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淳派人找到白啟常，這事是意料之中的。但同請之人，卻有沈康。
沈康來到陳淳住所的門外，正逢白啟常在門內(nèi)與陳淳對答。
陳淳微笑著問道：“山長門生是否對你等素有惡意？”
白啟常摩挲了鼻梁一瞬，微笑著道：“否。只是正常的學(xué)思交匯，并無惡意。”
據(jù)陳淳看來，邱志存等人對待浩然先生門下弟子多有惡意，這一問，是想看看白啟常是否當真有寬宏胸懷。
白啟常此答不得不是穩(wěn)妥又得體。
陳淳笑笑，又問：“禮儀如何？”
白啟常泯然垂下眼簾，拱手道：“請白陽山人賜題。”
陳淳捋捋胡須，問道：“公食大夫禮。”
白啟常回道：“公食大夫之禮。使?大夫戒，各以其爵。上介出請，入告。三辭。賓出，拜辱。大夫不答拜，將命”
話還沒一半，陳淳“誒。”他擺擺手道：“老夫想聽聽你自己的理解。”
白啟常心想，如今又有一些思潮，許多在野士人宣揚恢復(fù)古禮，陳淳既然問了，許是也是那些人之中的一員吧。
他緩緩道：“饗禮、食禮、燕禮三者，乃是古人貴者款待賓客之禮。其三者，食禮以吃食為主，燕禮以飲酒為要，饗禮二者兼有之，乃最為隆重之禮。學(xué)生以為，古人流傳之禮皆為漢人瑰寶，理應(yīng)傳承。”
陳淳笑道：“當局者以為古禮乃是糟粕，具廢之，啟常不贊同？”
白啟常拱手回道：“往日進學(xué)，先生多令我等同門各自暢所欲言，學(xué)生深受啟發(fā)。私以為，如今士林之風(fēng)大盛，各種思潮風(fēng)起云涌，必有些人愿意奉承阿諛，而這些人，也大多不懂得真正的古禮。一族得以流傳不敗，首先便是有其不能棄之處。想當年五胡踏入中原，亂我華夏，結(jié)果呢？卻逐漸被漢人同化，泯然于民族之林。而勝國（代指元），則更是如此。學(xué)生以為，一個民族生生不息，首要便是傳承我們的禮儀，其次是文化，再者便是，仁德。”
陳淳略微點了點頭，他倒是并不贊同廢除古禮或是傳承古禮，只是覺得白啟常并非虛有其表，并且講起話來有理有據(jù)頭頭是道，的確是個好苗子。
沈康站于門外，突然就不想進門了。
古代的少年與現(xiàn)代的不一樣，太不一樣。
他想想，現(xiàn)代十幾歲的少年在做什么呢？是打游戲還是萌二次元少女？而眼前的少年呢？卻已經(jīng)能在人前侃侃而談，琴棋書畫不樣樣精通，也是種種傍身了。
這就是白啟常口中的，文化傳承的重要性吧。
他輕嘆一口氣，輕輕叩門。
白啟常與陳淳同時抬頭看向門外，只一見沈康，白啟常臉色略變。
陳淳笑著招招手：“進門來。”
“是。”沈康一邊回答，一邊進門。
“坐吧。”陳淳笑容更濃，并抬手道：“阿恩，去取些果子點心來。”
“是，老爺。”阿恩垂首走出門去。
沈康揚唇，露出稚氣的笑容：“多謝白陽山人。”
陳淳喜歡的，就是沈康身上那股子內(nèi)斂的聰明勁兒，見他年紀，也不多問旁的，只開門見山道：“沈康，老夫想要收你與啟常為弟子，傳授你二人作畫之道，你可愿意啊？”
沈康學(xué)著沈昌的模樣，憨直的一笑，搖頭道：“不愿意。”
誰也沒想到沈康的回答，連白啟常都變了臉，阻攔道：“三郎，你可知白陽山人乃是當世名家？”
沈康點頭道：“三知道。”
沈康啊，不想學(xué)畫，打心眼里對這個沒有興趣。即便對方是人人敬仰的當時名家，他也不愿意勉強自己。
他微笑著拱拱手，站起身子道：“白陽山人有禮。子沈康，自長于山野之間，心中所想，心中所愿，盡是溫飽。子不懂得墨之五色，也不懂得深遠意境，只愿安心讀書。山人出身高門大戶，想是從未見過多少山野村夫。”
他想了想，接著道：“就像家父，只是見到話硬氣之人，就不自主的彎下腰。子每每見到父親彎腰，便心痛如絞，暗暗下定決心，有朝一日”
他笑了笑，坦然的道：“考取功名，讓我們一家人，活得有尊嚴，未來有希望。子入蒙學(xué)時日尚淺，學(xué)業(yè)不精，作畫之道，于我而言，實在深遠。”
陳淳從沒想過會有人拒絕他的盛情邀請，來心中的種種疑慮，在沈康聲情并茂完這一番話后，蕩然無存。
他是無法體味沈康的感覺，卻更喜歡上了這個孩子的坦誠與孝順。
他長嘆一聲道：“倒是可惜了，但若為孝道，也情有可原。”
沈康字字懇切，絕無虛言，是以，那的腰背挺的更直，如楊，如柏，如翠竹。
他轉(zhuǎn)而對白啟常拱拱手道：“恭喜白兄，入得白陽山人門下。”
白啟常心中有些疑惑，是不是他自己太傻了，防備慣了，只見這么一個好孩子，就活活的給自己弄出了一個假想敵。
他面色略紅，誠懇的拱手道：“還要多謝三郎于明倫堂指點布局，才讓兄僥幸獲勝。”
這邊阿恩已經(jīng)取了時令果子和點心來，為三人倒上了茶，又擺好果盤。
陳淳愛憐的笑笑，道：“用些茶點。”
“是。”二人齊聲回道。
“真是個蠢蛋。”陳瓏兒躲在通向內(nèi)室的門后，暗自咬咬唇罵了一聲，跺跺腳，氣憤不已的轉(zhuǎn)頭就走。
幾人一邊用茶，一邊閑扯，直到日落月升之時。陳淳與白啟常約定好，待其考取秀才功名，再到長洲陳府去安心學(xué)畫。
數(shù)日后，在書院的文廟之中，白啟常恭恭敬敬的行了拜師禮，算是終于做實了當時名家白陽山人門生的名號。
山中不知歲，整日上學(xué)下學(xué)，平淡卻也有趣。
但遠在千里之外的順天府，卻在這平靜之中，漸生波瀾。
七月里，內(nèi)閣派出的巡按終于離京。而代帝南巡的郭國公郭勛，也正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返回順天府了。
這位郭國公于正德初年襲封，正德年間，鎮(zhèn)兩廣入掌三千營。
何謂三千營？
那是由塞外降軍組成的，京軍三大營之一，后于嘉靖年間改為神樞營。
能掌京中大營，郭勛的風(fēng)光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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