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臨，寧府的院子里，支起了鐵架子，一幫人呼嚕嚕地忙碌在一起，有人準(zhǔn)備炭火，有人準(zhǔn)備食材。被娟兒帶著的寧曦正在屋檐下用鐵叉子扎一只雞翅膀，剛剛從外面回來的文方文定卷起袖子，笑著加入了準(zhǔn)備燒烤的大軍之中。

    在武朝之前，由于鐵鍋并未普及，炒菜的方法也還沒有出現(xiàn)，烹飪的系統(tǒng)大多便是燉煮或烤制，談不上多出奇的事情。寧家的燒烤最主要的不同也就是食客們大多得自己動手，多數(shù)食材固然會讓廚師腌制好，烤的過程多還得自己來，加上肉食等物在普通人家多半還算是奢侈品，寧毅的食不厭精，各種處理，都讓家中的食物味道頗為突出。往日里偶爾聽寧家弄燒烤，似聞人不二等人，也會特意過來湊湊熱鬧。

    即便在寧府，這種可以不限量吃肉的機會，還是得在寧毅的下令之后，才會偶爾出現(xiàn)。一般的情況下，即便家中已經(jīng)非常有錢，持家之時還是得有節(jié)儉的態(tài)度。類似于如今蔡京等人府上的窮奢極欲，伺候一個人飲食的廚房比后世五星級酒店還大，一道菜吃一百只雞的舌頭之類的事情，寧毅倒也不是不能做，但那種事情在他眼里也確實太低級了一。并且從那種環(huán)境里出來的人，基上也就已經(jīng)爛到骨子里了。

    另一方面，如今京城中的世家大族，多半也是有諸多長輩坐鎮(zhèn)的，做事要講規(guī)矩排場。若非是如今寧毅這樣的家庭，通常也很難這樣子毫無形象地讓大家玩在一起。

    入夜之時，院落里屋檐下掛起大大的燈籠，架子里的炭火已經(jīng)生好，文定等人也從外面搬來了各種酒水果汁。

    已經(jīng)兩歲多的寧曦捧著他裝了果汁的杯子在叫著“要吃翅膀”，也在炭火邊監(jiān)督著廚子將他選好的翅膀烤得外焦里嫩。作為寧毅的長子，他其實有可憐，果汁是限量的，只有一杯可以喝，如果喝完了。就只能偷偷地去跟叔叔伯伯討要。有時候還會挨罵，翅膀和烤肉等食物也得經(jīng)過批準(zhǔn)才行，時令的水果蔬菜倒是可以一直吃，但那種東西怎么可能有榨好的果汁味道好呢……

    事實上。即便是限量的翅膀和烤肉。此時嘴巴肚子的寧曦也是吃不完的。但是譬如他很喜歡喝果汁，就是沒辦法敞開肚子喝到飽，這樣就會覺得很郁悶。很好吃的翅膀吃完一只也沒有了，實在也很不爽。父母偶爾還給他不想吃的蔬菜讓他吃下去。

    開心自然還很開心，但對于這個年紀(jì)的他來，恐怕也會難免有種不是百分百滿足的情緒出現(xiàn)。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他，自然是很難歸納此事的，被父母過之后，苦著臉吃掉菜葉子之后，也就繼續(xù)沒心沒肺地去賣萌討要果汁了。

    這樣的事情，主要也是因為寧毅的教育理念所致了。在他而言，男人最重要的品質(zhì)是節(jié)制，雖然他也希望孩子過得幸福，但百分百的幸福，絕不是一個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所需要的。毋寧，絕對的幸福，是一個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應(yīng)該被避免的東西，若不然，這個孩子將來就很難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好在寧曦此時也頗為聽話，而作為其生母的蘇檀兒，在這方面比寧毅會更加嚴(yán)格。否則孩子大概會被寧毅弄得整天哭個不停吧。

    不過，到得此時，作為母親的蘇檀兒，又擔(dān)心起其他的事情來。

    “若是再大一……你曦兒會不會顯得太軟弱了，你看他那個樣子，一魄力都沒有……”

    做為當(dāng)家主母的年輕女子坐在寧毅身后的涼亭臺階上，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院子另一邊的孩子，有些憐惜也有些擔(dān)心。寧毅正坐在前面的石頭上烤雞翅膀，往那邊看去，是寧曦在蘇文方身邊偷偷要果汁喝的情景。

    只有兩歲多的孩子偷偷摸摸地在柱子后頭跟蘇文方要新出的果汁嘗，喝過一口之后明顯露出了“好喝”的幸福模樣，然而卻不敢再喝第二口，顯然是害怕爸爸媽媽會罵，捧著自己的杯子，一邊口地抿，一邊走開了。

    “才兩歲多的孩子，這么聽話你就知足吧，他現(xiàn)在要是有魄力，那就是整天跟我們鬧了，到時候你還不得頭疼死。”

    寧毅笑著偏頭，碰了碰身邊的妻子，檀兒撫了撫臉頰一側(cè)垂下的發(fā)鬢，便也在那兒搖晃著身子，將寧毅輕輕地撞了一下。只聽得寧毅喊起來：“誰要雞翅膀、誰要雞翅膀，拿豆腐和魚來換！”

    周圍頓時熱鬧起來，錦兒從旁邊竄過來：“我有烤饅頭。”

    “誰要饅頭，不要饅頭，你跟其他人換去。”

    “我要這串……還有這串……”

    “強買強賣啊你……這串最大，你拿走我跟你急，而且你這饅頭賣相……喂……”

    錦兒得意地?fù)屪吡穗u翅膀，路過寧曦身邊時，還蹲下了撕了一塊肉給孩子吃。寧曦嚼了嚼咽下去，舉著自己手中還剩半只的雞翅膀表示：“我的比較好吃。”他只有一只雞翅膀的份額，因此是讓家中最好的廚子烤出來的，比起寧毅的手藝，自然是好得多了。

    云竹用盤子端著幾碗酒水從那邊過來，給了錦兒一碗，到了這邊，遞過一碗給檀兒，又遞一碗給寧毅，眼見著炭火升騰，看上面的東西：“我們有什么？”

    “錦兒烤的饅頭，換來的魚和豆腐，怎么我都覺得應(yīng)該自己加工一下再吃。信不過這幫牲口的手藝……不過錦兒的饅頭你可以先吃，都快烤焦了。”

    “我不要。”云竹端著米酒已經(jīng)喝了幾口，笑容微醺。“雞翅膀呢？”

    “都被換走了，最后一只是蘇文定他媳婦干的，這個仇我能記一個月。”

    蘇家眾人來到京城之后，親屬的規(guī)模也在增加，包括眾人的媳婦、妾，如今在京城里，房子的規(guī)模還做不到每家人一個獨門獨院，彼此擠了一，但也算得上和樂融融。寧毅是府中的掌舵人，一般的親屬、媳婦之類的存在還是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的。方才寧毅換雞翅膀。對方是怯生生地過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將翅膀換走，想不到寧毅爆出這種話來，那邊在蘇文定妻子身邊的一些女子都笑了起來。蘇文定的妻子也紅著臉笑。回頭怯生生地辯解：“明明是姐夫叫著我換的。”

    檀兒笑著走到一邊拿來兩串翅膀。放到火上，道：“云竹，我烤給你。不過你得彈首曲子來換。”

    云竹笑起來：“檀兒想聽什么？”

    “《將軍令》。”

    “唔……真是為難人……”

    云竹便皺著眉頭白了她一眼，然后抱著古箏去到?jīng)鐾だ铩＿@《將軍令》是一首軍樂，入陣之曲，與云竹柔弱的風(fēng)格，算是格格不入的。不過，只要是與樂曲有關(guān)的，倒也難不倒云竹，隨著樂曲的第一聲壓下，深邃與震撼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古箏的聲音空靈，隨著樂曲響起來，這曲《將軍令》的唱詞也從她的唇畔發(fā)出，并非吶喊，卻像是輕輕念出來的，第一個聲調(diào)響起，就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塞上長風(fēng)，笛聲清冷。

    大漠落日，殘月當(dāng)空。

    日夜聽駝鈴，隨夢入故里……”

    軍樂的慷慨激昂被掩在空靈的表象下，隨著樂聲漸漸激烈，唱詞的出現(xiàn)，整個樂曲的氣氛在院子里竟變得愈發(fā)空曠起來，一切都像是掩在歷史長河中的故事，在女子的講述間卷起巨浪與沙塵。云竹的曲藝功力并非是大伙兒第一次見，倒也不至于驚奇，只是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而已。

    檀兒便坐在寧毅身邊，笑著烤雞翅膀。

    “手中三尺青鋒，枕邊六封家書。

    定斬敵將首級，看罷淚涕凋零。

    報朝廷！誰人聽……”

    改過的軍曲帶著令人安靜的氣氛，又像是在聽無數(shù)的故事，唱完之后，就連寧曦也在旁邊鼓掌。這些技藝畢竟是她以往作為青樓女子的經(jīng)歷，除了寧毅可以隨意開口外，檀兒平日里也不會輕易提出這種要求的，但不久之后，云竹便又表演了兩曲給大家聽。如今的她，已經(jīng)不至于為此而有所芥蒂，能見到一家人的高興，她也便能在寧毅身邊高興起來。

    至于錦兒，她擅長的舞蹈畢竟是肢體語言，相對魅惑一，除了在寧毅跟前表演一下，或是跟一些女性親屬交流，教她們幾個動作，對著文定文方等人，終究是不合適表演的了。

    這樣的聚會、慶祝，在此后的日子里并不少見。除了必要的時候去相府轉(zhuǎn)轉(zhuǎn)，大部分時間，寧毅都是在家中處理事情。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但具體的事項上并不需要他親力親為地跑來跑去，原竹記運作的基礎(chǔ)套路就已經(jīng)成型，從這個秋天開始，寧毅也在遙控著進(jìn)一步地改進(jìn)竹記的新陳代謝，運作的效率與造血的功能，監(jiān)督與免疫的機制。

    即便對于寧毅來，整個事情，也算是一種陌生而新奇的嘗試。通訊能力的限制導(dǎo)致竹記擴大之后，中樞核心的反應(yīng)能力不夠，單靠規(guī)章制度，很難限制住人力的損耗與運轉(zhuǎn)中出現(xiàn)的摩擦，而即便寧毅親自處理，當(dāng)他專注某一方問題的時候，對于這么大的攤子來，對其它地方的掌控力，就必然會減弱。

    縱然有密偵司的情報系統(tǒng)可以作為輔助，寧毅身邊會出現(xiàn)的問題，仍舊是極其復(fù)雜的。樁樁件件滴滴的歸總，不能單靠制度而又只能依靠制度與運作模式去解決。接下來的整個冬天，寧毅對外的精力幾乎都投注其中，而除了能夠在身邊偶爾交流的蘇檀兒，這些事情，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而大部分時候，他還是在享受著家中的溫暖。自從有了孩子，又與寧毅一道支撐起這個家以來，蘇檀兒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力量，已經(jīng)愈發(fā)強大。當(dāng)然，這種力量并非是形諸于外的鋒芒，相對來，剛與寧毅成親時的檀兒，身上更有外露的鋒芒，但那種鋒芒也帶著青澀的感覺。此時作為一個母親來，她在寧毅的眼中是顯得年輕的，但外在更加柔和的同時，她的存在，也讓人更難忽視了，有時候遇上事情，往往在輕描淡寫中，她便能找到方法解決。雖然外在更加圓融柔和，但家中的丫鬟、下人，對于這個主母，卻是最為敬畏的，這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也只有在寧毅的面前，檀兒才會回歸到當(dāng)初在江寧樓上一塊聊天、夢想的那個少女，在天氣漸冷，連月光都漸漸冷掉的夜里，檀兒會在他的身邊蜷縮得像個嬰兒。她有時候會將牙齒咬在唇間，眉頭在睡夢中微微蹙起來，寧毅便伸手過去，想將那皺紋抹平掉。

    從某種意義上來，作為妻子，檀兒背負(fù)起了原屬于他的許多東西。陪著寧毅來到汴梁之后，原就頗有資質(zhì)的檀兒更加迅速地成熟起來，她為寧毅背負(fù)起了家庭的后顧之憂，甚至在某些方面，能夠為寧毅支撐起竹記的運作，與他商議各種事情。這種成熟不會是沒有代價的，形諸于外的，便是仍舊年輕的她，在愈發(fā)柔和之中，卻能給予旁人的，巨大的壓力。

    以及在這如嬰兒般的睡夢中，卻皺起的眉頭。

    有一天夜里，寧毅卻也打趣似的對她：“我倒是擔(dān)心，有一天你要變成呂雉那么厲害的女人了……”

    **著身體躺在寧毅懷里的女子只是清澈地笑了笑，感受到他的存在：“只要立恒你在我身邊，永遠(yuǎn)都不會的。”

    有些時候，她也會去云竹那邊休息，那是早先寧毅不在家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了。

    當(dāng)然，談不上百合……(未完待續(xù)。。)

    ps：  謝謝zaijianfagu同學(xué)的打賞，謝謝大家的各種支持，謝謝文學(xué)女神給我順暢的靈感^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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