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金黃，從西邊的群山中竄出，艱難地過那湖光水色和清晨的薄霧，透過門縫射在少年人那略顯蒼白的臉上。
床頭邊的泥土地上插著一根快要燒完的香燭，腥紅的燭淚覆蓋在那已經(jīng)泛黑的黃土上。旁邊有著些許胡餅的碎屑，幾只螞蟻正在辛勤地勞作。
六月的豫章城，即使是在早晨也略顯悶熱，好在昨日的一場雨為空氣中添了絲絲涼氣。地上的積水也早已干涸。
大概是眼光晃得厲害，少年人終于睜開了雙眼。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之后，少年趿著木屐走了出去。
屋外是皇城寺的后院，正對面有一座雙層的用以藏經(jīng)的樓，兩側(cè)分置有廂房和齋堂，三三兩兩的僧人此刻正從廂房中走出，過樓向前院走去。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整理著身上凌亂的僧袍，步履蹣跚地向前踱著步子。
“該是去做早課吧，”許辰如是想著，“也該去見下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整了整衣衫，許辰向前院走去。
走過藏經(jīng)樓，前面便是大雄寶殿了，一座三丈來高的銅佛端坐在蓮臺上，寶相莊嚴(yán)的面容上掛著一絲淺笑，憐憫的注視著臺下的蕓蕓縱生。幾個早起的香客正在虔誠的跪拜。
走出大殿有一座回廊，連著前面的天王殿，天王殿的正前方便是山門了，左右為鐘鼓樓。殿堂、門窗、亭榭、游廊均開有側(cè)面，整座寺院給人一種亦虛亦實、亦動亦滯的感覺，靈活而又通透。
早課的地點竟不是在大雄寶殿，而是在旁邊的一座竹苑。一圈翠綠的竹欄圍著一座竹制的屋，竹子上甚至還有幾片綠竹葉。
這里便是方丈慧能大師的住處了。
竹院內(nèi)幾位僧人錯落的盤坐著，前方的竹臺上坐著一位看上去大約六旬的老僧，老者須眉已經(jīng)開始泛白，滿布皺紋的臉上掛著一雙渾濁又滄桑的眼睛，平和的眼神放佛看透世間萬物般的注視著漸進(jìn)的少年。
在這雙眼睛下，許辰竟有了點慌亂，急忙俯身見禮。
方丈的眼神片刻后便移往了他處。許辰的到來并未影響方丈的早課。
見禮之后，許辰干脆便尋到一個空的蒲團(tuán)，坐下傾聽。
“趙州問南泉：‘如何是道？’泉云：‘平常心是道。’州問：‘還可趣向否？’泉云：‘?dāng)M向即乖！’州問：‘不擬爭知是道？’泉云：‘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dá)不擬之道，猶如太虛廓然洞豁，豈可強(qiáng)是非也！’趙州乃于言下頓悟玄旨，心如朗月。”
方丈如是著。
“何謂‘平常心’，平日生活中所具有之根心也，見于平常之喝茶、吃飯、搬柴、運水處，皆與道為一體，行、住、坐、臥等四威儀之起居動作，而此四威儀乃為真實之禪……”
慧能大師不急不緩的講述著，臺下眾僧耷拉著腦袋，有的干脆便閉上雙眼，做出一副搖頭晃腦狀。
許辰正襟危坐，仔細(xì)的聽著。
時光如水，朝陽漸漸升起將一縷縷的暑氣灑落竹苑。慧能停下了講禪，眾僧紛紛起身拜別，向后院的齋堂走去。方丈對著許辰看了看，轉(zhuǎn)身走入了竹屋。
許辰會意，起身走至門前，在門邊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將雙腳沖凈，晾了片刻，赤著腳走進(jìn)了竹屋。
方丈望著許辰的動作，會心一笑。
進(jìn)屋后，許辰大禮拜下，“多謝方丈大師救命之恩！”
“施主，起身吧，濟(jì)世救人是出家人應(yīng)做的事。”慧能含笑道。
起身后，許辰在方丈右手邊坐下。
“幸虧是年輕了幾歲的身體，不然就原來的身子，想要這樣跪坐，恐怕很難啊。”許辰自嘲的想了想。
“方才望施主聽地仔細(xì)，可曾聽懂否？”慧能大師問。
“懂與不懂，有何分別呢？”許辰想了想答道。
“哈哈哈，不錯，不錯。”慧能大師忽然大笑了起來。
“施主是哪里人士？”
“在下從便是個孤兒……”著，許辰便將昨晚對女孩過的話再了一遍。
“哦，原來如此，”慧能大師點了點頭，“施主可曾讀過書？”慧能看許辰，舉止有禮，談吐不凡，不像是個普通的乞兒。
“爺爺曾教過我識字，也略微讀過幾書”許辰字斟句酌的答道。
“既然如此，那施主便留在寺中暫住幾日吧。”現(xiàn)在是天寶四年，大唐王朝最為鼎盛的時期，佛教也逐漸昌盛，各地寺廟接濟(jì)三兩游客倒也不算困難。
“多謝大師，”許辰長舒了口氣，雖然必定不會在這寺中久待，可是初來這個陌生世界，能有個棲身之所好好想想未來，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
談話進(jìn)行到這里便就結(jié)束了，許辰拜別方丈后離開了竹苑。
在齋堂吃過早飯后，許辰便在寺中逛著，想著剛才吃飯時并未見到這些天來給自己送飯的女孩，后院的廂房也沒有女客的住處，四下尋一遍無果后，剛想攔住一位僧人問問，便聽到前院傳來女孩略顯焦急的聲音。
“杜天，你這個混蛋，你快放開我！”
許辰急忙地趕往前院，剛出天王殿便看見院中一位錦衣少年，大約十**歲的樣子，右手緊緊地抓住女孩的手臂，一雙眼睛貪婪的盯著女孩的臉。
“陸瀅，識相的就從了我，不然有你的罪受。”錦衣少年威脅著道。
“休想”女孩斷然地拒絕了，著急著想從杜天的手中掙扎出來，同時舉目四望，正好看到許辰從天王殿中走出，就準(zhǔn)備喊叫。
“杜天，放開我妹妹！”一位少年從山門外奔來，劈手將女孩奪了回來，護(hù)在身后。緊接著又有三位少年跑進(jìn)院中，圍在杜天身旁。
“呦，這不是陸大公子嗎？怎么著，你以為這還是你的新吳縣城，你還是縣尊公子嗎？”杜天陰陽怪氣的道。
“你！”少年一時語結(jié)，臉色漲的通紅，憤怒的指著杜天。
杜天氣定神閑地望著眼前的幾位圍著自己少年，忽然察覺到一道冷冷地目光正在盯著自己，杜天猛地抬頭正好看見已經(jīng)望向他處的許辰。
幾位少年也回頭看看了，以為只是過路的香客，并未在意。
領(lǐng)頭的少年尚在憤怒中，“我今天非要教訓(xùn)教訓(xùn)你，讓你以后還敢欺負(fù)我妹妹！”少年狠狠的道并抬起了右手。
少年身材高大，看上去雖然只是十四五歲樣子卻要比錦衣少年高出一個頭，要真打起來，估計吃虧的還是腳步虛浮，早已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杜天。
“不可以，浩哥哥，不可以啊！”陸瀅焦急的拉住了少年。
原來這位少年便是陸瀅的哥哥，陸浩。
“浩哥哥，要是打了他，濟(jì)病坊就不會再收留我們了。”陸瀅飛快地著。
陸浩聞言，將抬起的手重重的放了下去。
“哎，這就對嘛！還是陸姑娘明事理。”著杜天膽氣又壯了起來。
“你可要想好了，跟著少爺我，以后穿金戴銀，不比當(dāng)個乞丐要好得多。”杜天又色瞇瞇的看著陸瀅。
“你呢？大舅哥！”見陸瀅別過頭去，杜天又看向了陸浩。
“滾！”陸浩對著杜天大吼一聲。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陸浩，別以為這個破寺廟能護(hù)你一輩子！”杜天復(fù)又威脅道。
“杜天！你個臭子又跑到外面來撒野來了！”一位身著綠袍的中年人從大殿內(nèi)走出，對著杜天叫道。
著便走向了杜天，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剛才還盛氣凌人的杜天，此刻便像見了貓的老鼠，蜷縮著腦袋。
“！我平時是怎么教你的？想學(xué)那強(qiáng)搶民女的惡霸是吧？”中年人氣呼呼地道。
“給老子跪下認(rèn)錯！”中年人吼道。
“我就不”杜天倔強(qiáng)的盯著中年人，放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逆子！還敢頂嘴！”著中年人一巴掌便扇了過去，這一巴掌的力度看來很大，杜天的半邊臉立刻便通紅通紅的，嘴角還流出了血跡。
杜天一時癱坐在地上，有些懵了。
“老夫教子無方，讓陸姑娘受驚了，杜榮在這里給陸姑娘賠禮了！”著杜榮竟深深地對著陸瀅施了一禮。
“杜…杜伯伯不用這樣，瀅兒沒事的。”陸瀅有些手足無措的答道。
“果然不愧為縣尊家的千金，知書達(dá)理，不像我這個逆子。”杜榮直起身子，捻著下巴上的短須，微笑著對著陸瀅道。
“杜伯伯謬贊了”陸瀅帶著一絲羞澀對陸榮見了一禮。
山門中，香客漸漸增多，杜榮與幾位少年過幾句話后，便帶著“逆子”杜天走了出去。
“浩哥哥，怎么會來這里呢？”陸瀅又變回了那活潑的性子，拉著陸浩的手問道。
“哦，皮猴兒看見杜天鬼鬼祟祟的在寺外轉(zhuǎn)，我料想那子估計又會來找你麻煩，便帶著大家一起來了。”陸浩寵溺的摸了摸陸瀅的頭。
“哦”，“對了，浩哥哥，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個人。”陸瀅轉(zhuǎn)身看到許辰還站在殿門邊，忙拉著陸浩跑了過來。
“諾，這位就是‘啞巴哥哥’了，”陸瀅指著許辰對陸浩道。
“我叫許辰，”著向眾人行了一禮。
陸浩撇過頭去，心想著妹妹這么多天來照顧這子，剛才被人欺負(fù)，這子居然無動于衷的站在一旁。心里對許辰便沒了好感，只是礙于妹妹的面子答了一聲“陸浩”。
兩位在以后的歲月里讓他們的對手膽寒的人，此時便算是認(rèn)識了。
“原來你就是那個方丈大師從河里救回來的啞巴啊。話你不是啞巴嗎？怎么會話了？”一位虎頭虎腦的壯碩少年疑惑道。
“石頭，辰哥哥不是啞巴，只是頭疾未好，不了話。”陸瀅嘰嘰咋咋地對少年道。
許辰無奈地?fù)u了搖頭，緊抿著嘴，笑而不言。如此也好，倒無須解釋了。
陸浩聽到女孩對許辰的稱呼后，眉頭又是一皺。
“浩哥哥，剛才那個杜伯伯看上去人挺好的啊，為什么他兒子杜天會那么壞呢？”陸瀅歪著頭對陸浩道。
“但愿吧”想起這個，陸浩的神情又凝重了起來，總覺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有些不對勁。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許辰道。
聞言，陸浩抬起頭，第一次開始正視眼前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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