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千葉走進(jìn)坊門,前行不遠(yuǎn),就見一個老婆子,懷里抱著一個,手里牽著一個,兩只腳兒倒騰的跟風(fēng)火輪兒似的,拉扯得手里那孩子一溜跑兒接著又見一個漢子,手里端著碗粥,粥只剩了半碗,里邊泡著一塊饃饃,邁開大步,沒幾步就搶到那老太婆前面去了
明擺著,前面有事情啊,楊千葉心生好奇,登時加快了腳步
尉遲敬德在長孫無忌家門口當(dāng)起了門神,還是一個會唱的門神,這一通添油加醋,胡謅八扯,長孫無忌如何受得了,險險就一跤摔昏過去
眾親族子弟扶住了,內(nèi)中一個圓滾滾的身子挪了出來,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眉眼五官周正,只是特別的胖了一些
他面帶不豫之色,對尉遲敬德道:“尉遲大將軍,您威名赫赫,宇內(nèi)皆知如此行徑,可未免就輕了您自己的身份了若是您覺得我舅父有何不妥之處,或私相溝通,或?qū)Σ竟茫捕际沟萌缃穸铝碎T戶,撒潑無賴,豈不貽笑大方?”
這少年是誰?他就是寵冠諸王,威壓太子的王李泰,國舅長孫無忌的親外甥,眼見尉遲恭如此欺人,心中不免惱怒,所以出面斥責(zé)別看他年紀(jì),但貴為親王,自幼高高在上,這一番話出來,自有威儀
而且,他可是當(dāng)今圣上最寵的兒子,兼領(lǐng)二十二州軍事的皇子李世民諸多皇子皇女,雖然都是自家骨肉,但喜愛程度總是有所厚薄的其中他最寵的就是這個李泰
李世民寵李泰,寵到了什么程度?李世民游幸各處,旁人可以不帶,這個寶貝胖兒子是一定要帶在身邊的李世民還養(yǎng)了一只白鶻,名為“將軍”,哪怕短短一日不曾見到李泰,一時又抽不開身,都會寫句關(guān)心呵護(hù)的字條兒,系在白鶻將軍頸上,讓它送去
那白鶻被訓(xùn)練的已經(jīng)是輕車熟路了,到了李泰居處,李泰回一個字條,它再送回皇上身邊,如此往返,一日數(shù)次
而且這李泰腰腹洪大,有些太胖了,李世民見了他圓滾滾的樣子,擔(dān)心的不是這么胖會不會影響兒子的身材,而是擔(dān)心兒子這個樣子,上朝參拜的時候一定很辛苦,所以,特地下旨,準(zhǔn)他乘步輦上朝
這種待遇,聞所未聞朝會的時候,有資格乘輦坐轎,前往朝堂的是誰?只能有一個人啊!那就是天子!雖然李泰的輦轎前后不可能有皇帝上朝時的儀仗,但這已經(jīng)是前所未有之事
現(xiàn)在,你明白太子李承乾為什么生于憂患、長于憂患、存于憂患了吧?
而李世民如此舉動,滿朝文武都是人精,誰心里沒有一帳,誰心里不會琢磨,這儲君有朝一日會不會換人?如此一想,對王李泰,誰不格外地禮遇三分,所以他出面一語,話的份量是很重的
但是……
世事無絕對!
朝有三個人,在皇帝面前是很特別的
一個是風(fēng)塵三俠的李靖,直到如今,李世民見了李靖,依舊以兄長相稱除了在朝堂上和在祭天祭祖的重大場合上,在其他任何場合,都是以自家兄長的禮遇相待的,從不以君臣之禮相待
當(dāng)然,皇帝可以對他客氣,以李靖的性情為人,智慧城府,斷然不會恃寵而驕,在皇帝面前擺譜的
另外兩個特別的人,就是剛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場“乒乓友誼賽”的尉遲恭和褚龍驤了
這兩個人特別,不是皇帝想對他們特別,而是這兩位鐵匠,**特行,粗枝大葉,自然而然的特別
他們兩個都是敢懟李世民的人,在李世民面前常常忘了臣下身份,依舊以老部下、老兄弟自居,這樣的夯貨,又豈會在乎李泰的訓(xùn)斥
李泰這一,尉遲恭笑了
尉遲恭伸出那蒲扇似的大手,捏了捏王李泰胖嘟嘟的肥臉蛋兒,笑逐顏開:“哎喲,你這家伙,還真長大了呀瞧這架勢端的,嗯!有那么點(diǎn)派頭青雀,瞧你這模樣兒,太逗了哎,歲月不饒人啊,還記得老叔我抱著你,你一泡尿撒在叔的手上,仿佛就是昨天……”
王李泰一張胖臉登時脹得通紅,只留下兩道剛被捏過的指印兒是白的人群中那些皇室族人已經(jīng)憋忍不住,發(fā)出吃吃的笑聲李泰平時伶牙俐齒,表達(dá)能力極強(qiáng)的一個人,愣是被尉遲恭給噎得吭哧半晌,不出話來
長孫無忌借這空兒,總算是緩過了一口氣此時他無比的后悔,當(dāng)初怎么就覺得尉遲恭好唬弄,偏去占了他的便宜沒錯,這人是好糊弄,可這人不好欺負(fù)呀
如今面子里子丟了,好在目睹這一切的都是些升斗民,沒有一個朝中同僚,回頭就算風(fēng)聲傳到他們耳朵里,那也是捕風(fēng)捉影了,不至于太丟他的臉面,當(dāng)然,前提是:他得馬上解決這事兒,否則今天尉遲恭拖家?guī)Э诘亩滤拈T還好辦,萬一明天他拖家?guī)Э诘亩禄噬霞业拈T兒咋整?
長孫無忌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道:“罷了,我不與你計較九十萬貫,我還你!”
尉遲恭道:“不對!一百萬貫!”
長孫無忌怒道:“我只收了……”
尉遲恭道:“五六年了啊,這么多錢,光是利錢就得多少,我可沒占你一文錢便宜”
長孫無忌碰上這么個渾蛋,氣得烏青的嘴唇哆嗦不止:“好!你多少,就多少吧,不過,我?guī)炖锟蓻]這么多現(xiàn)錢,你得容我?guī)兹眨以佟?br />
尉遲恭疑神疑鬼地道:“這真不是緩兵之計嗎?那你立字據(jù),白紙黑字,蓋上你的戳戳!”
長孫無忌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發(fā)沖冠道:“我堂堂國舅,吏部尚書,當(dāng)朝國公,位極人臣,我的話,你還需要懷疑?”
尉遲恭把嘴一撇,道:“嘁!誑我高價買他宅子的那個人,也是國公國舅,吏部尚書,信不過,信不過,你要么立字據(jù),要么馬上還錢”
長孫無忌怒吼:“我?guī)炖镏挥袝r沒那么多”
尉遲恭倒也痛快,馬上把手一伸:“成!先還我八十萬,再立二十萬的字據(jù)”
李泰嘆了口氣,對這么一個渾人,讓他油然生起一種無力感李泰有氣無力地對長孫無忌道:“舅父,那二十萬,我出,趕緊還錢,讓他走人吧”
長孫無忌張了張嘴,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沉聲吩咐:“來人啊!開庫房,調(diào)幾輛車子,把那八十萬貫,送到鄂國公府去!”
尉遲恭眉開眼笑:“好!青雀啊,你那二十萬貫,也趕緊送來吧,免得老叔一次次的開庫門,麻煩”
李泰拿這么個不要臉的活寶,可是一點(diǎn)辦法都沒了,只好苦笑道:“您放心,我馬上調(diào)兩輛車,給您送錢去”
尉遲恭眉開眼笑:“好好好!國舅哇,你看看青雀,再瞧瞧你,哎……”
尉遲恭不屑地?fù)u頭,轉(zhuǎn)過身去,興高采烈的招呼家人:“行了行了,長孫老狐貍還錢啦,拾掇拾掇,咱回……啊哈!你、那個誰、你那個誰來著,來來來,快過來,哈哈哈,多虧了你啊!”
尉遲恭對家人吩咐到一半,忽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李魚,登時大喜,連忙向他招手李魚嚇了一跳,此時他旁邊站了個賣風(fēng)箏的,他扛了個桿子,上邊掛了許多風(fēng)箏,李魚順手扯過一只風(fēng)箏,遮住了半邊臉,這也認(rèn)得出來?
尉遲恭站在階上,熱情地向他打招呼:“嘿嘿,我跟長孫老狐貍交涉了多少回,他一文錢不給啊,還是你厲害,教了我一招堵門計,他就乖乖服軟了,哈哈,還是你厲害”
尉遲恭往李魚這邊一揮手,周圍的百姓呼啦一下,閃出三尺多遠(yuǎn),一齊向尉遲恭招手處望去
長孫無忌目露兇光,和臉色隨沉的王李泰,兩雙刀一般的目光也同時望去
原地,只站著深深姑娘一個人,李魚擠在群眾中間圍觀著她,一臉欽佩
深深看看和她保持著安距離的眾多百姓,突然明白過來
想坑我?
深深姑娘也不含糊,馬上盯住李魚,深情款款,滿懷孺慕
那深情、那專注、那見到偶像般傾慕的模樣……
于是,眾人的目光就似照在鏡子上的一束光,折射向李魚
楊千葉站在人群后面,眼看著這樣一幕,唇角不由得抽搐了幾下
深深姑娘,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啊!這尼瑪,比我演得還像!李魚被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一時成了眾矢之的,實在無從掩飾了,他心思疾轉(zhuǎn),忽地朗聲大笑,快步向尉遲恭走去
“哈哈哈,尉遲大將軍,您過獎啦常言道,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我劉嘯嘯久居隴右純樸之地,心眼兒直啊,可見不得這么欺負(fù)老實人的事情發(fā)生!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一旁,長孫無忌和王李泰的四道陰沉目光同時落在他的臉上,李魚恍若未覺,滿面春風(fēng)地對尉遲恭道:“在下不放心,所以跟了來,如今尉遲大將軍既然討回了公道,那在下也就放心了大將軍這便押了錢車回府吧,畢竟身份尊貴,莫要叫民看笑話”
尉遲恭從善如流,連連點(diǎn)頭:“兄弟所言有理哎,我國舅爺,麻溜兒的搬錢去啊,我在這等著,拿了錢我就走!”
人群之中,楊千葉看著如此一幕,不禁輕輕搖頭,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墨白焰深感認(rèn)同,剛要出聲附和,楊千葉卻突地“噗哧”一笑,似云破月來,羞花弄影般嬌美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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