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民裕見過很多山村學，有過很多記憶，甚至有過一次大雪天，他下鄉巡視過程中走進一所村，只看見十幾個孩子拎著火籠站教室門口仰頭看著他。uukla

    一個孩子帶著滿臉滿手的凍瘡，撲閃著大眼睛怯生生地問：“你是新老師嗎？”

    就這么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是或否，莊縣長答不出來！

    那天，莊民裕四十好幾一個人，蹲在雪地里哭得稀里嘩啦。

    莊民裕從來沒見過這樣一所村，中午放學時間，近四十號孩子滿院子撒歡，有的搖頭晃腦念書，另外有唱歌的，跳皮筋的，還有像模像樣在打排球的。

    若不是孩子們身上穿著依然寒酸，他都不能確定這是一座村。

    還有那個大高個是什么東西？

    “這是我們村的排球教練，體育老師，慶州來的志愿者。”

    見莊民裕脖子仰起來了，就知道他目光落在馬東紅身上，老谷爺主動跟旁邊介紹。

    他其實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么江澈要村都裝出最窮苦的狀態，好飯都不給縣長吃一頓，卻偏偏不把學校的富藏著一點。

    馬東紅穿著運動短褲，兩條大長腿晃眼睛，莊民裕把目光落回到院里的孩子們身上，點了點頭，：

    “就這要點熱水吃午飯吧，坐坐，順便看看孩子們。另外老師哪個，請來一起坐坐。”

    事情都登報紙了，獵槍三天兩頭的“訟訟”放槍，他其實一早就知道茶寮村肯定有什么地方不那么正常，而且跟那頭野豬王有關。

    剛剛試探了一下，老谷爺給的反應證實了他的判斷。然而整個村子一點看不出什么奇怪支持……直到他看到這所村。

    作為一個九十年代初，極端貧困縣的縣長，莊民裕有過折騰的心，但是不現實，缺條件，而且實話畢竟存在局限，腦子有點僵化，他唯一能做的就兩件事：

    一，把地里那點事盯好，指望老天爺能給好光景。

    二，修路，向上不要臉，要錢，向下強壓，修路。

    莊民裕還沒想通茶寮村到底玩的什么花樣，他倒是不怕村民們折騰點錢，就怕整出什么幺蛾子，闖禍——畢竟是動槍的事。

    “江老師上了一上午的課，不知道縣長要來，下河灣去了，我們正使人去喊他。”杏花嬸圍著圍裙，招呼人坐下，然后擱手心里翻出一個雞蛋：“縣長吃個雞蛋。”

    完擺開幾個大碗，幫著倒熱水。

    莊民裕伸手把雞蛋用指頭按著，來回來撥幾下：“學校的雞蛋？”

    杏花嬸點頭：“嗯，孩子們分完剩一個。”

    從道理上來，這簡直太不會話了，但是莊民裕臉上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同時好奇心也更重了，他把雞蛋捏手里，起身進了教室。

    曲冬兒面前擱著一個白瓷盆，坐那一邊用勺子舀飯往嘴里塞，一邊翻書看著。

    “孩子們中午都帶飯，學校幫忙熱，然后再每個人每天半個雞蛋。煮熟了切開給他們。”杏花嬸在旁邊解釋。

    曲冬兒聽到聲音轉回頭來，仰頭看著莊民裕一會兒，把勺子放下，起立：“縣長伯伯好。”

    丫頭蘑菇頭，有一雙讓人能讓人看一眼就融化的大眼睛。

    莊民裕好像生怕這句“伯伯”掉地上，連忙“欸”一聲接住了，走過去，摸了摸曲冬兒的：“怎么吃飯還在看書啊？”

    這腔調溫柔的，身后兩個長期跟在身邊，看慣了莊民裕火爆脾氣的隨行人員都起雞皮疙瘩。

    “因為我一個人一個年級。”曲冬兒脆生生得應。

    “哦？”莊民裕好奇翻了翻她課桌上的書，發現封面上赫然印著三年級，再看看她的個頭，笑著問：“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縣長伯伯我叫曲冬兒，八歲多。”

    “那冬兒上學可夠早的。”莊民裕總算找到點欣慰的了。

    曲冬兒搖了搖頭，“我就前年上了五個多月，今年上半年上了一個多月學……來爹爹想送我去別的地方繼續念書，可是鑿石階，又把腿摔傷了……”

    她像個啰嗦，細細碎碎地講著，講著。

    莊民裕聽得眼眶發紅，嘆了口氣，默默把雞蛋留在曲冬兒課桌上，揉了揉她的：“冬兒好好讀書。”

    完起身出教室。

    曲冬兒在身后應：“嗯，還好后來江老師來了，還有野豬王。”

    她“不心”把事情“破”了。

    老谷爺臉上一陣驚慌。

    莊民裕一步邁出教室門口，自己：“野豬王弄那點錢，都用在學校上了？”

    村里窮成這樣，學校卻不錯，而且學生這么多，這是莊民裕自己的推理。

    這情況，老谷爺要還不會接就當不了這個村長了，老頭點頭：“是，前前后后弄了三千多，給孩子們把學費免了，再每天加一口營養。”

    莊民裕心里暖啊，很認同，同時有些驚詫，“就這么個野豬，你們弄了三千多？”

    老谷爺心哪止啊，面上卻是依然苦著臉，：“這事是不是不能干了？畢竟是見天動槍的事。”

    莊民裕猶豫一，擺手下：“也沒啥，不出事故就好，為了像冬兒這樣的孩子，冒點風險也應該。對了，那野豬王真的7多斤？”

    老谷爺支吾一下。

    莊民裕追問：“出主意的人是哪個？”

    江澈從院外走進來，：“莊縣長好，野豬王其實大概5斤左右，主意是我出的，掙的錢都花在學校，也是我服的大家。”

    莊民裕瞇眼看了看面前這個年輕人，他還沒見過這么能折騰的支教老師，十分之一能折騰的都沒有。

    …………

    簡單吃過午飯，像是有些話想單獨聊，江澈被莊民裕拉著陪他下山。

    “錢雖然弄著了，也都用在了正路上，興教育，你做得對。可是你這是詐騙啊？”莊民裕。

    江澈同樣笑一下，：“這都市場經濟時代了，咱們死想不能再僵化了，莊縣長……其實我不管它叫詐騙，叫炒作。從茶寮村道咱們整個峽元縣都一樣，沒基礎，沒條件，咱們得自己給他造，包括莊縣長你也是一樣的，一味埋頭苦干改變不了太多東西。”

    他這話完，莊民裕身后兩個隨行人員神色都有些緊張，覺得江澈話得過了。

    莊民裕倒是沒變臉色，對于他來，原則固然多，但是峽元縣的現狀擺在這里，民生才是第一位的，他并不是一個過分愛惜羽毛，明哲保身的官。

    莊縣長沉吟了一下，：“倒也是個道理，可問題咱們峽元連露臉的機會都沒有。”

    非絡時代，新聞媒體資源并不那么容易獲得，像峽元縣這種地方，連露臉都很難，這是事實。

    “這個我來想辦法”，江澈自信，“莊縣長看到村里的排球隊了嗎？今年省里的比賽，咱們弄個大新聞，炒起來，到時候我希望莊縣長能去陪孩子們露個臉，最好把市長也拖上。”

    “嗯？”莊民裕有些好奇。

    江澈翻手腕：“讓更多人看到峽元，關注峽元，我們才有機會做更多文章。”

    著話，一行四人就快走到了半山涼亭。

    黃勇涼亭里躺著，看樣子已經快累死了，這回和他同行的只有一個人……還有一頭綁在涼亭不遠樹下的黑大母豬。

    莊縣長看一眼就知道對方不是村里，有些好奇道：“這就是你們騙來的有錢人？”

    “是，但這個有點不一樣，他是真有可能把野豬王弄死的。”

    心而且這家伙背景有些麻煩，得阻止，江澈把黃勇誘殺野豬王的計劃簡單了下，當然他的身份是不會的。

    “莊縣長你看，野豬王的事你也認可了，孩子們還要靠它弄到下個學期，下下個學期的學費呢？現在我也沒有別的人手，這樣，我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莊縣長你們三個想辦法把那頭母豬牽走，回頭我再讓人來跟你要。聽莊縣長以前在部隊也是喂過豬的，應該沒問題吧？”

    在不對喂過豬這事，莊民裕自己就在人前過很多次，絲毫不覺得有問題，當下迷糊點了點頭。

    他想著曲冬兒的課和雞蛋呢，那可都在那頭野豬身上。

    …………

    “想不到我真的會回來吧？我早跟你了，我一定會回來的。”黃勇把第三根煙滅了，拍了拍江澈肩膀：“行，歇夠了，咱上山……弄死那禍害去。”

    他邊邊扭身走出涼亭。

    “欸，我母豬呢？”

    …………

    山腳下，莊縣長手牽著一頭母豬，走著走著，突然定住，皺眉思索片刻，扭頭問兩名隨從，“欸，你們倆旁觀者清，幫我分析下，我今天怎么就聽他的了？”

    兩名隨從也是愣了愣。

    馬機靈，搶先：“是因為莊縣長您一心為民。”

    莊民裕苦笑了一下，把牽豬的繩子扔給他，：“行，那你替我分憂，把豬牽好了躲起來，人可了，事后要來跟我要的。”

    完他跟司機一起上了吉普。

    車子在彎曲的公路上顛簸著，莊民裕閉目養神一會兒，突然帶著笑意嘀咕了聲：“還真是一點便宜都舍不得讓的主啊。”

    司機跟了他多年，也不顧忌，笑過后提醒：“那他讓您拉著市長去看什么排球賽，露臉，不會有什么事吧？”

    莊民裕凝神想了想，“不至于，就看個比賽，露個臉，頂多沒大用，他還能把我和市長坑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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