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繃了數(shù)日的心弦驟然放松，沈九妹與沈秋寶姐弟倆在正房的東耳屋里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下午，沈秋寶率先醒來。他是被餓醒的。
揉著朦朧的睡眼，他有些發(fā)蒙——這是哪里呀！
“謝天謝地，總算醒了！”耳邊響起姑奶奶歡喜的聲音。
這時，他才猛然記起自己跟著長姐投奔了姑奶奶。
睜開眼睛，他果然看到姑奶奶笑瞇瞇的坐在床沿邊。后者仍然是頭上包著白布巾子，一臉的病容。
再一轉(zhuǎn)眼，他看到長姐側(cè)身向里，面對著自己，睡在外側(cè)。應(yīng)該是被床上的動靜吵醒了，長姐嗯哼一聲，翻身躺平，眨巴眨巴著眼睛。
一直以來，秋寶都是跟著長姐睡的，是以，他知道長姐已經(jīng)醒了，索性翻身爬起來，坐在被子里喊人：“姑奶奶。”
“秋寶乖！”姑奶奶揀起搭在床頭的長衣長褲，問道，“秋寶會自己穿衣服嗎？”
“會的。”秋寶老實的接過衣服，先穿上外衣，低頭熟練的系著布扣子。
這時，沈九妹也完醒了。她只穿了衣、里褲睡覺，當著姑奶奶的面，有些害羞，臉上飛紅，在被窩里軟軟的打招呼：“姑奶奶。”
“你們睡了差不多兩天一夜呢。都餓了吧？”姑奶奶扶著兩只膝蓋顫悠悠的站起身，笑道，“也不知道你們會睡到什么時候，廚房里一直熱著飯菜。我去叫他們端過來。”
“謝謝姑奶奶。”兩個孩子異口同聲的道謝。
姑奶奶臉上的笑容有些發(fā)僵。她嘆了一口氣，擺手道：“好孩子……跟姑奶奶客氣什么。”罷，拿起倚在床邊的木杖，蹣跚的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一個眼生的仆婦提著一只三層的大食盒給他們送飯來了。
兩大碗白米飯，一海碗熱氣騰騰的肉丸子湯，一碗炒青菜，還有一碗香噴噴的雞腿。
哇嗚！這是過年也吃不到的好飯菜！
秋寶又是腸動如雷，口舌生津。一時之間，他沒忍住，歡呼著撲到桌邊，拿起一只雞腿，快活的大啃。
沈九妹訕笑著向仆婦道了謝，給秋寶盛了一碗湯：“慢點吃，別噎著了。”白生生的瓷碗里，一共有四只烤得焦黃的大雞腿呢，絕對管夠！
到底是餓壞了，姐弟倆合力，沒用多久，碗碗見了底。
用過飯，仆婦收拾完碗筷，帶他們?nèi)フ菀姽媚棠獭?br />
仍然是在臥房里。姑奶奶歪在床頭。表叔也在。他坐在床前，拿了一只青花碗，正在用調(diào)羹喂姑奶奶東西。
看到他們倆進來了，姑奶奶示意表叔收了碗，招手道：“過來，都來床上坐。”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子藥湯子味兒。
沈秋寶很不喜歡。他皺了皺眉頭，擔憂的“噔噔噔”飛跑過去，仰頭看著姑奶奶：“姑奶奶，你吃的是苦藥湯子，對嗎？你哪里不舒服？秋寶給你呼呼，馬上就能好。”奶**疼了，不想吃苦藥湯子的時候，總是讓他呼呼。而他每次呼過之后，奶奶就好了。
“好孩子……”姑奶奶的眼淚嘩的下來了，哽咽著探身摟住的人兒，“姑奶奶只是夜里著了涼，算不得生病。看到秋寶就好了。”
沈九妹走上前，關(guān)切的尊一聲“姑奶奶”。她是大姑娘了，不好意思跟秋寶一樣撲到床上去，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床榻邊。
姑奶奶又哭了一場。收住淚后，她抱著秋寶，吩咐九妹在床沿邊坐下來，問道：“九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沒有？”
沈九妹低頭，弱弱的道：“我們長大后，想給奶奶跟爹娘報仇。”奶奶、爹娘絕不能枉死！
秋寶偎依在姑奶奶的懷里，使勁的點頭：“嗯，秋寶要報仇！”
姑奶奶沒有接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晌午，兒子才從牛頭坳趕回來。兩個孩子沒有夸大其辭。牛頭坳村人畜無存，果真被燒成了一片赤地。
然而，這并不是災(zāi)難的結(jié)束。
在鎮(zhèn)上風風雨雨的住了三十余年，她深知仙符兵是怎么行事的——連坐！如果讓仙符兵知道她家收留了牛頭坳的兩個遺孤，他們定會第一時間趕來。不但滅了他們家，而且還會屠掉這條街上的所有街坊。所以，只要泄漏一點點消息，他們所有的人連命都會保不住，還談什么報仇！
表叔咬咬牙，道：“九妹，秋寶，殺你們爹娘的是仙符兵。你們知道仙符兵有多厲害嗎？”
沈九妹親眼看到仙符兵屠殺村人，自然是知道的。她不甘的垂下頭，沒有吭聲。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打在衣裙上。轉(zhuǎn)眼，月白色的布裙?jié)窳死洗笠粔K。
爹過，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不管仙符兵有多厲害，這血海深仇也一定要報！
秋寶沒有哭。他握著一雙拳頭，堅定的答道：“等秋寶學(xué)好了事，就能殺死仙符兵，給爹娘，給奶奶報仇！”
表叔長嘆：“秋寶，你知道去哪里學(xué)事嗎？”
秋寶被問住了，一臉的茫然。這個問題，他還來不及考慮……
沈九妹猛的抬起頭，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淚水，撲騰跪在床榻下，請求道：“姑奶奶，表叔，求求你們，送秋寶去學(xué)事。我會當牛做馬的報答你們。我會洗衣燒火做飯，還會進山挖山貨、獵兔子……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我什么都肯學(xué)的！”
表叔“哎呀”輕呼，起身去扶她：“你這孩子……”眼睛卻偷瞥著床上的老母親。
床頭，姑奶奶渾身直打哆嗦，兩顆碩大的淚珠自緊閉的眼角泌出，順著慘白的臉頰悄然滑落。她很想大聲喝住兒子接下來的話，卻緊抿著嘴，不吭一聲。
對不住，老哥哥！妹子也難啊……她在心里無聲的哭泣著。
見她沒有阻止，表叔狠下心，扶起沈九妹，將事先商量好的話了出來：“眼下倒是有一個送秋寶學(xué)事的好機會。”
姐弟倆的眼睛瞬間被點亮了。他們眼巴巴的盯著他。
表叔有些不自在，握拳輕咳一聲，繼續(xù)道：“前幾天，我收到消息，縣城最大的武館要收一百名學(xué)徒。招徒對象正是象秋寶這樣大的男孩子。”
“太好了！”沈九妹雙手合十，“謝天謝地！”她知道縣城有武館。她曾聽爹娘悄悄談?wù)撨^，很多年前，族長爺爺費了老大一筆錢送長子長貴叔去縣城的一家武館當過學(xué)徒。只是，后者才學(xué)了一年，便被評判為“根骨低下，不宜學(xué)武”，不得不退學(xué)回家。盡管是這樣，長貴叔也是村里少有的厲害人，能一拳打斷一塊一指厚的雜木板哩。
那還只是一家武館！
現(xiàn)在，縣城最大的武館要招徒！
如果秋寶能被招進去，絕對能學(xué)到一身的事！
“表叔，秋寶想去！”沈秋寶巴巴的請纓。
不想，表叔卻有些犯難：“秋寶太了……縣城離這里有五六十里地呢。離得那么遠，他身邊又沒人照顧……叫我怎么能放心？”
秋寶嗷嗷的叫道：“表叔放心，秋寶能照顧好自己！”
沈九妹也道：“我可以跟著去照顧秋寶。等秋寶學(xué)完徒了，我再回來報答姑奶奶和表叔的大恩大德。”
“傻孩子，什么報答呀！”表叔眼底閃過一道黯然，嘆道，“武館招徒是要考試的。只要秋寶不怕吃苦，表叔送你們倆去便是。”完，他又看了一眼姑奶奶。
后者至始至終都是緊抿雙唇。
于是，在姐弟倆的歡呼聲中，縣城之行很快的敲定了——今晚早點睡，明天一大早，表叔送他們?nèi)タh城最大的武館考學(xué)徒。
沈秋寶很是興奮。晚上，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拉著九妹的手，反反復(fù)復(fù)的問：“九姐，我明天就要去縣城最大的武館學(xué)武了，對不對？”
九妹被他鬧得沒輒，最后板著臉喝斥了他一通：“你要是還不老實睡覺，明天起不了床，誤了起程的時間，就算去了縣城，也趕不及學(xué)徒考試！”
“哦。”沈秋寶嚇得吐了吐舌頭，趕緊縮回被子里，閉上眼睛，老實睡覺。想了想，又睜開眼睛：“九姐，明天早上記得一定要早早的叫醒我！”表叔可是再三交待了，去縣城要走很遠的路，明天早上，他們要早早的出門。
“知道了！”沈九妹沒好氣的應(yīng)著。
第二天，天還沒亮，她果然早早的搖醒了秋寶：“秋寶，快醒來。表叔叫我們來了。”
秋寶才睜開眼，她便把秋寶從被窩里抱了起來。
“我自己來。”秋寶一旦醒來，往往會很快清醒。他打著呵欠接過衣服，熟練的穿了起來。
洗漱完畢，表叔帶他們用了早餐，天也只是蒙蒙亮。三人悄然從后門離開了——表叔，可以坐馬車從官道去縣城。但是，那樣的話，他們要趕百把里路；而棄馬車不用，帶著他們倆從山里抄近道的話，能省一大半的路。以他們的腳程，應(yīng)該能在下午的時候趕到縣城。只是后者明顯要辛苦得多。姐弟倆都想盡快趕到縣城，雙雙強烈要求抄近道，不坐馬車。
姑奶奶沒有來送他們。不過，表叔遞給他們倆每人一個藍布包裹，是姑奶奶連夜替他們收拾好的行囊，里面有些銀兩、干糧，還有換洗的衣裳。
沈九妹一聽有銀兩，堅決不要。
表叔唬著臉喝斥道：“窮家富路。出門在外，哪有身上不帶銀錢的？不過是幾兩碎銀子，叫你們拿著就拿著。等秋寶學(xué)到了大事，成為了武師，風風光光的。到時，能讓姑奶奶和表叔跟著沾沾光，也是你們的孝心。”
“哎。”沈九妹這才含淚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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