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甲兵把黃鐘一家?guī)У揭粋€聚落邊上：“看，到了。這個聚落里，住的全是鐵廠的。”

    保甲兵喊了一聲，有一個大腳婦人迎了出來。保甲兵喊道：“湯家大嫂，這是新到的鐵廠工人，會修補(bǔ)盔甲，便送到湯頭這邊來。”

    婦人還未說話，黃鐘先叫道：“湯家的，可認(rèn)得我，我是黃鐘啊。”

    “原來是黃大哥，昨天還跟我當(dāng)家的說過，以前軍器監(jiān)那幫兄弟，什么時候可以過來。沒想到黃大哥今天就到了。”

    保甲兵道：“你們認(rèn)識，那太好了，這幾張驗技術(shù)的表，請湯頭找文書填了。小弟我就不耽擱了。”他和湯家大嫂客氣了幾句，轉(zhuǎn)身離去。

    湯家大嫂說：“來，跟你們先安頓下來，他們給你定的幾級工呀？”

    “二級。說是可以拿一個什么公士。”

    “公士要考核以后，由廠子里去申報，先不用管它。你是二級技工，那你們一家三口可以住兩間房。這兩個小伙子跟著你好些年了吧，出師了嗎？”

    大徒弟正想說話，黃鐘瞪了他一眼，對湯家嫂子說道：“他們倆還嫩著呢。”

    “沒出師？那可惜了，只能算學(xué)徒工，四個人一間房，要和其他人合住。要是出師了，就可以是力工，要是過了技術(shù)考核，就和黃大哥你一樣是技工了。一個人一間房。”

    正說著，湯家大嫂把黃鐘領(lǐng)到一間房前：“你們家就住這間和隔壁那間，先洗洗，休息休息，等我家那口子回來，今晚咱們一塊吃飯。”

    黃鐘一把攔住她：“湯家嫂子，這房費(fèi)怎么算？”

    “房子免費(fèi)，只要你在廠子里做工，要住多久就住多久。”

    “那我想買個宅子呢？”

    “黃大哥，說笑吧，單門獨(dú)戶，就不怕被金賊給洗了？”

    湯家嫂子帶著兩個徒弟去別處了，黃鐘推開門，發(fā)現(xiàn)屋子里很簡單，一張大床，一張桌子，四個凳子。屋子里很暗，只有一個一尺見方的孔。

    黃鐘走到孔前面，探頭望了望：“這是個射孔，磚墻很厚，一般的弩炮根本射不進(jìn)來，更不用說弓箭。只是這往外射箭，視角太小了。”

    他想了想：“難怪這房子的頂上做得像城墻一樣，屋頂上也可以放箭。”

    “終歸是沒有城墻高大堅實(shí)。”黃鐘妻子道。

    “你不懂，這些圓圈樣的聚落都修在一起，要打破這一個聚落，周圍四個聚落都可以攻擊敵人的背部。”

    “是啊，我不懂，不像老爺你做過強(qiáng)盜。”

    “你亂說什么？我那是替天行道，再說也招安了，朝廷都不追究。”

    黃鐘本來是梁山起義時的一個小兵，有一套修盔甲的手藝，宋江招安后，他因為這套收益被送進(jìn)了軍器監(jiān)，在承勾湯隆手下做事。湯隆便是湯家大嫂的丈夫，最善打造兵器，因為打鐵被爐火燙得渾身都是傷疤，人稱“金錢豹子”。

    申時末，湯隆回來了，邀請黃鐘全家去吃飯。家小們自吃自的，湯隆和黃鐘兩人單獨(dú)坐著，沽了一點(diǎn)酸酒，黃鐘向湯隆打聽這里的情形。

    湯隆道：“老哥不必?fù)?dān)心。這里都是車間主任負(fù)責(zé)制，小弟不才，也拿了個三級技工，從九品下承信郎，憑老哥的手藝，加上兄弟的照顧，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活。”

    “這就好，什么叫做車間主任負(fù)責(zé)制。”

    “河北這里，把一項物事的生產(chǎn)，集中到一起，叫做車間，比如老哥你要跟著兄弟去的，就是甲械車間。”

    “專門生產(chǎn)兵器盔甲？”

    “正是如此。每個車間又分作幾個生產(chǎn)隊，兄弟管著鎧甲生產(chǎn)隊，另外還有鐵箭生產(chǎn)隊，槍頭生產(chǎn)隊等等。”

    “那如何負(fù)責(zé)呢？”

    “各個生產(chǎn)隊長，每個月都有任務(wù)，只對任務(wù)負(fù)責(zé)，每個月除了基本的薪水，要得月度獎金，就需得超額完成任務(wù)。獎金的分配，雖說人人都有，但誰多誰少，便由車間主任和生產(chǎn)隊長一起定。”

    “為了超額完成任務(wù)，生產(chǎn)隊長可以獎勵和懲罰下屬，但不能傷人，更不能鬧出人命，殺人傷人都要抵罪。”

    “兄弟，不是針對你，”黃鐘猶豫了一下，才說，“就算不傷人殺人，要折騰一人，卻有的是辦法，若是得罪了生產(chǎn)隊長，那可就不好受了。”

    “好歹生產(chǎn)隊長也是個芝麻官，惡了上官當(dāng)然不好受了。”湯隆得意的一笑，“但鬧得太不像話，普通的工人便可到車間主任和更大的官，比如廠監(jiān)那里去申訴。也可以要求調(diào)到別的車間去，比如您老哥本來造兵器的，轉(zhuǎn)去造農(nóng)具。”

    “那技工品級又是怎么回事？”黃鐘終于想起來，還有一個二級技工的品級護(hù)著自己。

    “這里把技工當(dāng)做官員看待，二級技工，過了技術(shù)考試后，授進(jìn)勇副尉，可以擔(dān)任生產(chǎn)組長。”湯隆對銜級的意義也不太清楚，就按著自己的理解解釋。

    “進(jìn)勇副尉是幾品？”

    “沒有品級，但老哥你手藝好，過段時間說不定能升到從九品。”

    “技工一共有多少級？”

    “兄弟也不知道多少級，最高的將作司首席技工，好像有七品。”

    “那豈不是有二三十級？憑你我的手藝，怎么才二級、三級呢。”

    “老哥哥休要著急，據(jù)說往后會用機(jī)器，咱們還要重新培訓(xùn)，等新的培訓(xùn)通過了，咱們會開機(jī)器了，那至少往上提一檔，從九品升正九品，一下子跨過兩級。”

    黃鐘心里琢磨，自己要趕緊升到從九品下，等會開機(jī)器了，一下子跳到正九品上。若是從無品往上提，那就只能到從九品了。

    但他沒把這話講出來。而是說：“我那兩個徒弟也跟著我，兄弟你要多關(guān)照些呀。他們不懂事，只管教訓(xùn)。”

    “老哥說哪里話來，他們倆都是力工，統(tǒng)一編組，安排到老哥這個組里是沒問題。但老哥的組里還有其他人，老哥要一視同仁，不然被人投訴上來，兄弟很難做。”

    “還有其他人？那他們拜師傅嗎？不知道有沒有悟性，沒悟性的我不要。”

    “這里不興拜師傅，但老哥有什么絕活，可以獻(xiàn)給車間。要是得到認(rèn)可，現(xiàn)場給老哥提一級也是可能的。”

    “這個再說吧，那我不要外人，就我們師徒幾個一組。”

    “每個組的任務(wù)，都需要十個人才能完成。您師徒三個人，可就脫了大家的后腿了。而且我記得老哥的絕技，是八錘打出一個甲片，但同組還會給老哥配一個最善穿綴的高手。”

    黃鐘低頭喝了一會兒悶酒：“那我不去車間行不行？我就自個買間鋪?zhàn)樱虼蚣揖撸r(nóng)器。要是官府有征發(fā)，我也打兵器。”

    湯隆沉默了一會，才說：“老哥，你非要這么做，也沒人攔著您，可您想想，您到哪買鋪?zhàn)幽兀刻凉脸抢铮际蔷粕敋猓吷戏乓粋€打鐵的鋪?zhàn)右膊缓线m。這邊農(nóng)具都是農(nóng)會統(tǒng)一采購，人家肯定是農(nóng)會對車間，您一個月就算十來件，多您一個不多，少您一個不少，您賣給誰去。”

    “兵器就更不用說了，不許私自打造。”

    “那還不如在汴梁呢？”

    “老哥，話不是這么說，其實(shí)這里，做得多，得到也多。而且不用攬生意，不用繳稅，住房子免費(fèi)，真能攢下錢來，也不比汴梁少。有時候，咱么兄弟到塘沽喝酒去。”

    “可不給自己干，總覺得不劃算呀。”

    “老哥，金賊還在河北呢？被金賊砍了腦袋，把咱家閨女抓去，難道就劃算了？”

    “唉，先干起來看吧，明天評級，兄弟你可得幫我一把。早知道去江南了。”

    “庶康，這個安排不妥呀，為什么不將人導(dǎo)往江南呢？”張所在都堂上不作聲，私下里問呼延庚。

    “天官，愿意去江南的人，都跟著皇上南下了。”

    “這不是理由，江南有糧食，有荒地，還有揚(yáng)州、江寧、杭州這樣繁華之地，怎么說也比渤海邊上的一個港口好呀。”

    “天官可知道，柿子撿軟的捏。金賊很快會下江南，到時候，江南的糧草財貨，可都?xì)w了金賊。”

    “你是說，金賊會置汴梁于不顧，直下江南。”

    “末將便有此判斷。”

    “為什么？”

    呼延庚當(dāng)然不能說，因為另一個時空的歷史就是如此，完顏兀術(shù)搜山撿海之后，江南“人相食”。不過他現(xiàn)在好歹也有與金兵十余戰(zhàn)的威名,從軍事上作判斷也足以服眾。

    “天官，金賊性貪婪而狡猾。汴梁堅城，河北金賊與末將大小十余戰(zhàn)，未得便宜，而皇上在江南，金賊已經(jīng)知道了。江南之富庶，又天下知名。金賊若攻汴梁，徒耗兵力。”

    呼延庚語氣加快：“若金賊南下，一來可以抓住皇上，脅迫我大宋軍民，二來可以搜刮江南財貨，三來可以斷絕汴梁與北方的糧草。此事一舉三得，金賊定然南下。”

    “原來如此。”張所沉吟了一番，“庶康，你可有做好南下救駕的準(zhǔn)備？如果你去救駕，何人守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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