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以后,陳老爺父子和柱子帶著一身的酒氣回來了。
柱子媳婦聽了洪金姑的安排,去灶上拿溫著的醒酒湯。拴子和沈云留在屋里照顧柱子。
“我沒醉。”柱子等他媳婦出去后,翻身爬坐起來,沖拴子飛快的眨眼睛,“是倒酒的丫頭不心,倒了些酒在我身上。別告訴你嫂子。”頓了頓,又道,“田太公很熱情,讓倒酒的丫頭們一個勁的給我們勁酒。明天還要趕路,親家老爺和我們都不敢喝太多,又推不過,只好裝醉。”
拴子擰眉:“他們是成心要灌醉你們吧?什么意思!”
沈云聽出了話里的機鋒,也瞪大眼睛望著柱子。
“能有什么意思?還不是想從我們嘴里多聽到點真話,打聽叛軍的確切消息。”柱子哼哼,“你們不知道,親家老爺和姐夫話有多滑溜,回答了叛軍的近況,以回報田太公的情義,又至始至終沒有叛軍一個不好的字。今天,我是真真的學到了。”頓了頓,他對兩人道,“神仙打架,鬼遭殃。叛軍的事,哪是我們老百姓能得的?你們也要記住了,在外頭嘴巴要緊,莫叛軍的長短。傳出去,搞不好會惹來殺身之禍。”
拴子連忙應“是”。
沈云不解的問道:“柱子哥,叛軍不是還離得遠嗎?他們能聽到我們在他們不好?”
柱子認真的解釋道:“不是怕被叛軍聽到。現在亂哄哄的,外面什么樣的人都有。肯定有人想投叛軍,搏一份大功業。偏偏他們又沒有門路,于是,就殺了叛軍壞話的人,當投名狀。古往今來,從不缺這種亂世英豪。”
沈云聽得心驚膽顫。原來,陳老爺父子倆雖然承了田太公的恩惠,卻有心防著田太公,生怕被當成投名狀,稀里胡涂的送掉命。而柱子哥特意這通話,是真心教他們如何待人處事。
這時,門外傳來柱子媳婦和洪金姑的話聲。柱子閉上嘴,老老實實的躺回床上,繼續裝半醉半醒狀。
洪金姑進門來,沖柱子直皺眉頭:“大弟,你怎么也學你家姐夫胡鬧,喝醉酒?”
柱子就著媳婦的手喝了一大口醒酒湯,眼睛鼻子都夸張的縮成了一團,再也不肯喝第二口:“這玩意真難喝!不敢再喝醉了。”
洪金姑見狀,撲哧笑道:“就是要難喝,才能長記性。”
柱子媳婦這才收了湯碗,起身離去:“我去洗碗。”
洪金姑看向栓子:“二弟,明天還要趕早,你和云哥兒先去睡。我和你哥兩句。”
這是有事要商量的意思。拴子便拉著沈云也走了。
待他們倆出了門,洪金姑走到床沿邊,側身坐下,壓低嗓子問道:“聽,你和二弟,還有莊子上的人都跟云哥兒在學拳。這事兒,是真的嗎?”
柱子又坐了起來,眼里一片清明,哪里還有半點醉意?他點頭:“是真的。”
洪金姑一臉的不相信:“不是武不外傳嗎?偷師是重罪。爹最重規矩,也能同意?”
柱子笑道:“爹特意跟云哥兒提過這事。不過,云哥兒得很清楚,他教我們的都是基功。不論是誰,只要想學,都能學。”
洪金姑輕輕“哦”了一句,一副了然的樣子:“怪不得呢。這樣的,怕是學了,也沒有什么用。”
柱子卻道:“還是很管用的。二弟學了之后,個頭竄高了,力氣更是長了不少。學了兩個來月后,他再上山打兔子,每次都打到一兩只,從來沒有空手回過。我也跟著學了三個來月,感覺身子以前要強上許多,下田做活,沒有以前吃力。今天趕了一天的路,也不覺得累。要是擱在以前,只能早早的睡了,哪里還能跟親家老爺和姐夫去喝酒應酬?”
“這么厲害啊!”洪金姑不禁心動,“松哥兒也想學。云哥兒答應他,要他明天早些起來,一起練拳。我公婆還有你姐夫怕這事將來會有麻煩。不過,聽你的,這麻煩是不會有。可我擔心得很,聽,學武不比別的,要是沒有好師父教,不定就壞了身子骨。云哥兒才多大,真能收徒弟教拳?松哥兒今年春上去考過武館。我們縣里的三家大武館都松哥兒沒天賦,學不了武,不收他。大弟,你是松哥兒的親大舅,你給姐一句實話,松哥兒要不要跟著云哥兒練拳?”
“沒事。只要松哥兒想學,你就讓他跟著學唄。我和拴子不也是時候被判定沒天賦嗎?”柱子爽朗的笑道,“莊子里的娃娃們,不分男女,都跟著云哥兒學拳呢。爹一直夸云哥兒年紀,卻為人仁義厚道,不論是教識字,還是教拳,都盡心盡力。跟著他學拳的人,沒一個有什么不好的。就是最開始扎馬步的那半個月里,手腳會有些酸痛,忍忍也就過去了。現在,莊子里的娃娃們個個生龍活虎,靈泛得很。”
“行,我以后讓松哥兒每天都早起,跟云哥兒學拳。松哥兒皮得很,以后,你和拴子幫我多看著他一些。”洪金姑放心了,“我認命,不指著松哥兒將來能考武試,當武者大人,給家升籍。就象你的,要是他跟云哥兒學了后,身體變強壯,手腳靈泛,無病無痛的平安長大,我也心滿意足了,一輩子都記著云哥兒的恩惠。”
柱子滿口應下:“自家外甥,還能要姐多?”
第二天清晨,才到卯時,松哥兒便起來了,興致勃勃的把拴子和沈云的房門拍得啪啪山響。兩人被吵醒,只好提前去馬棚旁開練。
沈云先教松哥兒五步打的第一招,玉帶纏腰。待他學會了招式后,道:“你自己先練一刻鐘,把拳架打熟。一刻鐘后,我再來教你扎馬步。”
“好。”松哥兒的興致被完提了起來。
沈云吩咐完后,去一旁自行練拳。
一邊,柱子兄弟兩個也是各自練拳。每天早上,他們都反反復復的練五步打,直至打滿一刻鐘。
接著,他們會和沈云一道練習扎馬步。
柱子體力弱些,又學得最晚,他每天早上只扎一刻鐘的馬步。拴子稍微長一些,是半個時辰。而沈云年紀最,卻每天早上要扎滿一個時辰的馬步。好吧,這還是明面上的。只有拴子知道,沈云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還要在屋子里再扎一個時辰的馬步。
而拴子不知道的是:沈云每晚躺在床上,入睡之前,還要在心里過一過《金剛拳》的招式和館主大人教他的那十句“很重要的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館主大人有言在先,不允許他在人前提及金剛拳。提都不能提,那么,更不能當眾練拳嘍。
來,他的目的是,讓自己不要忘了金剛拳和那十句話。不想,歪打正著,在心里練拳的效果也是杠杠的——在心里連續練了五晚后,他發現自館主大人離開后,客院完空置了下來。那里地方偏僻,院子一角還有個更為幽靜的竹林,完沒有人會去。于是,他得了空后,偷偷的摸進竹林里,在里頭練習金剛拳。不想,五天沒有練過,他不但沒有生疏,反而打得要順手得多,就連吐息也明顯要順暢一些。一遍打完,出了一身大汗,整個人神清氣爽,甭提有多痛快!
于是,嘗到甜頭的他,每晚都堅持在心里練拳。金剛拳、五步打都至少要練一遍。
至于那十句話更是神奇——沒有比這十句話更好的磕睡藥了。每天晚上,他只要在心里默背完五遍,絕對會睡得噴噴香!而且第二天早上醒來,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沈云心里覺得奇怪,也曾試著晚上不默背那十句話,或者少背、多背一些。結果,如果不背或者少背的話,第二天早上起來,感覺精神明顯要差一些;而如果多背的話……他就試著有一次多背了一遍。呃,當天晚上,他感覺心里火燒火燎的,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到后半夜,方感覺乏了,沉沉睡去。于是,第二天早上,他破天荒的睡過了頭。還好拴子素來睡得沉,并沒有發現他前一晚的異常。
于是,沈云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十句話,每天晚上只能在心里默背五遍。
當然,這些都是他的秘密,誰也不能告訴。
松哥兒學得很認真,一刻鐘后,已是滿頭大汗。
沈云拿出水囊,讓他喝點水,問道:“你累不累?還有力氣接著練嗎?”
“能!一點都不累。”松哥兒灌了一口氣,放下水囊,答得很響亮。
沈云便道:“我告訴你扎馬步。”
這時,柱子兄弟倆已經開始扎馬步。松哥兒指著他們問道:“是和舅舅他們一樣嗎?”
“嗯,就是那樣。”沈云點頭。也是和先前教“玉帶纏腰”一樣,邊示范,邊道出扎馬步的要領。
松哥兒學得很快,扎得象模象樣。
沈云扯起嘴角壞笑道:“就是這樣,繃住,不要動,堅持半刻鐘。”呵呵,馬步之難不在于學架式,而在于堅持。松哥兒,你要挺住哦!
然后,他自己在一旁也一模一樣的扎馬步。
遠遠的看了一會兒,陳老爺對陳有福:“云哥兒教得很好。怪不得親家老爺對云哥兒贊不絕口,甚是親近。”
后者看到倆舅子練得起勁得很,心里癢癢的,嘟囔道:“不知道我也能不能學會……”
話音未落,得了他爹一個大白眼:“人要知足!”罷,老爺子甩袖大步離開。
陳有福縮縮脖子,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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