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難以取舍
遲疑之際，沈康長嘆一口氣，用樹枝將地上的圖撥亂，重新站起身來。
他緩緩的道：“這個證據，要做，但要換個方式。”
周頌之狐疑問道：“也沒見你起乩問神啊”
沈康微微蹙眉，心中暗笑，若世上沒有神明，為何人人命運難以改變，若真有神明，他們又在哪里呢？
誰當神明，還要自己了算。
他緩緩道：“可否容子落筆書信？”
周頌之半信半疑，卻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轉眸看向車把式。
車把式挑簾一陣翻找，拿著筆墨紙硯走上前來，背對著沈康屈膝跪地彎下腰去，一手托著硯臺，便成了臨時的人肉案幾。
沈康攤紙執筆，又想了一想，終究是下筆了。
他簌簌寫下數言，然后雙手拿起紙將墨跡吹干，疊了一折交給周頌之道：“告訴高大哥，這是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險招。別忘了我同他過的，要講道理、掌握技術、把握時機。夏大人猶為關鍵，若行之不成，切記及時抽身。千萬，千萬。”
最后，他長嘆一聲道：“能除一個算一個吧。”
見他慎之又重的模樣，周頌之不禁神色一凜，慎重的接過了這張薄薄的紙，眼見這童神態舉止，他已經無法將他看做一個普通的孩子了。
周頌之抱拳道：“沈郎放心吧，無咎是我的義弟，我會竭盡所能幫他的。況且，這條命是他的，他會心處事的�！�
沈康微微一笑道：“周大人身為武官，卻身具端方儒雅之風。高大哥危機在即，您舍身而出，子佩服�！�
“你怎知我是武官？”周頌之微微蹙眉，暗自打量著自己的打扮，自己從上至下都是文人常服，他怎知。
沈康微笑抬手比劃道：“文人執筆，大多是拇指、食指和禁指有繭�？赡睦O，在虎口與掌心呢。更何況這位趕車的哥，亦是如此英武不凡動作利落，像是軍中出來的。”
那車把式被他夸的臉色燒紅，低頭悶聲笑了笑。
周頌之垂眸看向自己的雙手，無奈的笑道：“見微知著，好個夙慧兒�！�
沈康拱手道：“天色已晚，大人快快起行吧。”
周頌之長嘆一口氣道：“沈康，我記住你了。”他微微一笑，撩起衣擺登上馬車。車把式看著沈康，微微抱拳，算是告別，雙手持馬韁，低聲一喝。
馬車回轉即將離去，周頌之挑簾探出頭來道：“世人皆視我等為虎豹豺狼，你便不怕錦衣衛這三個字？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沈康側身到路邊，從容垂眸，朗然拱手道：“想來懼怕錦衣衛之人，皆是心中有鬼。子坦坦蕩蕩，若路遇虎豹豺狼，大不了便斬虎足、嚼狼肉，拼死一搏�！�
他唇角勾笑，這話的狂妄卻實發自內心。你既然是受他人之托來此，得了解困之法，又來警告威嚇，我憑什么就得受了你這個窩囊氣！
有高怒在中間，諒周頌之也不會怎么樣。
周頌之微微蹙眉，卻實在覺得不可思議，這孩子，也太不像個孩子了。起狠話來，還真嚇住他那么一瞬。
他笑了笑道：“辛陽河邊遺車轍，驚時難托近塵囂�！�
沈康沉聲回道：“暗影荒徑一相逢，但從漂泊萬里書。”還試起來沒完了，沈康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周頌之啞然失笑，這人，脾氣還不。他放下車簾，道：“快走吧。”
馬蹄聲響，初融雪地上留下兩道車轍，待車馬遠去，淤泥交融，痕跡消散。一行雀鳥飛過林間，下南村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一般。
沈康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由得擔憂嘆息，希望一切順利，希望相安無事，希望邪不壓正。
走了不遠，只見沈寧、沈昌領著楊四娘，正往這邊走來。離得老遠，楊四娘揮著手喊道：“沈三哥哥，我們正要去劉相公家附近等你呢！”
這丫頭一笑起來聲音靈透，沈康滿腔的憂慮一掃而空，想想也是，自己一介村童，已經做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好與壞都不是他能夠左右的。
愁，有個鳥用？
倒不如上山打幾只鳥兒祭祭五臟廟。
他燦然一笑，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迎面跑來：“走，咱幾個上山打鳥兒去�！�
楊四娘拍手叫好：“太好啦！以前大兄常帶我們上山打鳥，大兄可厲害了！”她手胡亂比劃著道：“那彈弓百發百中呢！”
楊四娘黃瘦的臉微微泛紅，一雙大眼睛充滿了童真，早已褪去了昨日的羞怯。待完這段話，她那眉毛又微微蹙了蹙，眼里泛起了哀痛。
“大兄他們”她目光帶著些許驚恐，鼻尖微酸，眼看著淚珠撲簌簌的滾落，這模樣兒實在讓人心疼。
沈寧牽起她的手道：“往后四娘就認我當姐，老二，三都是你的兄長，好不好？”
沈昌挺胸抬頭道：“四妹�！�
沈康微笑著道：“不點兒，你排在我后面。”他抬頭看向沈寧與沈昌笑道：“往后我再也不是咱家最的了�！�
沈昌道：“哈，不管怎么樣，你也還是排我后頭�！�
“二兄，你很無趣。”
沈昌得意的搖頭晃腦：“嘿！你盡管去，我覺得有趣就行了�！�
“你真的，真的，很無聊�！�
“哈哈�！鄙虿蚀笮χ�，一旁的沈寧也抿著嘴笑了起來。
楊四娘看著這三姐弟，心里暖洋洋的，笑著道：“大姐，二兄，三兄�！�
“誒！”三人齊聲應答。
楊四娘道：“咱快上山吧，等天黑了鳥兒就回巢了。”
沈昌道：“咱們比比，看誰跑得快，我數一二三開始跑�！�
“好！”
“一、二”沈昌“三”還沒喊出來，沈康拉起楊四娘拔腿就跑。
沈寧怔一瞬，緊接著也跟著跑了出去。
“誒誒誒！大姐！三！你們賴皮！”沈昌在身后大聲叫囂著。
沈康一邊跑一邊喊：“我和大姐體弱，四娘年紀，先跑一個數兒咋了！”
楊四娘低低的笑著，應和道：“正是呢！沈三哥哥的對！”
沈寧笑著，一邊跑一邊回頭喊道：“老二，快來！”
“哼！”沈昌氣惱著，卻發現那三人連大帶，竟然沒有一個人等他一等，氣的一跺腳，趕緊追了上去。
玲瓏山上霜雪初融，耳聽著山間溪流潺潺淌過，爽利的笑聲蕩漾在山野林間，鳥雀振翅，世界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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