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潤在剛進來時,目光落在司淺的手上,那一刻說他不生氣是不可能的。盡管他知道血伺就是這樣,盡管他早就知道了在每一個血伺之夜,司淺都是這么光明正大地占便宜的。從前沒看見時他可以極力忽略,可親眼看見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很生氣。
不過下一刻氣就消了。
他不應該這樣說,畢竟眼前的這個人是他的女人,不管她變成什么樣子,他都應該接受,因為人是他選的。可從旁觀者的角度說,她現在的這個樣子,說丑陋都不為過,丑陋到讓人覺得恐怖,即使是抱著軟綢下不著寸縷的她,也不會產生旖旎的念頭。
像這樣只裹了一張絲綢躺在男人懷里極不像話,可這不是她的錯,沈潤明白,于是他對司淺的反感情緒比從前更加強烈。
司淺在血伺之夜只是被當成一個儲存血液的物件,類似于容器,可他卻沒有把自己當容器,沈潤用眼睛就能看出來他心思不純,這在他看來實在可惡。
司晨已經憑靠本能將嘴唇埋進司淺的脖頸里,她剛要張開嘴唇,一個人突然將她從司淺的懷里拽開,緊接著她嗅到了一陣更為濃厚更為誘人的香味。這陣香味過于濃烈,她身上因為血蝠的毒液緊縮起來的血脈由于這陣甜香在怦怦作響。
司淺看著沈潤。
“出去。”沈潤將司晨摟在懷里,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冷聲命令,他的語氣里聽不出憤怒,有的只是冷漠和盛氣凌人的輕蔑。
沈潤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他們身份的差別,即使亡國了,他身體里流淌著的依舊是皇族的血,而司淺,再封王拜將也只是一個仆從。
人的等級差別是從血統就開始區分的。
司淺知道,他的殿下若要成婚,對象只能是一國帝君,殿下尊貴的血統,只有皇族的血脈才能與之匹配。
他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司晨,無聲地站起來,出去了。
這人比嫦曦識相。
沈潤瞥了司淺一眼,收回目光,他摟著司晨坐在玉臺中央,這時候他看了她一眼,之后愣了一下。
原本他想讓她坐在他身上,抬眸,卻見她用雙手捂住臉。
那一刻,他的心狠狠地墜了一下。
他不清楚在進行血伺時她是清醒的還是神志不清的,按照以往的經驗,她應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承受痛苦,而今天,她卻在遵循著本能極度渴望鮮血的時候捂住了她傷痕累累的臉。她大概有一絲清醒,也或許這樣的動作是出于本能,在他出現之后出于的本能,但這個本能的動作在她極度虛弱時需要消耗多大的心神可想而知。
沈潤望著她。
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陣說不出的、強烈的酸澀。
她的美貌是公認的,平日里的她是多么美麗,要美麗的她接受此刻這般丑陋可怕的自己,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耗費了多少勇氣,筑建了多強的意志?她為這樣的自己哭過么?
他從沒見她哭過,好像她不會哭泣似的。可其實她也只是一個女子,和普通的女子沒有兩樣,出生、長大,她并沒有比別人多活過,她也是一歲一歲長大的,她不可能沒有過喜怒哀樂,只是那些喜怒哀樂在無人保護的年月里全部被殘酷摧毀,取而代之的是不走心的笑容以及近似于麻木的冷漠。
他將手放在她的手上,她早就沒了力氣,他不太費力就把她掩住臉的手拉開了。
她應該是不怎么清醒的,但她知道掙扎,可她沒有力氣掙扎,于是她躲閃地低下頭。
她今天是沒來得及遮住臉,還是她發作時嚴重到無法遮住臉,沈潤并不清楚,面對這樣一張血肉模糊令人驚駭的臉,就是違心都沒辦法說出“好看”。
她能讓司淺看她狼狽的樣子,卻不肯讓他看,他到底該往讓他高興的方向解讀,還是該往讓他覺得生氣的方向解讀?她這究竟是在意他不想讓他看見她狼狽的樣子,還是她把他排除在外根本就不信任他?
他握住她滿是血痕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身上甘甜的氣味是此時的她無法抵抗的,他的氣味讓她嗜血的本能越發強烈。
在先前那一瞬短暫的、也許可以被稱作“清明”的時刻過去后,她又一次陷入混沌中。
她遵循嗜血的狂性,將嘴唇慢慢地湊近,微涼的嘴唇埋進他的頸子里。
沈潤有一剎的哆嗦,他似乎感覺到了她尖銳的牙齒。
她尖銳的牙齒刺破他的皮肉,血管,不是特別疼痛,但是他聽到了她野獸一般大口吞咽的聲音,這聲音在寂靜的石殿里被無限放大,異常恐怖。
沈潤聽到了胸腔內他響亮的心跳聲。
各種不正常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沈潤突然覺得有點惡心,是對這種不正常的場景下意識的惡心感,是身體上的反應。
同時他又有一種深深的罪惡感。
他感覺他飼養了一個怪物,用他的血,而這是不正常的,是不應該發生也是不應該存在的。
吞咽聲響在耳畔,他開始微微暈眩。
她的吞咽聲讓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此時他的想法不算太明確,但確實有那么一瞬,他擔心她會停不下來。
好在,終于,她停了下來。
她像是將全部的精神力都用在了對鮮血的渴望上,此時她的精神力已經消耗殆盡,在嘴唇離開他的脖子后,她便沉沉地昏睡過去。
沈潤接住了她終止亢奮突然軟下來的身體。
他將扔在一旁的鶴氅撈過來裹在她身上,目光在沾染了血液的毛領上瞥了一眼,他皺了一下眉。
他坐在玉臺上,將她摟在懷里。
他抬起頭,環顧著血腥味濃郁的石殿,此處清冷陰森,像極了真實的地獄,不似傳說中顯而易見的恐怖,卻讓置身其中的人感覺到了屬于死亡的腐朽與陰寒。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她唇角殘留的血跡上。
他怔了一下。
想象和親眼目睹終是不同的。
沈潤的心里是說不出的別扭。
僵硬了良久,他還是抽出了帕子,輕輕擦拭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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