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彤沒有計較他費盡心機地逃走,相反,由于他初次逃跑被抓回后受到了嚴酷的刑罰,卻沒有因此恐懼打消逃走的念頭,她對他更感興趣了。
司彤是一個瘋子,她常常歇斯底里,會莫名奇妙地尖叫、哭泣,時而狠戾,時而又很溫柔,高興時她會待孩子們很好,可一旦發怒,她就會用各種殘暴的手段去折磨那些不能反抗的孩童。
她很美,美貌是她的武器,也是她不甘的源頭。
圣子山分為兩部分,長老會和神女。神女聽起來好像神圣不可褻瀆,實際上是祭品,是物件,是需要時拿出來供人瞻仰不用了就可以丟進陰溝的東西。圣子山的權利一直掌握在長老會手里,長老會由鳳冥國犯了錯的貴族和一群邪惡的巫醫共同擔任,清一色的男性,監視神女只是附加,他們的主要職責是替皇家貴族飼養輸送“靈體”,在武器人被意外制造出來后,長老會又分出一部分人專門負責武器人的研制。
神女自進入圣子山便再也出不去了,這個看似宗教氛圍濃郁的地方實際上殘酷又骯臟,一群男人一個女人,長期生活在暗不見天日的地宮里,美麗的神女會經歷怎樣的災厄,可想而知。
長老會分為貴族和巫醫,早年巫醫族受貴族排擠,被趕出湘瀛,后期又因為武器人的研制重回權利的舞臺,有人的地方就有爭斗,即使是在黑暗的地宮里。或許正因為是在沒有約束的地宮里,兩方人的爭斗比在外面時更狠,腥風血雨,殘忍至極。
司彤是神女中的反抗者,她十二歲進入圣子山,那個時候她已定下婚約,她的未婚夫是一個雁云商人,婚后她可以跟隨丈夫走出這片沙漠,去往中原的花花世界,卻不料上一任神女暴斃,她那個時候作為司家唯一的女性被迫進入圣子山,成為了新的神女。
她其實是一個英勇的女人,她聰明,貌美,她不甘心做一個物件,她利用美貌將長老會血洗了三輪,直到晨光的父親答應她參與進武器人的制造,直到長老會的男人們幾乎都變成了她的擁躉。為了權利,她甚至和自己的堂兄不清不楚,然而她依舊無法逃離圣子山,即使她是神女中唯一一個能夠走出圣子山的,她依舊逃不開宗教的束縛,她依舊逃不出鳳冥國和大漠。
她的個人能力太弱了。
晏櫻想,這大概就是她憎恨晨光生母的原因,也許那份憎恨里男人不是主要的,她憎恨的是晨光的母親是鳳冥國的貴族女人里第一個走出大漠的,盡管離開的方式很不體面,走出去之后也不幸福,可在司彤看來,她走出去了,這讓她深深地嫉妒,嫉妒轉化成刻骨的仇恨,到死都無法排遣。她拼命地嘲諷她,在他面前瘋狂地詆毀晨光的生母,說她是賤婦是n婦,說晨光是個雜種。
在晏櫻看來,晨光的母親是鳳冥國中罕見的智者,她想要改變鳳冥國的現狀,她想要開民智,去宗教,改變如部落一般的政權,將鳳冥國建設成和外面的國家一樣的大漠之國,然而這樣的女人在鳳冥國人的眼里是愚蠢的叛徒,是與神靈作對的邪祟。
有時候,晏櫻覺得司彤是認同晨光的母親的,可司彤不承認她的聰慧,她的聰慧讓司彤變本加厲地咒罵她。
鳳冥國,一個愚昧到難以教化的地方,皇權的統治依靠的是將愚昧的臣民變得更加愚昧,他們利用這份愚昧鞏固皇權,在這樣的國家里,連男人都活得很艱難,處于弱勢的女人還不如牲畜。平民家的女子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也就罷了,像司彤那樣的貴族女子,她們接觸過外來的人,因此對外界產生了瘋狂的幻想和憧憬。
求而不得,還不如從沒見過,這便是司彤瘋狂的由來。
不得不說,晨光的想法和她的母親很像,后來她也完成了她母親未完成的心愿,開民智,去宗教,改變部落政權,將鳳冥國建設成了真正的國家。只不過,她的手法比她母親的想法簡單粗暴得多,她沒有去教化那些蠢而不自知的人,她把他們都殺了,愚昧又骯臟的鳳冥國一下子就干凈了。最初得知這個消息時,他驚訝得都笑了出來,這手段夠狠,卻也夠速效。
晨光具備的一直都是相互矛盾的兩種東西,溫馴和野性,天真和殘忍,潔癖和血腥。
第二次見面時距離第一次已經過去很久了,他重新獲得了司彤的信任,成為了最受司彤寵愛的部下。
他主動去見了她,因為他忘不掉她,那個尚不知姓名的女孩子對他來說極特別,他受夠了新來的武器人哭泣地反抗,受夠了已經成形的武器人殺戮時的血腥爆體時的慘狀,受夠了“靈體”們只憑本能瘋狂進食時的愚蠢,更受夠了司彤的陰晴不定。
他突然很想見她,他去了之前的那個地方,去了三次,前兩次沒見到她時,他甚至開始懷疑那天只是他的一場夢,直到第三次,他終于見到了她。
她坐在洞口邊的石頭上,瞇著眼睛,愜意地曬著從洞外透進來的陽光,她依舊穿著那件粗布袍子,上面沾了許多猙獰的血跡,這讓他心頭一緊,以為她受傷了。他快步走過去,她赤著的雙腳一晃一晃的,這時候停止了晃動,她睜開一雙毛嘟嘟的大眼睛,看著他。見他定定地盯著她瞧,她的眼神疑惑起來,接著她歪了一下頭,仿佛有什么擊中了他麻木許久的心臟,硬殼被打碎,一腔柔情上涌,他想起了母親飼養的那只總是喜歡歪頭的白色長毛貓。
“你受傷了?”這是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坐在石頭上,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穿戴與普通的孩子不同,司彤將他打扮得很漂亮,紫色的錦衣,蒼白的皮膚,像一只華麗的瓷偶。就在他以為她真的不會說話時,她突然開了口,軟軟糯糯,甜美動聽,帶著稚氣,讓他想起了風靡宜城大街小巷的糯米糖糕:
“小心那個女人,膩煩了,她就會殺了你。”
晏櫻愣住了。
她重新晃起了小腳,那雙小腳有點臟,卻白瓷一樣仍很漂亮。
“我叫晏櫻,你叫什么名字?”他忍不住問。
小女孩愣了一下,仿佛很為難似的,想了半天,轉頭望向洞外的朝陽。
“晨光。”她回答。
多年之后晏櫻想,這個名字大概是她在看到朝陽之后隨口取的,到后來卻成為了一個令七國聞風喪膽的名號。
“你想逃嗎?”他問她。
晨光又愣了一下,她看著他反問:“逃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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