望著他,當(dāng)真是不怕死的重復(fù):“我找不到她!
砰——
一聲巨響,是季十七撞在門上的聲音。
他半跪在地上,唇角溢出一抹殷紅。
低垂著的頭不曾抬起來,只低低重復(fù):“我找不到她……”
找不到,無論哪里,他都找過了,可是,就是找不到。
人是從他這里走散的,他比任何人都要自責(zé)。
自責(zé)到恨不得沒日沒夜的去尋找,自責(zé)到根本不敢回來見蒼璽。
以前他有多信誓旦旦說出保護傅瓷的話,今日看來,便有多諷刺。
更令他不安的是,她走散前,還服用了藥物,忘記了以前的一切。
完全沒有一點記憶的她,會怎么樣?
會不會受苦?會不會被人欺負(fù)?會不會無助到一個人哭泣?
每每想到,便覺得心口處窒息一般的疼痛。
“瓷兒從何處走散?”
蒼璽陰鷙的聲線傳來,他眼睛充血的厲害,嗓子更是沙啞到極致。
季十七抬眸,將唇邊的鮮紅抹去:“鳩門關(guān),她聽聞你戰(zhàn)死的消息后,一路趕去,途徑鳩門關(guān),問我要了一劑藥,服下后,待我去找她時,發(fā)現(xiàn)客棧遭到劫匪入侵,她跟著沒了蹤跡!
“查清楚是哪兒的劫匪沒有?”
蒼璽僅剩不多的理智讓他冷靜下來,逼著自己分析問題。
盡管他現(xiàn)在狂躁的想要殺人,可必須壓著自己躁怒的情緒,抓住這看似是唯一的線索。
季十七苦笑著搖頭:“我開始也以為是劫匪將人帶走了,可我順著找到劫匪老巢,卻還是沒能找到人!
“那就將那些劫匪統(tǒng)統(tǒng)抓來,一個一個審問,總會見過瓷兒的。”
蒼璽的聲音沾染了無數(shù)狠戾,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血腥味。
蒼洱絲毫不懷疑,按照王爺此時的心態(tài),那些劫匪在其面前,能挺過一天。
他連忙上前一步:“爺,蒼洱辦事不周,這件事請交給我,我定給你個交代!”
“不必,本王親自審問!
蒼璽冷冰冰的拒絕,眼底充斥著腥風(fēng)血雨,讓人不寒而栗。
蒼洱暗道一聲糟糕,連忙給季十七使眼色。
盡管他相信王爺?shù)哪芰Γ潜┡?dāng)前,他下手沒有輕重,萬一將這最后薄弱的線索斬斷,便當(dāng)真成了大海撈針了。
季十七意會,咳出一口鮮血后,緩了口氣道:“你公務(wù)纏身,定然走不開,蒼洱的能力你總得信得過!
公務(wù)纏身,又是公務(wù)纏身!
蒼璽額角青筋直跳,他的人生中,公務(wù)這兩個字幾乎成了貫穿他生活的主角,因為公務(wù),所以拋棄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因為公務(wù),他必須將小情小愛放在第二位。
公務(wù)公務(wù)公務(wù)。
他丟了妻子,失了自我。
憑什么還要繼續(xù)為這兩個字鞠躬盡瘁?!
“本王說,親自審問!
蒼璽的話從牙縫里蹦出來,分明不是怒意沖天,卻更讓人膽寒。
蒼洱自知他意已決,只得退后一步,退至其身后。
季十七看著蒼璽,眼底神情復(fù)雜。
以前他總替傅瓷抱不平,蒼璽于她,始終比不過國家大事重要,可是這一刻,他在兩者之間選擇了傅瓷。
水災(zāi)重要關(guān)頭,他不顧朝臣會提出怎樣的反對意見,義無反顧。
蒼璽不在乎傅瓷?
不,他很在乎。
在乎慘了。
以前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愧疚與自責(zé)在一瞬間徹底爆發(fā)出來,蒼璽罔顧蒼生,專心一人。
這在以前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在傅瓷失蹤后竟然得以實現(xiàn)。
季十七沉浸在自己思緒中不肯回神,蒼洱小聲提醒,方才反應(yīng)過來,他低聲道:“劫匪已經(jīng)被我控制在鳩門關(guān),你是現(xiàn)在前去還是……”
他話沒有說完,尾音還未落下,只覺得面上一陣風(fēng)吹過,前一秒還站在眼前的蒼璽,下一秒便沒了身影。
蒼洱也是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連忙打馬跟上。
出發(fā)至鳩門關(guān),兩者之間距離并不算太遠,但因為是暴雨天氣,又加上山路難走,平日里半天的行程,可能現(xiàn)在要花上一天。
蒼璽中途不曾停歇,換了三匹馬,大半天的時間,抵達鳩門關(guān)。
沒有季十七帶路,他生生憑借著一腔執(zhí)著,找到劫匪老巢。
匪窩應(yīng)當(dāng)是被季十七集體下了藥,個個動彈不得,卻仍活的有心有跳,除了不能動,其他仍像個正常的活著的人類。
太仁慈了。
蒼璽眉眼一皺,眼底登時爆發(fā)出一絲狠厲。
他掃過匪窩現(xiàn)狀,猛地將身上斗笠一扔,整個人置身于暴雨中。
那日鳩門關(guān)山下的人總是聽到一些怪聲,但那山上便是土匪窩,沒人敢去一探究竟,那慘叫聲一直持續(xù)到天亮,一整夜,都驚悚萬分。
待到蒼洱與季十七抵達鳩門關(guān)時,只看到眼前這樣一副景象。
雨水沖洗之下,仍不能將滿山的鮮血沖刷干凈,即便是雨后,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仍然刺激的人直犯惡心。
七八十個土匪被吊在山上的桃樹上,一個挨著一個,之間隔著的距離基本上相同。
于是,碧綠的桃樹葉間,尸體橫掛成行,個個衣衫襤褸,身上血肉模糊,皆看不清本來面目。
雨過天晴,太陽照在這些半死不活的人身上,鍍上一層淡黃色的柔光。
血腥與柔美交相呼應(yīng),這一幕讓人從頭皮麻到了腳趾。
就算是見慣了死人,看膩了沙場堆積成山的尸體的蒼洱,也被眼前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而蒼璽,一身玄色衣裳上,塵灰不染。
他端坐在山頭,手中拿著一罐蜂蜜,以及一把像是剛剛制作成的毛刷,慢條斯理的往那些人的身體上刷著蜂蜜。
夏季初,春末的最后一批蜜蜂會回來采蜜,這些蜂蜜的香味,會吸引它們往上湊。
他一個接一個的刷著,像是在執(zhí)行某種優(yōu)雅神圣的工作。
此刻的蒼璽,像那天上墮入魔道的神,高貴的同時,更有魔鬼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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