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淡漠亂了沈潤話里的節奏,使他一時無言,猶豫了很久,才輕問出口:
“你欲如何對他?”
晨光淺聲說:“我和他,必要死一個。”
類似的話她之前說過,那個時候可以當做是她在負氣或是在嘴上逞狠,然而今天,在親眼見過了他們之間分崩之后,他想她是認真的,她的語氣極其的冷漠與清醒,并不是因為她著了他的算計差一點命喪于此而怒昏了頭。
“你不會后悔?”他問。
晨光怔了一下,反問:“你為何覺得我會后悔?”
沈潤沒能答出來,誠然,晏櫻的所為以晨光的性子只怕死十次都不夠,可他關注的那一點,卻是若晏櫻真的死在了她的手里,會不會在她心中留下一道永生都無法抹去的傷痕,這道傷痕會不會折磨她日后的歲月。
他忽然問她:“若最后他愿意退呢?”你還會殺他么?
晨光笑了:“他不會。”
握著她的手松了一些力道,沈潤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有些時候,想著不會,可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當年他也以為他不會。
晨光笑著搖了一下頭:“他和你不同,他的心性是要么勝要么死,我亦如此,所以我與他,不死不休。”
他雖然在說這話時想的也是他自己,可由她親口提起來,仿佛戳穿了他似的,讓他有點刺心,他忽然問:
“你會不會認為,我沒有與你戰到底是一種懦弱?”
晨光不答,反問:“你認為呢?”
沈潤沒有說話。
晨光道:“這一件事上,我如何看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若他心里一直為此事不自在,就算她說的話再好聽都沒有用。
沈潤明白她的意思,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他笑了笑。
“若這一次我趁你閉關之際起兵反你,你會殺了我么?”他問。
“會。”她沒有猶豫地回答。
沈潤笑。
“你愛他嗎?”他極快地將話轉到了這上,極快地問她。
晨光愣了一下,她沒有說話,不知是在思索,還是在以沉默抗拒。
沈潤也沒有說話,因為他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時間過了許久,就在沈潤以為她不會回答時,晨光突然笑了一聲:“什么是愛呢?若愛是想高高興興地在一塊不要分開,我愛過,若愛是要我將天下拱手讓給他,我不愛。”
沈潤呆了一呆,接著,他沒忍住,大笑出來,牽動了傷口,讓他倒吸了一口氣。
他沒有想到的回答,她的回答真是誠實。
他將下巴靠在她的肩頭,輕聲笑道:“我想高高興興地和你在一塊永不分開,我的皇位雖是被你搶去的,可我不打算再搶回來,我愿助你奪取天下,你說,我算愛你么?”
一片寂然。
他靠在她身上,感覺到她纖細的身體在他說出“愛”這個字時明顯僵了一下。
她默了良久,開口:“我并不想被說成我是依靠了你才坐擁天下的。”
沈潤笑:“你哪里會依靠我,你是勝者,我只是你的手下敗將。”他語氣幽淡地說,平靜、從容,始終是一種祥和的情緒,不摻半縷陰郁,“我在想,既然兩個人之間總要有一個人退一步,你不愿,我來。”
晨光很清楚他說出這番話放棄的是什么,這是一個極艱難的決定,做這個決定的過程更是難得不能再難,他將要徹底放棄的是曾經的他最不可能放棄的,當初布下這一局時,連晨光自己都沒有把握他會放棄。
“這種時候我該說什么?”她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合適的回應,不由得問他。
沈潤輕笑出聲:“你什么都不用說。”
他摟緊了她。
……
接下來的時間沈潤一直在養神,他傷得很重,雖然不能動只能靠著晨光,他還是盡力去調息。火舞和司七自離開后再沒回來過,他們被困在這里,不一定什么時候才能被找到,想要靠自己出去更是難上加難。
晨光曾想再放點血給他,沈潤沒有同意,她的身體強悍是以極快地衰落為代價,更何況她必受了嚴重的內傷,只是不愿意告訴他。
空閑時沈潤忽然想起來他又把付禮給忘了,也不知道付禮是死是活,如果付禮知道自己又被他忘到了腦后,會不會埋怨他。
靠著石頭閉目的晨光突然動了一下。
沈潤微怔,忙問:“可是哪里不舒服?”
“你總問這一句,沒有不舒服也要被你問出不舒服了。”晨光咳了一聲,干啞地開口,許久未被水分滋潤的嗓子仿佛刮出了血,她自己也覺得聲音難聽,立刻輕了下來,“有人進來了。”
沈潤愣了一下,凝神細聽,卻什么都沒有聽見,他皺了皺眉,以為晨光出現了幻覺,艱難地伸出手,去摸她的額頭,果然很燙:
“你病了!”
晨光推開他的手,兩個人在塵土厚積的地下這么久哪里都不干凈,她不愿意有太多的肌膚接觸:“我不是幻聽,真有人進來了。”
“你身上好燙!”沈潤卻固執地去摸她滾燙的皮膚,眉頭緊鎖。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這對我算什么病,過些時候就好了。”晨光把他欲從她后領伸進去的手拍走。
沈潤被迫收回手,又去聆聽,什么都沒有:“我沒聽見。你確定你聽到了?”
“在地下,我的聽力比地鼠靈。”
在地下,她嗅覺比狗強聽覺比鼠靈,沒有一個是人應該具備的……
沈潤的心里不太是滋味。
不過他已經決定了,今后他不會再問她的過去,除非她自己愿意告訴他。
事實證明,處于地下晨光的聽覺的確靈敏。
黑暗里,時間流逝緩慢,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總之是很漫長很漫長,終于,火舞的聲音響起:
“陛下!”
晨光睜開眼睛,問:“你們可有受傷?”
“奴婢們沒事,陛下再等等,就快挖開了。”火舞聽到她的聲音,確定了她平安無事,連語氣里都是歡喜的顫抖。
“你可有遇見付禮?”
“之前碰見了,付禮受了傷,奴婢讓人先把他送出去了。”
晨光“嗯”了一聲。
沈潤終于放了心。
巨石堅硬,又容易坍塌,并不好挖,從知道有人進來一直到石頭被挖開,又花了許多時間,在一方土石松動露出一條縫隙之時,兩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這一次進來了許多人,許多身著紗袍裹著面的人,統一的裝束,統一的纖瘦,即使覆著面看不清長相也能通過蒼白的皮膚看出他們的俊秀,全部是男人,全部俊秀,以及,全部是玄力充沛的頂級高手。
沈潤與晨光相識十幾年,共同生活了許多個年月,這些人他一次都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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