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去那邊歇會兒，要不要一起？”談熙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石凳。
“我還不累。”
“哦。”談熙忍住想笑的沖動，“那我過去了啊！”
“行。”
期間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離開，到八點(diǎn)半正式結(jié)束，人也散得差不多，老太太堅(jiān)持到最后，跳出一身薄汗，圍巾解下來隨意搭在臂彎，臉上洋溢著笑，仿佛籠罩在溫暖之中。
“好玩嗎？”談熙把剛從便利店買的礦泉水遞過去。
老太太伸手來接。
“已經(jīng)擰開了。”
“謝謝。以前看別人跳過。”
“明天我再陪您來？”
“這……”老太太臉上閃過赧然，有些不好意思。
談熙狀若未見，伸了個懶腰：“正好我也運(yùn)動運(yùn)動，最近好像長胖不少……
“那……我們明天再來？”
“嗯！”
第一步重拾好心情，get！
月上中天，整夜好眠。
再次睜眼，是被食物的香氣喚醒，談熙擁著棉被坐起來，窗外一片明亮，夾雜著道道金光。
大晴天，融雪天。
洗漱完，循著香氣走到廚房門口，老太太系著圍裙忙活，蒸氣繚繞，平添居家的溫馨。
“奶奶做了什么？好香啊！”
“怎么起了？不多睡會兒？”
“再睡下去成豬了……”低聲咕噥。
“什么？”
“沒，我是您這手藝連國際大廚都得認(rèn)輸。”
“瞎！嘗都沒嘗，就開始恭維我，你這丫頭也太不靠譜了。”話雖如此，譚水心臉上的笑卻愈發(fā)燦爛。
嘛，好話人人都愛聽。
“還有兩分鐘就好了。”
談熙湊過去：“您做的什么……”
“別揭！當(dāng)心燙了你的爪子。”
“嘿嘿……”
“先去飯廳等著，很快就能吃。”
“好吧。”
談熙取了兩個碗和兩雙筷子，轉(zhuǎn)身出去。
很快，老太太戴著棉布手套端出三層籠屜，談熙想搭把手。
“別碰，燙手！”
她又乖乖縮回來，“這是……籠包？”
“嗯，嘗嘗吧。”
“好吃！唉——燙燙燙！”一口咬下去，熱滾滾的湯汁流出來，談熙哇哇直叫。
“你慢點(diǎn)，慢點(diǎn)……”老太太可勁兒心疼了，“怎么像個孩子似的。”
談熙動作一滯，神情微頓，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涌上莫名隱晦的神色，“奶奶，我真的很像孩子？”
“孩子多好？有人寵，有人疼……”
所以，他也是這樣想的？
沒有不尊重，也沒有看不起，他只是……想寵她？
“熙熙？”
“……嗯？”猛然回神。
“怎么了？”
“沒、沒事。”
“阿征有什么時候回來嗎？”
“最多半個月。”
“喲，還有段日子呢……他走的時候有沒有出了什么事？”
“好像北美那邊的生意出了問題。”
“北美確實(shí)不大安定，”老太太若有所思，“這些年經(jīng)常出狀況。”
談熙打算細(xì)問，不等她開口，老太太先發(fā)話：“趁熱吃，廚房還有。”
“好。”
“味道如何？”
“贊！”右手豎起大拇指。
談熙真沒恭維，皮薄，味鮮，咽下去后齒頰留香，外形也好看，個放在籠屜里，不出的袖珍可愛。
“我記得咱家沒籠屜啊？”
“早上起來我看時間還早，打算去趟超市，結(jié)果沒開門。回來的時候遇到老李先生，他家有，就借給我了。”
“老李……先生？”談熙眨眼，一臉好奇。
“他家就在上面的別墅區(qū)，還養(yǎng)了只金毛，三個月大，系著個紅兜兜，可愛得很。”
“您跟他怎么認(rèn)識的？”
“昨天在樓下，他就坐在花壇旁邊，我差點(diǎn)踩了他的腳。”
“您去老李先生的家了？”
老太太口咬了包子，慢慢吮里面的湯汁兒，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怪可憐的，那么大的房子除了保姆連個話的人都沒有。”
“那他妻子……”
“去世很多年了。”
“這您都給扒拉得一清二楚，厲害啊！”
老太太這才覺得不對勁兒，反應(yīng)過來，笑罵一聲：“你這腦袋瓜盡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談熙不敢再開玩笑，下意識咬了口包子，湯汁兒飛濺，頓時就把她給燙懵了。
反應(yīng)過來，“唔……好燙啊，奶奶……”淚目盈然，臉兒委屈。
老太太面色一變，趕緊丟了筷子：“乖，讓奶奶看看嚴(yán)不嚴(yán)重……沒事，嘴角紅了，其他地方不打緊。我去陽臺給你掰塊蘆薈，擦一擦，清熱解火……”
“別，”談熙把人拉住，“已經(jīng)沒事了，先吃完再。”
“真沒事？”
“比金子還真！”
“你呀！都了要心點(diǎn)，怎么不聽勸？”
談熙吐吐舌頭，“都怪您手藝太好，我這不激動了點(diǎn)嘛……”
“灌湯籠包不能這樣吃，看我，”老太太用筷子夾起一個，“先在香醋碟子里蘸一蘸，朝外面?zhèn)刃┰S，咬開底部一邊的皮子，吸里面的鹵，再把開口位置再放到蘸碟之中，讓醋進(jìn)入，最后整個包進(jìn)嘴里，咬下去……”
老太太聲音溫柔，動作優(yōu)雅，好像吃的不是籠包，而是什么龍肉鳳肉。
談熙看得出神，毫不掩飾眼里的驚嘆與欣賞。
有些人，老邋遢，有些人卻散發(fā)出歲月饋贈的獨(dú)有風(fēng)韻，美得不落俗套，醇香清冽。
“學(xué)會了嗎？”
“嗯。”
“等到中秋節(jié)前后，桂花盛開之際，還有加蟹籠包，比這個更好吃。”
“這是常州的做法？”
“原來你知道？！”老太太目露驚喜。
“那當(dāng)然。”輕輕挑眉，一臉嘚瑟。
籠包是江南地區(qū)著名的傳統(tǒng)吃，起源清代道光年間的江蘇常州府，為當(dāng)時的常州河沿浮橋南堍的萬華茶樓首創(chuàng)。無錫籠包味甜，而常州籠包味鮮，她一嘗就知道了。
再聯(lián)想老太太的故鄉(xiāng)，十之**分確定。
“都古時有萬華，近代有迎桂。所有常州人都知道，吃籠包要到迎桂茶社。奶奶，我得可對？”
“對！對！難為你還知道這些……”
上輩子她一時興起，半夜開車從上海出發(fā)到常州，就為吃上熱騰騰的籠包，年輕就等于瘋狂的資。
“皮薄透明、鹵汁豐富、蟹香撲鼻、肥而不膩、汁水濃郁、肉餡鮮嫩，輔以香醋、嫩姜，風(fēng)味更佳，堪稱常州一絕。”
這次輪到老太太豎大拇指。
吃完早餐，談熙把碗洗了，見太陽正好，便提議出門逛街。
老太太自然點(diǎn)頭應(yīng)允。她平時很少逛街，最多與何結(jié)伴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菜，至于衣服鞋子這些東西，每個季度都會有專門的裁縫往家里送，所以談熙把她拉進(jìn)商城免稅店的時候，譚水心才會覺得既陌生又新奇。
“歡迎光臨。二位打算看點(diǎn)什么？”導(dǎo)購姐笑臉殷切，目光掠過談熙手里那只Brkn手包微微一閃。
“不用招呼，隨便逛逛。”
“好的。有需要請隨時叫我。”
談熙淡淡點(diǎn)頭，“奶奶，這條圍巾怎么樣？”
“你圍的話，可能稍顯呆板了些。”墨綠色，雖然低調(diào)富貴卻不適合談熙這個年紀(jì)。
“我是買給你的。”
“我？”
“嗯啊，料子摸上去很光滑，顏色也適合您。”
“不用，家里好多圍巾。”老太太沒假話，她有個專門開辟出來的衣帽間，每個季度送來的衣服，何整理之后部放到里面，她就是每天換一件都不帶重樣兒，圍巾也堆了不少。
“那怎么一樣？這是我送的呀！”談熙沒有給她拒絕的機(jī)會，直接叫來服務(wù)員，“麻煩包起來。”
老太太推拒的話便再難出口。
結(jié)賬的時候，談熙剛把卡掏出來，譚水心已經(jīng)先她一步，“我來。”
好家伙，老太太手上竟然是張黑金卡。
收銀員乍看兩張一毛一樣的黑卡擺在面前，驚得瞪大眼，半晌沒反應(yīng)過來。直到身旁同事重重咳了兩聲，才回過神來，“二位這……”她不知道該收誰的啊！
“刷我的。”談熙把老太太手一按，順勢將卡遞給收銀員。
“熙熙，你……”
“您孫子的卡，不刷白不刷。”
老太太沒話了。
談熙刷刷兩下簽了名，領(lǐng)老太太離開，轉(zhuǎn)戰(zhàn)下一家。
“嘖嘖，兩張黑卡，我在這兒工作三年還是第一次見。”
“估計(jì)是對兒豪門婆媳，結(jié)伴hppng來著。”
“不是婆媳。我剛才聽見孫子來著……”
遠(yuǎn)在北美的陸征剛熬夜看完下面遞上來的計(jì)劃書，正打算歇下，手機(jī)突然響了兩聲。
有短信進(jìn)來。
指尖劃過，解鎖，點(diǎn)開信息，是消費(fèi)提醒。
“一萬二……買了什么？”
他撥給談熙，嘟聲半晌，無人接聽。
“奶奶，我好了，你去吧，東西給我，還有衣服。”談熙上完洗手間，洗了手，去換門口的老太太。
“剛才，你手機(jī)好像在振。”
“哦，您先進(jìn)去吧，我看看……”眼神微頓，溫?zé)岬闹讣膺�停留在屏幕上，恰好將“二貨”兩個字蓋住一半。
他打電話來做什么？昨天還吵過架呢！
等等……剛才刷的是黑卡，他應(yīng)該收到短信了，可這個點(diǎn)……北美那邊應(yīng)該是凌晨。
咬了咬牙，掩下眉眼間糾結(jié)之色，談熙回?fù)堋?br />
“熙熙。”
他接得太快，談熙措不及防，“你……”緊了緊呼吸，“還沒睡？”
“嗯。”
“大半夜了。”
“事情太多。”
有點(diǎn)心疼，眼酸鼻澀，“那也不能熬夜啊！”
“關(guān)心我？”
“……”
“怎么不話？”寧謐的冬夜，男人低沉的笑聲在空曠的酒店房間回蕩。
談熙咬牙：“你笑什么？！”
“別惱，我是因?yàn)楦吲d。”
“哼，才吵了架，現(xiàn)在又對我笑，也不知道幾個意思……”
“你可以再大聲點(diǎn)。”
“……滾蛋。”
“意思是，”話音一頓，“咱們不鬧了，好不好？”
談熙眼眶發(fā)熱，仰頭，逼退淚意。
“又不話？”
“……”
“熙熙？”
“嗯。”濃濃鼻音。
“哭了？”
“你才哭了！”
“我分明在笑。”
“不準(zhǔn)笑！”
“好，我不笑。”男人柔聲輕哄，他這輩子罕見的柔情用到她一個人身上了。
“你還笑！”
“……沒有。”二爺忍得很辛苦。
“你還不趕緊去睡覺？！”談熙瞪眼，故作兇惡，“也不知道愛惜身體……”
“所以，咱們可以不鬧了？”
“誰愿意跟你鬧啊……”
“嗯。那就好。”
談熙抿唇，“對不起。”
涼夜如水，男人站在落地窗前，眼神卻是暖的。
“炒股的事我不該瞞著你，還有關(guān)于……”
“熙熙，”陸征打斷她，“我從來沒有逼問你的意思。我只怕，你涉世未深，經(jīng)不起外界的誘惑。”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不想看她摔跤，等到無法挽回的時候，再來后悔。
“傻姑娘，我總有護(hù)不住你的時候……”
“熙熙？怎么了？”
“沒事啊！”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她：“眼睛怎么紅紅的？”
“有嗎？”她狠狠眨了兩下，“沒有吧？”
“誰的電話？”
“……同學(xué)。”
傻姑娘，我總有護(hù)不住你的時候……
總有護(hù)不住你的時候……
護(hù)不住你……
原來。驕傲如他也有不自信的時候，而這一切都是因?yàn)樗?br />
談熙咬唇，她從來沒像這一刻恨自己不夠強(qiáng)大，不能讓他安心。
那頭，陸征放下手機(jī)，抽出一根煙，點(diǎn)燃。
夜色模糊了男人俊朗的眉眼，在隱隱綽綽的燈光下愈發(fā)顯得深邃。
深吸一口，吞入肺中，半晌才緩緩?fù)馔隆?br />
談熙之于他意味著什么？
妻子，大女兒。某個瞬間，他腦海里竟閃過如此荒唐滑稽的想法。
“所以，我已經(jīng)想和你過一輩子了嗎？”自嘲一笑，回應(yīng)他的只有一室沉寂。
……
“熙熙，這件外套喜歡嗎？”
“嗯？”對上老太太打量的目光，她莞爾帶笑：“好看。”
“可我問的是你喜不喜歡？”
“……”
“熙熙，你到底怎么了？”
“沒事啊。”深呼吸，壓下滿心沉重，談熙指著對面一家重慶菜館，“奶奶能吃辣嗎？”
“可以。”
“好，那我們午飯吃渝菜，怎么樣？”
“你決定就好。”
“走吧。”
點(diǎn)菜的時候，談熙驚奇地發(fā)現(xiàn)老太太的口味竟和自己如此相近。比如，她喜歡爆干的回鍋肉，這樣吃起來才不會覺得發(fā)膩；再比如，她喜歡魚香肉絲，卻不喜歡肉絲里放太多豆瓣醬。
“奶奶，我們上輩子肯定有緣。”
“前世因，今世果，誰又知道下個輪回是什么境況？能結(jié)一份什么樣的善緣？”
“您這話有點(diǎn)高深了。”
“滑頭，你這么聰明，一定知道我在什么。”
“知道嗎？”談熙兩手?jǐn)傞_，“分明不知道嘛！”
“熙熙，茫茫人海，能夠走到一起不容易。”
抿唇一默，原來，老太太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個電話是阿征打來的吧？”
頭垂得更低了。
“二貨是什么意思？嗯……跟二百五有關(guān)系嗎？”
“啊？”談熙懵逼。
“來電顯示就這倆字兒，難道我念錯了？”
“沒、沒錯。”
“你平時都這樣叫阿征？”
“我……”
“二貨？”老太太輕喃，“還挺有意思的，上有個字形容可愛，怎么來著？”
“萌？”
“對！挺萌的。”
呵呵，奶奶，我倒是覺得您最萌。
兩葷兩素一個冬瓜排骨湯，兩人吃剛好。
“奶奶您坐會兒，我去結(jié)賬。”
“好。”
老太太坐了一會兒，想上洗手間。剛走出包間，沒想到就遇上熟人。
“李先生？”
“譚女士，您怎么在這兒？”
“和孫媳婦來吃飯。您這是……”
老先生一襲優(yōu)雅燕尾服，還打了領(lǐng)結(jié)，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很正式的打扮。
“曾孫滿月，在旁邊的酒樓辦席，臨時來了幾個國外的朋友，位置不夠，只好挪到這邊招待。”
“那您忙……”曾孫滿月啊，老太太眼里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要不要過去看看？”
“我？可以嗎？”
“當(dāng)然。正好家伙睡醒了，精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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