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坐下身，笑道：“算了吧，你定是嫌棄飯菜太素，打算出去吃吧？”
沈康瞟了劉術(shù)一眼，促狹道：“不必癡心妄想了，書院早就落鎖了。吃不慣也墊個肚子，明日你去廚房打聽打聽能否另使銀子加菜，能是最好，不能就到外面去買回來。”
劉術(shù)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被拆穿也就不扭捏了，坐下身道：“三郎在吃食上倒是從不吝嗇，從前在沈家每日朝食一碗羊乳，一顆雞子是必定不少的，昏食葷素米面絕對不少。”
他頓了頓，笑道：“俗話得好，先敬羅衫后敬人。三郎不如將銀子使在穿衣打扮上，讓人多生敬意，也好與同窗好好交往，也免得應對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
沈康道：“家財萬貫不如有個身體健康，咱們還要長身體，虧什么也不能虧了嘴。至于穿衣打扮，我一個農(nóng)戶家的窮子，與那些公子爭什么面子？換句話，既然是狗眼，我在意那些又有什么意思。若真心深交之人，也不會看重羅衣這些外物。”
劉術(shù)努努嘴道：“真是超脫外物，好疏朗的三郎。”
沈康笑道：“若讓你選，你是重吃食還是重穿衣？”
劉術(shù)道：“自然是吃食。”
“那不就結(jié)了。”
“這怎么一樣，我可是下人。”
“呵，你當我現(xiàn)在就是上人了？”沈康端起碗，道：“等咱們發(fā)跡了，還怕沒好吃好穿？”
劉術(shù)看看他，微微一怔，趕緊抬眼看看外頭，發(fā)現(xiàn)外面沒人，長舒一口氣，道：“三郎，怎能總是口吐俗言，無一絲文人風骨。讓人聽去，免不得被人取笑。”
沈康輕笑一聲道：“可我就是俗人啊這，這世上誰人不俗？偏要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才算得上超凡脫俗，清高過人？”
劉術(shù)翻了個白眼：“三郎你連朱子都評林公：宋亡，而此人不亡，為國朝三百年間第一人！你怎敢揶揄此公！我真是不知你究竟是大俗還是大雅，誒”
沈昌一邊夾菜，一邊笑道：“阿術(shù)，一看你就不了解三，你與他拌嘴，沒被活活氣死已是大幸，村里那些潑婦都不過三呢。”
有嗎？沈康鼓了鼓嘴，他很喜歡打嘴炮嗎？
略想了想，他肯定的搖頭，絕對沒有，他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文人風骨，究竟是什么？
風骨，若真有風骨，誰在意身外浮名？文人，難道不該胸懷天下，為國為民鞠躬盡瘁？身懷大才，卻隱居于山林之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就是朱熹贊絕的文人風骨嗎！
劉術(shù)舔唇，翻著白眼道：“你們兄弟二人，也太不注重名聲了，還與村婦對罵，那是讀書人做的事么！日后考取功名，為官從政，這些事都是會被人揪出來置喙的！哎”
沈康與沈昌誰也不回答，只默默的吃著飯，吃香，劉術(shù)這話落地半晌，卻發(fā)現(xiàn)沒人接著話茬，再看那盤子里的菜，早已經(jīng)去了大半。
他趕緊拿起竹箸：“你們倆給我留點。”
沈昌笑笑道：“你是下人的，讓讓我們吧，三的對，我們還在長身體呢。”
“我也要長身體！！！”劉術(shù)再也不敢多言，趕緊去搶菜吃。
三人都是半大子，不過片刻之間，便是風卷殘云的吃光了盤中餐，舒爽的打了個飽嗝。
劉術(shù)不禁從胸腔里發(fā)出一聲笑來，與這兄弟倆相處，真讓人舒服。至于那些個規(guī)矩他娘的往后再吧。
他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問：“今日可見到了書院的山長？”
沈昌點頭道：“見了，是位年逾不惑的文士。”
劉術(shù)問：“那位可不是鹿鳴書院真正的山長，只是朝廷指派過來約束書院講學的。那你們可知真正山長是誰？”
沈康“嗝~”問：“誰？”
劉術(shù)笑道：“鹿鳴書院的山長，乃是文成公的嫡傳弟子，緒山公，錢德洪。”
沈康正端著一杯茶往嘴邊送，聽聞這人的名字，手指在半空頓了半晌。一旁，沈昌眨巴著眼睛笑問：“誰？什么紅？”
“錢德洪。”沈康嘴唇微微顫抖：“文成公王陽明先生的嫡傳弟子。”他胸口微微起伏著，從前便聽過書院講學被封建社會的皇權(quán)所不容。
譬如明末的“東林黨”，便是東林書院那群文人搞政治斗爭，搞出了一個黨派。沈康來就是來讀書的，只想要安心的科舉做官，可自從踏入這間書院，他便成為了心學一派。
往后無論他愿不愿意，他的名字之前都會帶上鹿鳴書院，儒家心學弟子的前綴。
望著滿臉不明所以的沈昌，沈康捻著袖口，微笑著道：“假如生活強女干了你，不要抱怨，不要氣惱，反抗不得，便閉眼享受吧。”
“你啥？”
沈康笑了笑，搖搖頭，拍拍他的肩膀，起身道：“洗漱，睡覺。”
沈昌追著沈康往外走：“三，你誰女干了誰？”
“心學，女干了我們倆！”
“啊耽誤我考武舉么？”
沈康深吸一口氣，無奈的笑著：“堅守心，管他什么標簽也耽誤不了你。”
沈昌站在院子里撓腦袋，劉術(shù)則在一旁看著二人笑個不停，沈康咬著牙根瞅著他，壓著聲音，恨恨道：“再笑你就回家插秧去！”
劉術(shù)笑容凝滯，一正經(jīng)：“何人發(fā)笑？”抬眼看看四周，道：“二郎，三郎，的看看去。”
次日一早，沈康與沈昌照常早起，在庭院里做運動。
二人練完了五禽戲，便繞著攸居外圍慢跑起來，一是為運動，二來也是想要探索一下附近的路線，免得迷路。
這時候已經(jīng)有些許學子起床晨讀，見這兩人不緊不慢的跑步，紛紛覺得奇怪，便駐足觀瞧起來。
一個身穿青衿的學子問道：“他們這是做什么？”
另一人茫然搖頭，遲疑的道：“許是發(fā)生什么事了，跟去看看罷。”
“得對，是發(fā)什么什么事了吧。”
又有一些人對同伴道：“咱們也跟去看看。”
“是啊，看看，怎么了。”
于是乎，沈康與沈昌身后便尾隨了許多行色匆匆的少年，這些人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探尋，卻沒人上前與這兩個身著短打的陌生面孔對話。
白啟常夙夜未歸，才從前院回到攸居附近更衣，正瞧見一群人跟在沈康與沈昌身后，兩人也不知跑了多久，汗珠順著額頭往下淌，衣襟與后背都已經(jīng)打濕了，卻是面色紅潤，并無氣喘的樣子。
他上前攔住二人去路，問道：“二位沈賢弟，你們急匆匆的這是去何處啊？”
沈康一邊端著手臂保持慢跑的姿勢，兩腿交替著抬起，回道：“哪兒也不去啊白兄何以發(fā)此問？”
白啟常指著他們身后，道：“二位且回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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