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過了這些人和事，有回到了寇湄的琵琶聲中，朱四又想起了在前世閱讀《板橋雜記》時，其中有記載寇白門的一句話，她圓滑善變、不學習。而當自己真正坐在了寇白門的面前時，朱四真的很想問那位出此話的余懷同學一句：“這一諾萬金的品格需要啃透多少經學才能學得來呢，您老人家想讓一個妓子去學些什么？”

    這一刻，朱四真的很想拍案而起。一身縞素的寇湄，蘇裴怎會讓她為眾人起舞呢？請她喝酒，又彈了一曲琵琶，已是強人所難了。朱四從頭至尾都沒有問一句寇湄在為誰戴孝，他對寇湄的執著視而不見，也許只有這樣，他才算是做到了對寇湄心中祭奠的認同。

    雖然朱四不太喜歡那個喜歡把自己戰友煉成油汁潑向明軍的巴山，但是巴山畢竟是一位勇敢的戰士，他值得寇湄去祭奠，也值得朱四放任寇湄的祭奠。曲終人散后，寇湄回去了，回去之前還留給了蘇裴一幅蘭花。回到了后宮，女人們依舊圍著那幅蘭花贊嘆。舒窈挺著大肚子搖擺著朱四的肩膀問道：“四郎，您看寇家娘子的這幅蘭花有多美。”朱四雖然不怎么懂得欣賞畫作，卻也左左右右的仔細欣賞了一下。點著頭：“恩，卻是很美。朕還覺得這幅蘭花有一種超然的態度，還有一種亭亭凈植的氣質，確實是香遠益清啊。卻又少了幾分蘭花的柔弱，多了幾分松竹的剛強。”眾人對朱四的觀點也深以為然。

    夜已經深了，舒窈和穆清都回去睡下了，梅兒幫朱四和蘇裴換上了寢衣后，也回去了。朱四想著還能和蘇裴一話，漸漸地，卻發現蘇裴臉紅心跳的，流著汗珠在輾轉反側。朱四急忙一邊為蘇裴拭去汗水一邊問道：“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蘇裴：“妾沒有事，只是今晚的酒，讓妾有些醉了，感覺很不好受。”

    席間只有蘇裴與穆清喝得最多，沒有人強要寇湄喝酒，寇湄也只是淺嘗輒止，而舒窈因為有了身孕所以滴酒未沾。喝了酒的蘇裴剛剛還好好的，現在卻醉意上涌。朱四趕忙對宮人們吩咐：“來人，去叫御廚煲些醒酒湯送來。”宮人答應著去了，朱四自己又光著腳爬下了床，跑到桌子邊為蘇裴倒茶，看到茶還很熱，又用一個空茶盞折了又折，吹了又吹，才端到蘇裴身邊來。

    “妹，來，先喝口茶壓一壓。朕是看著你吃的酒，卻還是讓你吃多了，都是朕不好。”蘇裴：“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想必是寇家妹妹的琵琶讓妾聽得入了神，不覺便多吃了些酒。”朱四連忙扶起了蘇裴，讓她先把茶喝了下去。直等到醒酒湯被端上來，又將湯和湯匙接過來，一口一口的幫蘇裴喂了下去。一會兒茶水、一會兒醒酒湯的喝下了許多，蘇裴終于安靜了下來，躺在朱四的懷中漸漸地不再像剛才那樣難受了，卻又因為喝了許多茶的緣故想睡也睡不下。

    看到妻已經好了許多，朱四一邊抱著她，一邊又開始夢游了。剛剛在寇白門的歌聲中，也讓他聯想到了很多。尤其因為寇湄那一身的縞素，也讓他追思起了大明敗亡的往事。是的，大明的敗亡也許是因為遇到了一個亡國之君，可是如果大明的臣子們都能比這些秦淮河上的妓子們強上那么哪怕只是一點點，大明又如何能亡？大明難道真的不是葬送在那些連妓子的品行都不如的士大夫們的手中嗎？在朱四看來，君是亡國之君，臣亦是亡國之臣。然而俯仰無愧天地的應該是秦淮八艷一樣的高貴品格，褒貶自有春秋，罵的卻是那些士大夫、偽君子。

    “四郎，寇家妹妹是不是有親人為國捐軀了？您是不是也早知道此事啊？所以今日在席間，看見她一身素衣也不聞不問的。”朱四苦笑著：“白門還哪里有什么親人，真正的親人又怎么會讓女兒做妓子。她不是失去了親人，而是失去了敵人和情人。”蘇裴仰著頭笑看朱四：“呵呵，今日到底是妾醉了，還是妾的四郎醉了，怎么是您出了這種胡話，讓人聽得云里霧里的。”

    朱四一邊撫摸著蘇裴的頭，一邊道：“白門因為她的任務，不得已要和巴山做一回情人，她卻因為這一段假鳳虛凰的露水情緣，真的要為巴山穿上一身素衣，可謂是有情有義呀。”蘇裴握住朱四的手：“妾的四郎不也是有情有義嗎？看到自己的臣子為敵酋服喪，竟然還贊不絕口！妾有時真是很搞不懂您的世界，雖然妾已經是您最親的人了，卻還是不懂您。”

    朱四與蘇裴手握著手，又俯身吻了一下妻道：“不懂最好，只有不懂這份人心的矛盾，才能在平和中體會人世間種種的好。如果你真的要讀懂朕的世界，要連同整個世界一起讀懂，包括這個世界里有些人心中的晦暗與齷齪。”蘇裴問道：“您覺得寇家妹妹也有齷齪之事嗎？”朱四：“連朕的心中也是有齷齪和晦暗的，只是像朕和白門這樣的人，心中更多的是情義和陽光，而有些人未必是這樣了。”蘇裴好奇道：“比如呢，誰是這樣的人？”

    朱四嘆了一口氣，又想了想才慢慢道：“秦淮八艷里不止一個寇白門，其他的幾位命運也是一個比一個悲慘，這都因為在她們的命運中，都遇見了許多不同的人，而這些人的真實面孔卻是一個比一個齷齪。比如李香君，當初阮大誠看重侯方域，想要招他做幕僚，而阮大誠閹黨欲孽的身份是人所共知的。于是李香君為了侯方域的清名而拼力與阮大誠抗爭，并且血濺了桃花扇。可是后來，侯方域卻任由自己的朋友楊友龍將那柄帶血的團扇畫出了一樹桃花。那把扇子上李香君的血，在他們這種人的眼里只不過是一種可以用來賣弄的錢，而濺血的人也許在他們眼里一文都不值。(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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