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席等四個孩子出去數月,終于歸家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京城各個醫館。
云家是醫藥世家,整個家族,無論男女,皆從小習醫,因此京城中,幾乎八成的醫館,都讓云家壟斷了。
云家各個老爺分別鎮守不同街道的幾處云氏醫館,而離家最近的東街醫館,云四老爺,是第一個收到消息的。比
起云家另外幾位老爺,云家四老爺脾性最為溫和,人也最為隨性,聽聞四個侄兒終于歸家了,云家四老爺非常想現在就回家,好好看看侄女侄兒們,但非常不巧,今天他二哥,也就是云家二老爺,正好為了一個診單,來了他的醫館跟他商量。
早退的念頭在腦中轉了一圈兒就消散了。云
家這代六位老爺中,要說誰最疾言厲色,一本正經,不茍言笑?那就屬云家二老爺了。云
家四老爺心里貓抓貓撓的,看他二哥面無表情的在前堂切藥,他猶豫了一下,就蹭過去暗示:“聽說云席這回帶了朋友回來,朋友里還有年輕姑娘,二哥,你說云席別是出門一趟,帶了心上人回來吧?”云
家子嗣興旺,人丁繁多,老一輩的幾個老爺們,平安順遂了一輩子,臨老了心里最掛心的,自然就是晚輩們的親事。
除開大老爺一家是內定的要與皇家結親,從二老爺到六老爺家,長輩們近幾年是都卯足了勁給家里小的相看。
云席上頭還有兩個堂兄,大堂兄云智早就娶了平歡郡主,孩子都生了兩個了就不說了,二堂兄云存是二老爺家的,因其性格完全隨了他爹,一板一眼,兇神惡煞,因此到現在也沒娶著媳婦。
聽說二夫人應氏為這事兒沒少操碎心,天天指著二老爺鼻尖,罵他夫君不知為何非要遺傳給兒子這招人恨的狗脾氣!
云家小輩中,最有希望在近年成親的,就是云席,因此云席那兒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家里長輩是眼睛都能呲出光來!云
家四老爺以為拿捏到了他二哥的命門,旁敲側擊的又提議:“不如咱們現在就回家看看吧,若是個好姑娘,說不準今年家里就能辦喜事了。”可
哪里知道,二老爺根本沒那么好糊弄,他“啪”的一聲,把一桿木庚拍在桌上,瞪著他四弟就問:“你很閑?”
云四老爺噎了一下,搖腦袋:“沒有,不閑……”
“那你在做什么?”云
四老爺連忙拿起那根木庚,走到切藥器前面,老老實實的把藥材切成段,切好了后,又雙手捧著拿回來。云
家二老爺正在調藥方,順手拿過一段木庚,放在他正在研磨的藥粉里,重新錘爛,然后對他四弟道:“云席那孩子做事做人,皆有分寸,無論是不是帶了心上人回來,終歸是他自己之事,犯不著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替他操心,你有那功夫管小輩的閑事,不若把心思放到醫道上,我方才與你說的林老爺的患癥,你可想到治理之法了?”
平白無故的被說了一頓教,云四老爺非常沮喪,悶著腦袋說:“有兩個方子了,我寫給二哥您看。”云
四老爺寫了一會兒就寫好了,遞過來給他二哥檢鑒。云
家二老爺挑剔的看了一會兒,倏地冷笑:“這就是你想的調理之法?你自己看看有什么問題!”云
家四老爺立刻緊張了,拿著方子一頓檢查。
正好這時,醫館里來了個小娃娃,小娃娃摸樣長得極為精致,他身上背著個小側包,側包鼓鼓的,瞧著里面應該裝了許多東西,小娃娃的手現在就攥著包包的背帶,他矮矮小小的站在堂中央看了會兒,然后朝左邊走去。
醫館右邊是診堂,左邊是藥鋪,小娃娃走到柜臺前,因為個子沒有柜臺高,他就踮著腳,胖胖的小手攀著柜臺的邊沿,對著里面的伙計道:“你好,我要買藥。”伙
計探出頭來,好脾氣的問:“小弟弟,你是替你爹娘跑腿嗎?你要買什么藥,帶藥方了嗎?”
小娃娃搖頭,道:“沒有藥方,但我記得藥名。”伙
計點頭:“好,那你要買什么。”小
娃娃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的藥名,其中有兩味卻是禁藥。
伙計說明了情況,小娃娃卻不解極了:“為什么不能賣?我們在西進縣都可以買的!”西
進縣是哪里,伙計不知道,但想也知道應是一般的小縣城,有些離京城遠的小縣城的確會為圖便利,私賣禁藥,但這種事在京城這樣的天子腳下,是不可能發生的。伙
計于是又解釋了一番,但小娃娃還是不聽:“以前都可以買,現在為什么不可以買,我有銀子的,我帶了銀子。”他說著,就從隨身背著的小包包里掏出一個大銀錠子,擺到了柜臺邊緣。
伙計哭笑不得,直說不是銀子的事。這
里的動靜,驚動了正趴在旁邊柜臺檢查藥方的云家四老爺,四老爺走過來,問伙計什么情況。伙
計為難的把事說了,四老爺便傾身,語氣和煦的,親自與柜臺外的小娃娃解釋一遍,解釋完還給他出主意:“若是你一定要買,就將藥方帶上,伯伯看看藥方上是否有大夫標注,或是讓你爹娘來買,好不好?”
小娃娃撅著嘴道:“我現在就要買,我娘說,晚了就來不及了。”云
家四老爺立刻問:“為何會來不及?可是家里有誰得了急癥?要不要伯伯隨你回家一趟?”
小娃娃也看出了這位伯伯是一番好意,他搖著頭道:“我與娘親到別人家做客,因為事前不知對方家中竟有這么多親友,數來數去足有三四十位,我們帶去的見面禮不夠,娘親要我趕緊買些藥材回去,趕在晚上全家聚齊前,將禮物備上,莫要失禮于人。”
云家四老爺聞言笑死了:“哪有到別人家中備藥材做禮的,還是禁藥,多怪異啊。”“
是做回元丹啊,很怪異嗎?可以回復青春,固顏增美的,娘親說人家無病無痛,送別的藥不像送禮,反像咒怪,便定了做回元丹,男女老少皆宜,有病沒病都能吃上兩顆。”云
家四老爺笑瘋了:“世上哪有什么回復青春,固顏增美的藥,你當是仙丹呢?伯伯看啊,是你娘在逗你玩吧?”
“才不是。”被質疑了,小娃娃很不高興:“是娘親特意研制的配方,是為太爺爺做的,太爺爺年紀太大了,娘說要讓太爺爺年輕一些,健康一些,這樣她看著才不會心酸,太爺爺都吃呢,才不是騙人的!”云
家四老爺立刻一本正經起來:“還給家里老人吃了,不行,老人家吃藥可是有禁忌的,不能什么稀奇古怪的邪藥都吃,哎呀,小弟弟,你可不能讓你爹娘胡來啊。”
小娃娃氣得都冒煙了:“才沒有胡來,明明是好藥,不是邪藥!伯伯才是大笨蛋!”云
家四老爺說:“小弟弟,你帶伯伯去你家一趟吧,伯伯要阻止你娘給你太爺爺亂吃藥,你不知道,老人家吃壞了身子,可是要出人命的。”
“不帶伯伯回家,伯伯是壞人,伯伯是笨蛋!”小娃娃說著,又指著云四老爺手里還拿著的藥方,振振有詞的道:“須參分量寫重三克,王豆分量寫輕二克,不添七花做引,藥湯苦澀,事倍功半,還把皂葉當八楓,以為去味,實則擠腎,你亂寫藥方,亂理病癥,伯伯是大笨蛋,我要去別的地方買藥,不理你了!”小
娃娃生氣的抓著銀錠子,扭頭就跑,云家四老爺想叫住他,正好此時云家二老爺從內堂出來,以為他四弟趁他不在要曠工,連忙呵斥住他:“你去哪兒?”
云家四老爺指著門外想解釋。
云家二老爺已沉著臉,冷聲問:“林老爺的藥方呢,你改了嗎?拿過來我看。”云
家四老爺只得老老實實的把藥方奉上,二老爺一看,一個字沒改,氣得臉都黑了:“連這點小癥都理不出方,你說你還能干成點什么事?”
他說著,親自拿筆,將里頭好幾個藥名劃掉,重新改了藥引藥方,再丟到他四弟面前:“自己看。”
云家四老爺灰溜溜的拿過來,看了一遍后,突然想到方才那小娃娃的話,之前他未細想,現在過了一會兒了,他又回過味來,便盯著方子上藥引的位置,試探性的與他二哥說:“若是換成七花為引?您覺得,會不會太冒險了?”
七花也是禁藥,因藥中含有三分毒,向來極少用在普通藥癥上,害怕藥性過猛,副作用太大,會傷肝。二
老爺一聽,臉更黑了:“連七花都說得出口,我看你這腦子是讓豬啃了吧?”
四老爺忙道:“再加上八楓呢?八楓清心明目,還有護肝保腎之效,還能中和七花的藥毒……”
“你說你……”二老爺習慣性的又要罵,可頓了一下,又心口微動。他
低下頭,盯著桌上那藥方看了看,片刻,他拿起毛筆,又改了須參與王豆的分量,再左看右看,竟真覺得這個方子比他平日用的方子,好上數倍。
驚喜之余,向來惡聲惡氣的二老爺難得的對他那蠢鈍愚笨的四弟露出一絲贊賞,片刻后,沾沾自喜的道:“我便說,都是一個爹娘生的,怎會差這么多,你果真不是笨,只是平日不愛動腦筋。”
云家四老爺哭笑不得的擔了這句夸,卻噎巴著嗓子,怎么都覺得他二哥還是把他罵了。而
二老爺拿著那張藥方,越看越滿意,最后竟因七花與八楓的組合,又衍伸了無數靈感,他喜不自勝,立馬執起紙筆,把這些粗略的想法全數記錄,記錄的時候,嘴角還一直含著笑,他這個詭異的表情,把習慣了“二哥等于夜叉”的云家四老爺,嚇得臉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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