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可娉道:“若我猜的沒錯,定是令尊此刻正在這暗室中,對不對?”
婁之英道:“不錯,爹爹在暗室聽到外頭聲響,以為來了賊人,特出來瞧看,不想正撞見了我。我見出來的人是爹爹,并非鬼怪,雖沒先前那般恐懼,但只有更怕,想來一頓竹筍炒肉必是在所難免了,哪知父親看到我神色十分慌張,問明了我出來的目的,先叮囑我此事萬萬不可讓我娘知道,見我一臉費(fèi)解,又跟著解釋,說我娘慣來不允爹爹飲酒,是以他弄了這間暗室藏匿佳釀,偶或夜深過來小酌一番。我知爹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娘親責(zé)怪,本想一口答應(yīng),又覺的欺騙娘親不好,爹爹接著又哄我說,不僅幫我一起掩藏木刀,還會再刻幾樣兵刃送我,這些便是爹爹的手筆,可惜都已生霉了。”將木劍木弓挑起來把弄,神情十分沮喪。
虞可娉道:“所以后來你有了新鮮玩意兒,為了避開母親,都會藏在這暗室里?”
婁之英道:“是啊,我默默記住爹爹開啟機(jī)關(guān)的手法,一有了戰(zhàn)利品,便送到密室里頭,這些彩石,都是那時候贏的。”雖覺得石子兒已不如記憶中那般出彩,但仍推給虞可娉去看。
虞可娉卻沒低頭觀瞧,舉著火折一轉(zhuǎn),照向那只銅制小箱,道:“這個箱子,難道便是令尊藏匿美酒的容器?”
婁之英搖頭道:“我不知道,其實(shí)后來我都是獨(dú)自偷潛進(jìn)暗室,沒和爹爹一齊來過,再說那時我只是個不懂事的頑童,對大人的美酒全沒放在心上,倒也不曾留意。”
虞可娉走近仔細(xì)查看,見那銅箱做的十分精致,其中鎖頭更是罕見,并不帶有鎖眼,而是呈六角之型,知道這是機(jī)關(guān)萬花鎖的一種,心中更加篤定,道:“大哥,你爹爹建了這座暗室,只怕并非用來儲藏什么佳釀。”
婁之英一怔,道:“什么?”
虞可娉道:“若是藏匿美酒,為何不見酒壇、酒罐?既已隱秘放在這里,又何必多此一舉鎖在箱中?何況修建暗室,極費(fèi)周章,若只為掩藏美酒,是否過于興師動眾了?”
這道理本十分淺顯,但婁之英兒時年幼,父親說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從未有過質(zhì)疑的念頭,此刻一經(jīng)提醒,猛然驚覺,喃喃地道:“是啊,爹爹斷不會只為藏匿美酒便修建暗室,但他與媽媽相敬如賓,又有什么事要瞞著不讓她知道?難道……難道……”心里閃過一絲念頭,只是這念頭自己向來不愿意接納,這時神臺清明,卻不得不去面對,抬起頭來續(xù)道:“當(dāng)日侯前輩說,爹爹與他師出同門,都是江湖上的大盜,后來爹爹自革出門,那是有洗手退隱之意,他修這間暗室不讓我娘知道,莫不是……莫不是要藏以前偷來的贓物?”
虞可娉道:“不知令堂知不知曉令尊之事,不過就算知道,婚后二人必有商定,要跟前塵往事斬?cái)喔艚^,想是令尊不舍丟棄寶物,這才辛辛苦苦修了暗室,以躲令堂耳目。”
婁之英呆愣出神,想起幼時種種過往,爹爹的確有些懼怕母親,總似有什么愧疚一般,只是自己那時年齡弱小,對此渾然不絕,想到此處不禁低下了頭,輕聲道:“娉妹,我爹爹當(dāng)年曾行止不端,做過飛賊,你會瞧我不起么?”
虞可娉道:“大哥,一個人又怎能選擇出身?何況令尊后來改過自新,在鄉(xiāng)下安分守己做了良民,最終更是為國捐軀,端的令人敬佩,我又怎會瞧不起你?這箱子里放的不知是什么物事,但終歸是你父親的遺物,你要不要看?”
婁之英搖頭道:“里頭怕都是爹爹當(dāng)年盜取的珍寶,瞧了沒得叫人心煩,還是不看了罷。”
虞可娉正色道:“大哥,只怕并非如此簡單,不知你有無留意,這暗室其實(shí)有些古怪。”
婁之英不解其意,問道:“哪里有古怪了?”
虞可娉道:“廈子里頭昏暗,還不大瞧得出有異,但我初進(jìn)來時,卻沒聞到令人作嘔的霉味,你說是什么緣故?”
婁之英沉吟道:“你是說廈子關(guān)的久了,里面早該發(fā)霉?但宅子曾給何六叔的兒子兒媳居住,只怕這偏廈他們也曾用過,那也沒什么稀奇。”
虞可娉道:“好,有沒有霉味,確也做不得數(shù),但何六叔一家縱使打掃過偏廈,畢竟不知有暗室所在,適才你拉拽鐵門,絲毫不費(fèi)力氣,我曾細(xì)看過門沿,那上頭銹跡斑斑,早已蝕敗了,若真塵封了十幾年,如何能這般輕易拉開?”
婁之英先前也覺著打開暗室過于輕松,只是未加細(xì)想,此時一經(jīng)提醒,卻也起了疑心,只聽虞可娉又道:“還有這間暗室,雖然兩只箱子布滿灰塵,但你瞧地下,卻沒什么塵土,這里頭暗無天日,既無陽光更無風(fēng)吹,斷不會如此潔凈,這又是為何?”
婁之英恍然道:“你是說最近曾有人進(jìn)來過?”略微粗想了一番,接著道:“這暗室是爹爹親手所建,連我娘也都瞞著,除我爺倆之外,再無第三個人知道,難道竟是何六叔一家曾進(jìn)來過?不,不對,何六叔為人實(shí)誠,若發(fā)現(xiàn)了暗室,適才必會告知與我,定然不會是他!”
虞可娉道:“不錯,進(jìn)來之人十分老道,你看打開鐵門,地上便會留下拖痕,而暗室中咱倆亂踩一氣,早已留下了不少腳印,可先前這些痕跡半點(diǎn)也無,那定是來人做了手腳,特意消除了自己的蹤跡,可見此人必然江湖經(jīng)驗(yàn)豐厚,且擅于遮掩布置,村里的鄉(xiāng)民斷無如此能為,再說何六叔又不是神仙,他不知咱們今日會來,這宅子已然算作了他的家產(chǎn),若果真是他來過,又何必費(fèi)勁清理痕跡?”
婁之英腦中不斷思索,道:“那會是誰?”
虞可娉道:“所以我說咱們先開了箱子看看,來人究竟在找什么。大哥你瞧,這銅箱的灰塵和木箱上的截然不同,乃是特地取了墻灰涂抹上去的,足見這人必然碰過,且極怕被人知道,這暗室已如此隱秘,他這一番做作,卻又在怕什么?”
婁之英聽了她的剖析,也想要開箱看看,見銅箱的鎖頭十分古怪,道:“娉妹,這鎖極不尋常,我記得在吳縣客棧,咱們也曾發(fā)現(xiàn)密室,你說這種機(jī)關(guān)喚作百花鎖,不知是也不是,你可有法子開么?”
虞可娉搖頭道:“這種六合鎖叫做萬花鎖,可比百花鎖奇特多了,它的解法無窮無盡,只有知道主人的手法,方能打開,卻不能像百花鎖般一遍遍嘗試,我可不成。”
婁之英捧起銅箱端詳,見它嚴(yán)絲合縫,銅皮極厚,若不開鎖,并無他法,便是想將箱子損壞也十分不易,不禁皺起了眉頭,虞可娉道:“大哥莫愁,它有銅頭鐵臂,咱們有神兵利器,那寶塔切金斷玉,要破開鎖頭,只怕不難。”
婁之英茅塞頓開,忙將寶塔從懷中取出,接過火折烘烤塔尖,不大一會,塔頂便晶瑩剔透,閃耀著紅白之光,他瞅準(zhǔn)花鎖,用寶塔輕輕一劃,那鎖便一分為二斷成了兩截,剛想伸手揭開箱蓋,虞可娉道:“且慢,須防還有機(jī)關(guān)。”拾起地上的木劍,小心翼翼地將箱蓋挑起,等了好長一會,見并無什么異樣,這才走近查看。
婁之英高舉火折,舉目往里一張,就見銅箱里盡是珠寶美玉,另有幾個形狀迥異的金器,不用細(xì)看便知,都是名貴無比的稀世珍寶,不禁心中暗嘆:“爹爹生前不知盜過多少大戶人家,若是普通金銀,原也不會舍不得丟棄,他費(fèi)盡周折藏匿,足見這些東西彌足珍貴,可惜都是些贓物,我卻不知源頭,否則定去尋來歸還,也算替爹爹償了罪孽。”
他正胡思亂想,就聽虞可娉道:“大哥,你說潛進(jìn)暗室之人,究竟在找什么?”
婁之英搖頭道:“我也是第一次開箱來看,這里頭原本有什么東西,我并不知情,是以也不知被人拿走了什么。”
虞可娉沉吟道:“若要拿什么東西,連帶箱子一起取走也就是了,可它好端端地留在這里,這又是為了什么?”
婁之英一時未轉(zhuǎn)過彎來,隨口道:“是啊,卻為了什么?”
虞可娉道:“我猜這人并非來拿東西,而是要放東西,只因他有什么物事,擱在身邊極不穩(wěn)當(dāng),是以要找個妥善之處掩藏。”
婁之英愣道:“他要來放東西?那會是什么?”將箱子掉過個兒一掀,把里頭的珍寶全部倒出,在地上略一翻找,果真見到兩樣物事,瞧起來不算貴重,和那些金器珠寶大為不同,一件是一枚極其普通的銀釵,一件是一卷牛皮畫布,他拿起銀釵湊近火光細(xì)查,見和尋常女子佩戴的頭飾并無二樣,只釵頭刻著一個“婉”字,卻不知有甚寓意,再鋪開牛皮畫卷來看,原來是一副中土域圖,只是這圖勾勒的范圍極大,便連西域外族和極北苦寒之地也都畫出了,而畫功又忽糙忽細(xì),有些地方濃描重彩,有些地方則草草劃出線條了事,著實(shí)看不出有什么門道,難道那人來藏匿的,便是這兩樣尋常的物事?
虞可娉看了看畫布,眼前一亮,道:“大哥,我知這人在藏什么了,非但如此,我還猜到了此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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