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對峙,綠樹滴翠,抬頭碧空如洗,腳下怪石嶙峋,遙遙望去,輕紗般的云霧繚繞,若隱若現。時值盛夏,山頂卻十分涼爽,徐風拂過,帶來了山林里特有的清沁之氣。
永長寺不大,只有幾間禪房,沒有圍墻圈固,禪房后方是一大片適合眺望遠處的空地。禪房的石磚年代久遠,上面生了不少青苔,周圍古松蒼然,綠柏參天,頗有深山古剎厚重質樸之風,不時還能聽到半山腰平海寺的鐘聲,雅宜清致,肅穆莊嚴。
晨光讓人在禪房后面的空地上搭了一個遮陽棚,遮陽棚下放了一張軟榻,她歪在上面,半瞇著眼睛感受陽光。她依舊病怏怏的,臉色青白,膚質寒涼,躺在陽光下的暗影里,像一具就快要腐爛了的冰尸。
火舞從后面走過來,見她這般模樣,腳步頓了一下才上前,遞給晨光一封信,輕聲道:
“陛下,嫦曦派人送的信到了。”說著拆開信封遞給晨光。
晨光睜開眼睛,將信紙展開,讀了片刻,復又交給火舞。火舞沒有看內容,手一握,直接將信紙化成碎屑,隨風飄散。
晨光什么話都沒說,從她的臉上讀不出任何情緒,也不能知道嫦曦的信帶來的是喜是憂,她閉了眼睛,愜意地曬著太陽。
“陛下,”火舞猶豫著,低聲道,“游龍島這一趟,那武器人真的滅干凈了嗎?”
晨光聞言,閉著眼睛笑了出來。
火舞因為她的笑聲擔憂更多,語氣略急:“若是沒滅干凈”
晨光閉著眼,噙著笑,不徐不疾地說:“怕什么?就是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
火舞不是擔心這個:“奴婢是擔心陛下的身體”
晨光終于睜了眼睛,望著她,懶洋洋地笑:“放心,現在還死不了。”
然而這話并不能給火舞帶去安慰,她依然憂心忡忡,一張雪白的臉直直地繃著,在陽光下像冰。
晨光看了看她,半抬起身,手握在她的前臂上,緩慢湊近,環抱了她的腰,如少時那般在她的胸前蹭了蹭,彎著唇角,軟聲喚道:
“小舞”
火舞微怔,陛下已經很久不對她撒嬌了,如今的陛下不會再像年少時那樣渴望著與人親近,因為已經是大人了,不會再像小時候那般喜歡靠著、被抱著、入睡前要哄著。很長一段時間,火舞一面感慨陛下終于長大成人了,一面又會因為自己不再被需要失落。不止是陛下喜歡那樣的親近,她亦然,每一次當陛下親近她的時候,她就會覺得她那顆陰沉冰冷的心亮了起來、暖了起來,只有在陛下面前她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其他時候,她總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會動的木偶,如剛從千層之下的泥土里被掘出來一般,散發著陳年的腐朽氣息。
陛下突然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對她撒嬌,那一刻,就像是有只手在她的心臟上狠狠地擰了一把,她幾乎不能呼吸。
火舞緩緩伸出手,輕輕撫了晨光的發,低聲說:“陛下,奴婢希望用自身換陛下平安喜樂,長歲無憂。”
若這話從旁人口中說出,晨光會兩句懟回去,可向來沉默順從的火舞突然說起這件事,讓她覺得問題嚴重了。她愣了愣,撲哧一笑:
“司淺跟你說的?因為我讓你助我動用禁術,他惱了,責備你了?”她一猜就猜到了,自從游龍島出來,司淺雖然和平常一樣冷漠寡言,可她知道,他因為她動用禁術這件事很生氣,甚至數落了火舞,導致火舞這些天開始因為遵從了她的命令愧疚。
“不是司淺說的,是奴婢自己”
“司淺胡說八道,他成天亂猜猜了這么多年都猜魔怔了,你也是胡思亂想,從來就沒有一換一這種說法,有的只有過一天樂一天。”晨光離了她的懷抱,卻仍圈著她的腰,她仰頭看著她,笑道,“咱們這些人,好不容易來塵世走一遭,好不容易自由了不用再提心吊膽,該多尋些樂趣才是,人也好物也好,喜歡哪個要哪個,想干什么干什么,肆意一回,也算活過了。你看小八,玩得不是挺樂的,你們幾個人里我看就她最會給自己找樂子。十二他們從前見不得光,能出來了以后,我也放他們去自在了。從前我問你們要什么,你們誰也不說,你們跟了我一場,高權重位、裂土封王這些我都能給,我是要你們的忠心,但我從沒把你們當工具,你們是你們,我是我,人都是獨立的。你們看多了我吸血吐血,就覺得我一定很痛苦,其實我一點也不苦,二十幾年,這些事就和每天要吃飯一樣,已經成習慣了。”
“陛下”火舞扶著晨光的背,望著晨光。司淺責備她愚忠,他說任何事都可以順從陛下,唯獨有害陛下身體時不可以,尤其陛下的身體正在逐漸衰弱。他說得她愧疚起來,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該遵命,那時候她只是自責,還沒有難過,現在,她難過起來了。
“你們在做什么?”沈潤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帶著詫異。
也不怪沈潤會驚詫,晨光和火舞現在的雙人畫面在他看來十分古怪,讓他想起很久以前她們那些讓他起雞皮疙瘩的互動,明明已經很久沒這么親密了,這又是怎么了?
晨光放開火舞,望向他:“你回來了?”
他去半山腰跟慧德大師下棋了,畢竟免費住了人家的小院,沈潤和大和尚許久沒見,也想敘敘舊。
此刻,沈潤覺得自己有點綠。
“今天燥得難受,煮點甜的吧?”晨光對火舞說。
“是。”火舞應了一聲,轉身,她今日心情不美,路過沈潤身邊時沒搭理他。
沈潤越發覺得自己變綠了。
“你怎么那么喜歡和火舞摟摟抱抱?”他坐在軟榻上,摸了摸晨光的身子,大熱的天,她依舊冷得像冰。
“小舞很軟啊!”
“就因為你這樣,外面才會傳言你男女通吃。”
“我,一國之君,就算通吃,又怎樣?”晨光換了一個霸氣的臥姿。
沈潤哧地笑了,沒接她的話想讓她自己尷尬,他把一直提在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打開:
“平海寺的煎春卷,用的是他們自己在山里采的野菜,你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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