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驚訝萬分。
“我記得赤陽帝全是女兒沒有兒子吧?”她蹙著眉,沉吟了半晌,問司淺道。
“之前有兩個,一個不足月就夭折了,另外一個長到十歲染病也死了!
晨光摸著腮幫子,慢吞吞道:“這可就難辦了,赤陽帝駕崩,他又沒有兒子,赤陽國的皇位要由誰來繼承?”
“赤陽帝是沒有兒子,但他有弟弟。”
晨光看了他一眼。
確實,按照慣例,帝君駕崩,有兒子的由兒子繼承,沒兒子的,會先從血緣最親近的兄弟開始往下排。
赤陽帝有活著的弟弟也有被他弄死的弟弟,活下來的弟弟當中最年長的便是凌王竇軒,其他幾個都是閑散王爺,唯有凌王是參政的。
一想到凌王,再聯系起赤陽帝駕崩的消息,晨光就不得不往歪了想……
河定府天花肆虐,幾乎變成一座死城。
薛翀病情不重,年紀輕,又一直身體康健,他在這場瘟疫中僥幸活了下來,只可惜密布的皮疹讓他清俊的臉蛋變成了麻子臉,俊美消逝,一去不復返。
薛翀在病愈之后照鏡子時差一點瘋掉。
但不管怎么說,能夠從瘟疫中逃脫,幸運地活下來,這是上天給的最大恩賜,和他比起來,沐業就沒有那么好運了。
沐業上了年歲,就算他身體再矯健也不如年輕人。更何況正因為是軍人,年輕時各種操練各種受傷已經將身體掏空了,強壯的只有筋骨,等到他現在這個年歲,一場重疾撲上來,身體立刻就垮掉了。
沐寒心里難過,她沒見過母親,她是由父親一手帶大的。在她的人生里,父親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給她最重要的影響、給她最重要啟蒙的人都是她的父親,她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就是她的父親。
沐寒從小就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有許多表情她天生做不出來,比如說哭泣。
她哭不出來,她心里越難過,她越哭不出來,旁人只看到了她冰冷僵硬仿佛沒有任何波動的臉,甚至在暗中議論她冷酷無情,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酸楚得要命,就像泡在橘子水里似的。
她想待在父親身邊照顧他,卻被沐業一口拒絕了,因為天花傳染。
“老子只有你這一個后,你還想讓老沐家絕種了不成!”沐業沒好氣地說。
沐寒咬了咬嘴唇,她感覺自己哭得厲害,可其實在外人眼里她一滴眼淚都沒掉下來,連表情都和平常一樣,那就是沒有任何表情。
沐業由軍中出過天花的小兵日夜照顧著,沐寒每天過來隔著窗戶看一眼,就這樣沐業還罵她,讓她少往這個院子跑,
沐業的這場病來得很急,很快。
沐寒心里亂糟糟的,她沒辦法進去看父親的病情到底怎么樣了,可父女連心,在得知父親被感染的那一刻,她就覺得不太好。
她難過得厲害,夜不能寐,父親不讓她進門,她在外面轉來轉去,手足無措。
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從前她認為自己長大了,不想父親總跟她在一塊,父親多關心她一句她就覺得父親是把她當小孩子瞧不起她。那個時候她總想著從家里搬出去,父親不同意把她罵了一頓,她還覺得父親自私,總想干涉她的自由?涩F在父親突然被傳染了重病,她卻變成了小孩子時的心態,總想待在父親身邊。她不怕被傳染,她只想待在父親身邊,因為只有那樣她才會覺得安心。
短短幾天,沐業已經吃不下東西了。
沐寒僵著臉,去廚房給父親煮了一碗粥。她不擅長做這種事,粥糊了一半,黑乎乎的看著越發難受,她咬著嘴唇,把好的一半白粥舀出來,給父親端去。
這時候的沐業正在高燒中,滿臉皰疹,神神智不太清楚,也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沐寒送粥來的時候他卻是知道的,隔著窗戶用干啞得不成樣子仿佛沙子摩擦鐵板的嗓音有氣無力地笑話她:
“你這丫頭,小時候讓你跟媽媽學針線炊飯,將來嫁個好婆家,就算不找婆家,自己給自己縫補兩針做餐飯吃也成的,你就是不肯,氣走了七個媽媽,整天就知道舞刀弄劍,你要是那時候學會了,現在也不至于把粥煮這么難吃……”
沐寒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傻呆呆地站在窗子底下,聽著父親嘲笑她。父親的聲音一直是洪亮的,現在卻虛弱得氣息仿佛隨時都會斷掉一樣。
她感覺眼珠子開始發熱發漲,被父親這么一說,她真的有點后悔了,小時候應該跟著媽媽好好學,不是為了嫁人,給父親做頓飯吃讓父親高興高興也好。連粥都做的難吃……她也太糟糕了。
“連餐飯都不會做,你這丫頭又倔,沒個男人依靠著,再沒有了老子,你這丫頭以后要怎么過啊……”沐業輕笑了兩聲,接著沐寒聽到他隔著窗扇自語似的一句話,那句話極輕,說的時候仿佛是在夢中,給人的感覺并不是太清醒,他這樣說,帶上了些許的哭腔。
沐寒一怔,緊接著酸楚感隨著冷掉的血液涌遍全身,她眼睛難受,心臟都是麻的。
沐業沉默下來,沐寒看不見他的臉,也不知道父親是體力不支睡著了,還是正在思考接下來要說什么。
她站在窗子底下,等待著,雙腿隨著等待漸漸變得僵硬起來。
就在她以為父親應該是睡著了不會再說話時,她突然聽見沐業隔著窗戶,用比蚊子聲還小的聲音輕輕地艱難地對她囑咐了句:
“寒兒,你是父親最寶貝的女兒,你要記著,好好活著,別管旁人怎么瞧你,你定要做喜歡的事,千萬千萬別委屈了自己,我沐業的女兒,她是比珍珠還要珍貴的……”
沐寒打了個激靈,她捂住嘴唇,感覺心臟像被各種蟲子爬咬了似的難受。她仍舊沒有辦法流下眼淚,人生中她第一次體會到,難過得就快要把心嘔出來的那種痛苦。
當天夜里,沐業因為天花病不治身亡。
這位年輕時叱咤龍熙國,上敢質問皇帝下敢狠揍權貴,戰功顯赫,紅極一時的將軍,在臨終前說的不是接下來的戰事安排,也不是回憶自己一生戎馬,更不是抓緊時間記錄在戰爭中積攢的寶貴經驗,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話是認真地囑咐他的女兒,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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