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粹宮的格局為二進(jìn)院，正門向南，名曰鐘粹門。
沿著鐘粹門進(jìn)門，前院五間挺括面門乃是正殿，歇山頂上鱗次比浮著明黃色的琉璃瓦，端莊又大氣。前門廊下，沿著檐脊安放著五只走獸，檐下施以單翅單昂五跴斗拱，彩繪蘇式彩畫。
秀女們望著這步步錦門，紛紛裝入癡醉。
黃錦看慣了這些女子們的眼神，也知道她們年輕，見識短淺，又沒學(xué)過宮里的規(guī)矩，也并不怪罪她們，只招來鐘粹宮的管事嬤嬤問道：“王寧嬪近來身子可還好？”
劉嬤嬤抬眼看了看他，這位黃伴口中出來的，可從來沒有一個字是差了意思的。王寧嬪已然被貶，宮人常喚其王氏云云她心中有些狐疑，卻滿臉堆笑，回道：“王寧嬪身子尚好，咱們宮里往素對她也照顧得緊，畢竟也曾是伴駕過的。”
“恩。”黃錦不管她的究竟是真是假，直截了當(dāng)?shù)牡溃骸澳潜阏垕邒邘罚乙娝幻妗！?br />
“甚？”劉嬤嬤目露驚慌，旋即咧嘴笑道：“她這人素來懶散，這時候興許還未起床，不如奴婢前去代黃伴傳喚一聲吧。”
“哼。”黃錦面色一變，冷聲道：“帶路。”
劉嬤嬤心知他動氣了，再也不敢推脫，趕緊躬身笑道：“黃伴莫氣，奴婢前頭帶路就是了。”
穿過前廊，走過后院，便是一排低矮的奴仆房。很難想象，在這樣金碧輝煌的宮殿里，還有這樣破落的房屋。
黃錦走氣，問道：“如今，鐘粹宮的奴婢便住在此處？”
劉嬤嬤硬著頭皮笑道：“回黃伴的話，現(xiàn)如今鐘粹宮的奴婢都搬到了二院中，這是先前未曾修葺的房屋原已當(dāng)作庫房，只是王寧嬪素來喜靜，偏生要獨自住于此處，奴婢們哪敢違抗啊。”
王寧嬪滑胎以后，身子便更加不好，風(fēng)寒、失眠是常事，一到了寒冬之際，便是面色虛白腹墜痛，站也站不穩(wěn)了。
宮中之人多是捧高踩低，你風(fēng)光無兩之時錦上添花的多，可你跌落塵埃了，又有幾人會理睬你？
王寧嬪沒有銀錢去御藥房疏通買藥，宮里的嬤嬤們也不許她去。唯有她為妃嬪時伺候她的一個宮女，一直照顧她。這宮女的名字，叫做楊金英。
楊金英個性豪爽，又有俠義心腸，無論是誰遇到難處她都愿意伸手幫上一把，更何況王寧嬪這位舊主呢？
數(shù)九寒天，王寧嬪纏綿病榻，楊金英疏通了御藥房的太監(jiān)，為她偷了些藥材回來。
她一邊將制好的湯婆子遞給王寧嬪，一邊轉(zhuǎn)頭去盛藥湯。
王寧嬪手捧著溫暖的湯婆子，眼淚如注，一張消瘦的臉上是感激，道：“多謝姐姐。”
楊金英盛出藥湯，坐在了她床前，借著外頭虛光看著她，心里替她不值。她嘆了一口氣，道：“妹妹別難過了，誰讓咱們進(jìn)了宮。人的命啊，都是注定的。快喝藥吧。”
王寧嬪咬唇，點點頭，將湯婆子放在腹上取暖，接過藥碗來，一口一口，如行將就木般的喝著苦澀不堪的藥湯。
楊金英心痛不已，卻強(qiáng)顏歡笑著，道：“妹妹別嫌藥苦，下回姐姐給你弄些蜜餞回來佐藥，今兒忍忍。誒？對了，你從前最愛聽昆曲兒，今日想聽什么？讓姐姐給你唱上一段佐藥吧。”
王寧嬪臉上的淚痕干涸，微笑著道：“那就來一曲癡心女子薄幸郎的吧。”
楊金英笑容微微凝滯，王寧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笑的。”她想了想，道：“還是聽長生殿吧。”
楊金英點點頭，她站起身來，把手那么一搭，似手中拿著一把扇一般，略微清清嗓子，唱道：“碧澄澄云開遠(yuǎn)天，光皎皎月明瑤殿。”
楊金英的嗓音清脆，如黃鶯一般婉轉(zhuǎn)動聽，王寧嬪微笑著合手打拍，接著她唱道：“明月在何許？揮手上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兩人目光相交，唱的是唐明皇與楊貴妃，想的卻是各自的命途。
黃錦站在門外沒有進(jìn)去，王寧嬪的聲音依然似從前一般的動聽。他轉(zhuǎn)頭離開，劉嬤嬤不明白他為什么又突然離去，只看了門里一眼，緊隨其后。
黃錦知道王寧嬪日子過得凄苦，他要將這份陛下給的恩德，讓陛下出口來，否則，她即便重獲榮寵，也會記恨陛下。
“寡人回駕馬嵬，將妃子改葬。誰知玉骨無，只剩香囊一個。后來朝夕思想，特令方士遍覓芳魂”
婉轉(zhuǎn)的戲腔悠悠揚(yáng)揚(yáng)，黃錦站在二院中，劉嬤嬤渾身戰(zhàn)栗著站在他身后。
“劉嬤嬤，你可明白什么叫做同人不同命？”
劉嬤嬤勉強(qiáng)的笑著：“奴婢明白，明白。”
“呵。”黃錦笑了笑，道：“主子永遠(yuǎn)是主子，奴婢永遠(yuǎn)是奴婢，你認(rèn)清了這一點，對你有好處。甚杖責(zé)的話咱家也就不多了，端看你是想要趴著出宮，還是走著出宮。”
“奴婢，奴婢走著。”
黃錦點點頭，轉(zhuǎn)眸看向她，笑道：“可你卻不是這么辦事的。”
劉嬤嬤“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錯，奴婢知錯！”她不住的叩頭，道：“求黃公公再給奴婢一次機(jī)會吧!”
黃錦輕慢的看了她一眼，道：“陛下有旨，令王寧嬪教新來秀女的禮儀，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劉嬤嬤道：“奴婢這就派人去請御醫(yī)來醫(yī)治王娘娘，保管她不出七日，定能生龍活虎。”
“恩。”他冷哼一聲，道：“新人都送來了，陛下還記得王寧嬪，陛下是個念舊的人。”
“是，多謝黃公公提點。”
見她確實明白了，黃錦才安心離去。
看著離去的黃錦，劉嬤嬤暗自咬了咬牙，她是鐘粹宮的管事嬤嬤，平常自然是威風(fēng)八面的，如今卻因為那個娘皮平白被折辱一頓，如何能令她咽的下這口氣？
心里是這樣想，可聽了黃錦的話，她也不敢明面上再苛責(zé)王寧嬪，只得另想它法。
她站直了身子，拿手抿抿一絲不茍的鬢角，揚(yáng)起頭走出鐘粹宮，去到了曹端妃居住的翊坤宮。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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