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沈云和往常一樣，去田埂上散步消食。
拴子追了上來：“對不住，云哥兒。那天，是我慌了神……”
出門前，他爹再三叮囑他們仨姐弟，一定要照顧好云哥兒。那晚，是他拉著云哥兒逃命。可是，他當(dāng)時被突然而來的屠殺給嚇蒙了。等他回過神來，云哥兒已經(jīng)被他弄丟了。
自那以后，每每做夢，他都是夢見云哥兒渾身是血，一臉怨恨的盯著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午夜夢回，他被驚出一身惡汗。
這次回來，他沒有想到，還能見到活蹦亂跳的云哥兒。并且，聽他爹，那晚，云哥兒不但自己躲過了殺劫，而且還救了甜姐兒。更難能可貴的是，云哥兒把甜姐兒毫發(fā)無損的帶回莊子里。這一年多來，也是云哥兒在替他們兄弟倆照顧他爹和甜姐兒。
他聽完后，心中的愧疚更甚。
“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都大恩不言謝，將來山高水長，而眼下，他唯有給云哥兒叩幾個響頭。是以，他一邊，一邊拉著沈云的手，準(zhǔn)備跪下。
沈云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托住：“拴子哥，萬萬使不得！”
拴子哪里肯聽，執(zhí)意要叩頭。無奈，他拗不過沈云——后者手上的力氣，遠(yuǎn)遠(yuǎn)超過他的想象！
“云哥兒，你的力氣……真大！”拴子愕然。這兩年，他在外頭幫工、趕車，無論在哪里，都是出了名的力氣大。然而，年輕力壯、膀大腰圓的他，竟比不過一個不到十歲的半大子！偏偏云哥兒長得象根蔥一樣，高挑清秀，看上去斯文極了。
“回到莊子里，我天天都在山里轉(zhuǎn)。”沈云嘿嘿，“力氣都是在山里轉(zhuǎn)出來的。”
一提起打獵的事，拴子又是滿腹的感激。
沈云見狀，連忙將話題岔開，問道：“拴子哥，這兩年，五步打，你一直都在練，沒有停過，是嗎？”
拴子連連點(diǎn)頭：“是的呢。五步打、扎馬步，我天天都有練。咦，云哥兒，你怎么看出來的？”
沈云笑了笑：“你練出了一身的犍子肉！”跟著師父學(xué)醫(yī)之后，他再練五打步，以及金剛?cè)瑵u漸領(lǐng)悟到，這兩路拳是走的練體路數(shù)。兩者的不同之處是，五打步是基礎(chǔ)拳，而金剛?cè)瓌t要高深得多。
現(xiàn)在，拴子的話，更加證明他沒有猜錯。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也天天堅持練拳，扎馬步、五步打、金剛?cè)粯佣紱]有落下。為什么光長力氣，不長肉呢？
他很想問師父這個問題。偏偏館主大人有言在先，他又發(fā)過誓，只能悶在心里，自己瞎琢磨。
而如果從身體的結(jié)實(shí)程度來看，顯然拴子比他更適合學(xué)習(xí)金剛?cè)Ｖ豢上В质且驗(yàn)槭难缘木壒剩B在人前提及金剛?cè)托姆ǹ谠E都是違誓，更何況是傳授？
是以，他唯有在心中暗嘆。同時，他和師父一樣，也對所謂的“資質(zhì)”，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據(jù)他所知，拴子兄弟倆時候也都曾去永安縣城報考過武館。可是，沒有一家武館肯收他們。原因是，他們倆都被認(rèn)為沒有武學(xué)資質(zhì)，不是學(xué)武的材料。
拴子不知道這些。聞言，他從心底里笑了出來：“起來，多虧你教我。自從跟你學(xué)武之后，我的力氣長得飛快，腿腳也比以前利落得多。要不是跟你學(xué)了半年多，那晚，我肯定逃不出去。大哥那時昏死過去了，我背著他，黑燈瞎火的，硬是跑得飛快。后來，管事肯收我做事，除了我趕車有兩下子，更多的是看中了我這一身力氣。”
沈云又笑了——剛剛他阻攔拴子叩頭時，無意間驗(yàn)出了后者的力氣。呃，貌似還不如自己……
此時，夜幕完降臨，天上一個星子也沒有。黑燈瞎火的田埂上，更是漆黑一團(tuán)。
拴子沒有看清他的神色，繼續(xù)道：“我在谷南城謀了一份好差事。這回來，是專程找我爹的。原打算，如果找不到我爹，我就回谷南城去。多虧有你在，我爹和甜姐兒，都好好的。所以，我不準(zhǔn)備回去了，以后，就留在莊子里，給我爹養(yǎng)老。云哥兒，我聽我爹，你有打算，想去省城尋親？”
“嗯，我是有打算去省城。”沈云知道他的“親”是誰。因?yàn)橐恢币詠恚椴畬ν舛际牵丘^主大人的親戚。
拴子拉著他的手，誠懇的道：“云哥兒，你能不能緩一年？明年再走？”不等沈云回答，他又急急的解釋道，“你還，省城離著好幾百里地呢，你一個人去，我和我爹都不放心。眼下，莊子的田土，還有房子都要費(fèi)大氣力收拾，我又剛回來，舍不得我爹……我想，等安頓好了我爹，我就能放心的陪你去省城。明年！到了明年春天，我肯定能走得開。”
沈云聽出來了，拴子追出來，就是想和他商量去省城的事。
原計劃，他也是想等明年開春之后，再去省城找館主大人和傅大哥。無他，莊子里的兩家佃戶才回來。莊子里更是百廢待興，洪伯身邊不能沒有幫襯的人。他估計，過了今年，莊子里大概能恢復(fù)過來。洪伯的身子還算硬朗，屆時，沒有他的幫襯，也完應(yīng)付得過來。那時，他便可以放心放意的去省城了。
但是，現(xiàn)在，拴子回來了。這個問題不復(fù)在。他還有必要留下來嗎？
再，他去省城，除了尋找館主大人和傅大哥，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標(biāo)，即，報考白玉堂。
太師祖在手札里提到過，他一生四處游歷，就是為了尋找一個答案——什么是道？
而沈云從他留下來的數(shù)十手札里，得出一個結(jié)論：太師祖窮其一生，也沒能找到答案。
于是，沈云想去拜名師學(xué)藝——他的切身體驗(yàn)：有師父教，和沒師父教，真的是截然不同；而傅大哥教他，與館主大人、師父教他，又是截然不同。
也許跟名師學(xué)習(xí)，我能學(xué)到答案。想，沈云是這么覺得。
而他曾聽館主大人過，白玉堂是省城最大的武館。那里一定有名師。
現(xiàn)在，顧慮無，沈云恨不得能馬上收拾行囊，前往省城。
“拴子哥，你不用擔(dān)心我。”他笑道，“我在省城有去處。”
拴子感覺到，他的態(tài)度很堅決，去省城的心更是非常迫切。好吧，他不也一樣嗎？將近兩年沒有爹的音信，這不，仙庭的大赦令一頒布，他就急吼吼的趕回來了。
“好吧，等清明過后，我送你去省城。”他退了一步。那時，他應(yīng)該擠得半個月的時間出來，可以去省城打個來回。
沈云擺手：“真不用……”
“云哥兒，你就讓我送你，好不好？兵禍剛完，道上還不太平。”拴子用手指戳著自己的心口，懇求道，“你要是在路上有個什么磕磕碰碰的，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好過。”
對他來，護(hù)送云哥兒去省城，是報答，更是贖罪。
話都到這份上了，沈云哪里還能拒絕？他點(diǎn)點(diǎn)頭：“好，聽你的。”
拴子咧開嘴，開心的笑了，搓著雙手連聲道：“謝謝，謝謝你云哥兒。”
倒了吧？應(yīng)該是我謝謝……沈云被他搞得一時無語。
第二天清早，沈云和往常一樣，去廚房拿干糧，準(zhǔn)備進(jìn)山打獵。結(jié)果，在廚房門口被陳老爺堵住了。
“云哥兒，能不能借步幾句話？”
沈云點(diǎn)頭：“您請。”
陳老爺回頭將在廚房里忙活的兩個伙計打發(fā)出去，指著灶前的兩張圓木凳，道：“清晨寒氣重，我們?nèi)ツ沁叀！?br />
“好。”沈云跟著他走進(jìn)廚房，在灶前坐下。
陳老爺落了座，望著他，道：“云哥兒，大恩不言謝。你的恩情，老兒……”
沈云一聽，連忙打斷他：“陳老爺，這話，您昨晚過了。我已經(jīng)收到了您的謝意。再者，那晚，是金姑引開了仙符兵……”搖了搖頭，他嘆道，“陳老爺，那晚，太過悲慘。我們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好嗎？”
陳老爺在那一晚失去了四位至親，還有一雙老仆，聞言，眼圈都紅了。他別過臉去，彈去老淚，連聲道：“好，好，不提那些傷心事了。”
同時，沈云年紀(jì)，卻至情至義，行為舉止進(jìn)退有據(jù)，他心里更加佩服。
既然是聰明人，那么，就不用再繞彎子了。他直接道出這次談話的重點(diǎn)：“云哥兒，老兒斗膽問一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云按照洪伯的辭，道出心中打算：“兵禍過了，我很擔(dān)心省城的親友，準(zhǔn)備去找他們。”
“人之常情。”就知道自家廟，高攀不住云哥兒。陳老爺心里甚是惋惜，“老兒在省城有一個院子，勝在地段好。先前是留在一對老仆看門的。只是，兵禍之后，一直沒有聯(lián)系，也不知道這對老仆還在否，院子是否安好。云哥兒若是在省城沒有合適的落腳地，不妨移步那處院子。老兒回頭把地契給你送過來。”
“這怎么行！”沈云想都沒想，立馬回絕。
“你不要，就是看不起老兒。”陳老爺?shù)膽B(tài)度很堅決，“老兒從來不敢奢望，今生還能見到甜姐兒。”到這里，他又要落淚，頓了頓，抑住心中的悲意，啞聲問道，“難道甜姐兒的命，還不值一個的院子？”
“那，多謝陳老爺。”沈云再也不出拒絕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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