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曄快步走著,他身后都城的城墻已經(jīng)是化成一道虛線,消失在漫天的黃沙里。他抬頭看了看,見到前面視線的盡頭有著大片綠洲。他抿了抿嘴唇,頓感口鼻干燥,他晃了晃隨身的水壺,里面卻早空了。
他思索再三,想到自己還需要做些補給,才能回到極遠的家中。若是錯過眼前的地方,后面就要再難捱許久了。
走近之后,才見到那綠洲里稀疏地落著幾間破落的屋子。屋子不遠處的林子里綿延著,伸向了極遠處。那林子邊有著發(fā)紅的眼睛望著他,那些眼睛的主人無一不是披著破布與藤蔓,嘴角掛著誕水,緊握著尖銳的石器。
他們看著少年平淡無比的樣子,又是猶豫了下來,但依舊盯著,盼望著紀曄露出什么致命的缺點,好出手從那還算整潔的粗布衣服里摸出些什么寶貝來。只是那濃眉下的眸子始終秋毫無波。
紀曄自然不會理會這幾個流民,他有些艷慕地看了看著那個裝潢極為講究的酒館,可還是無奈地到了一家飯館前面,要了些素面獨自吃著。那素面幾乎沒有什么油水,只是摻得那面斷斷巴巴黏糊糊的面條,旁邊桌子上的酒肉散發(fā)著的味道隱隱地勾著他的心魄。他還只有十六歲,不足以抵擋那些食物的誘惑。那塞滿山菜爛糠的胃似乎是不滿起來,讓紀曄面對著桌上的食物不由得反感起來。
先前的十幾天,少年身上的錢早已是不夠了,他在城里只是到處找著旁人不要的那些食材兀自填著肚子,硬是撐到了今天。那些來缺人手的鋪子來是收他的,可在后來聽到招呼之后,都是驅(qū)趕了他。舉目無親的他只好只能茍且偷生,好在荒野上的生存經(jīng)驗讓他能從散去的市場上乞來些水食,讓他不至于活生生死掉。
他來棱角分明的臉上已是有些不凈,若是再不出來,怕是要被城內(nèi)巡視的護衛(wèi)兵趕出來了。奎影城不要乞丐,這外邊的荒野里的流民和野獸會招待。
他摸了摸腰間,還剩二十來個銅幣,這些銅幣只夠他吃上幾頓這樣幾乎是淡然無味的飯,至于酒肉,倒是有些縹緲了。回家還得七八日的腳程,他籌劃著剩下的錢再換些變了味的干糧和水,路上再想辦法看能不能勾上一只商隊什么的。
這危機四伏的荒野,他獨自闖過去幾乎是十死無生了。
他吃著面,鼻子不由得酸起來。他強行安慰自己,苦笑著搖搖頭,把碗里的東西往嘴里塞著,把碗里的東西當做是誘惑他鼻子的美味,竟也吃得極香。
這時,他前方的不遠處,車子咕嚕嚕地響著。那車只剩個底板,坐著一個中年婦人和兩個青年,他們臉上都是有些淤青,衣裳凌亂,所幸的是那有些姿色的婦人衣裳還算完整,并沒有被男人們發(fā)泄**。三人容貌有些相近,想來是母子與兄弟。紀曄瞅著,便知道擒住他們的是些有組織的勢力。
這三人后面還用著繩子捆了十來人,他們個個氣息萎靡,受傷不輕。
出了奎影城,是流民的棲息地,是宗門的狩獵場。這幾乎是完弱肉強食的規(guī)則在掌控著。眼前這三人,便是其中的敗者。
見到紀曄投來的目光,那個黑臉的漢子也是瞪著銅鈴大的眼神會看他,紀曄怕惹上什么麻煩,便低頭對付著碗里倒胃口的素面。
飯館斜對面的酒店里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那不寬敞的房門里一連走出十來個人,為首的是個青年,面紅口闊,身子斜擺,已是有了些醉意。他與身后那九人穿著白色的服飾,上面翻飛著青色的怪鳥。
那青年剛走了出去,后面一人便是急忙上前扶住他,輕聲道:“楚少爺,慢走些,心摔著。”
紀曄早已留意到那人,口里剛咬斷的面條紛紛斷在碗里。他略略有些暈眩,片刻回過神后,急忙轉(zhuǎn)身把身上的袍子攏了攏,一把抓起包袱就轉(zhuǎn)身而去。因為此時那青年的目光已是掃了過來,再容不得他的半點停滯。
沒走幾步,那飯館的老板就是追了上來,邊追邊喊道:“哥,你還沒付錢啊!”
紀曄從腰間摸出八個銅幣,那八個銅幣憑空飛去,竟是準確地在他方才趴過的飯桌上滾定下來。老板見樣才舒了口氣,趕忙去收錢。
“喂,站住!”那青年粗魯喊道。
紀曄咬咬牙,就當那青年并未叫自己,走得愈發(fā)急促起來。
這時,背后響起嗖嗖的破風聲,紀曄身子往旁邊一閃,終是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九人迅速圍了上來,其中一人掏開一副畫卷,對著紀曄看了看,沖青年點了點頭。
青年拍了拍手,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兄弟,這么急著走干嘛?”
紀曄忍住心里的怒氣,回過身,無奈道:“我是真的沒有什么寶物了,放過我吧!”
青年已是坐在了紀曄方才做過的位置上,靠在那桌子,悶聲問道:“這樣的欺瞞怕是沒什么意思,若是沒有,在城內(nèi)搜身的時候你為什么要抗拒?”
紀曄想起那時,怒氣更甚。他們在那鋪子里搶去了自己用來換取學院學費的藥草,胡亂應付幾個銅幣。他確實是沒什么了,也知道自己只手斗不過這么多武者,可是青年依舊要強行搜身,他終是忍受不了出了手,而后城內(nèi)的巡邏的護衛(wèi)隊將他們攔了下來。
他趕了三五日路程,就是為了把父親攢了七八年的一株靈草賣掉,好湊夠那學院的學費,至于生活費用,就是需要他自己來做工了。被這么搶去,任誰誰也不甘。紀曄知道自己敵不過他們,那爭斗已出,一旦離開城內(nèi),怕是會有危險。他待在城里十幾天,晝伏夜出,終是選擇了今天出城,不料還是撞上了。
他知道自己兇多吉少了,這亂世里在荒野里死個人是再正常不過了,何況死的是他這么個當下舉目無親的人。
荒野生存的韌性自然使得紀曄不愿放棄絲絲活下來的可能,他努力地凝神靜氣,心里不斷勸誡道:“靜下來,靜下來,活命最重要。”
他深吸口氣,慢聲道:“當時只是自己沖動了,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做。”
“知道不應該就對了。家伙,我就知道你肯定要過這兒,派著人輪流守著,咱倆還算有緣,來,喝一杯再聊。”
紀曄看著眼前青年笑嘻嘻的樣子,心里恨不得將他徹底殺死。他想到了使出那一招,可是那幾乎是等同于自殺。他身子劇烈顫抖著,一步挨著一步,挪到了桌邊,他把手放在桌上,于是桌子和凳子一起“垮啦垮啦”響起來。
“怎么,害怕嗎?”青年笑道。
紀曄搖了搖頭。
青年道:“若是今日你遇上的是別的草包,多半是有機會逃出去的。可是你遇到的是我,我可是準武者三階的實力,你怎么逃?別以為是運氣,你剛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來打算給你逃走的時間,沒想到你還在悠然吃起面來。”
“少爺,這不怪他。你看這窮蛋混在城里半個月,恐怕是與豬狗爭食熬過來的。他又不是什么高階武者,可沒什么意志,你畜生看見人吃的,難道不會眼饞嗎?”
“住嘴!”青年拍拍桌子,怒目瞪著那方才在一邊多嘴的下屬。直到那下屬低下了頭,他才轉(zhuǎn)而怪笑起來,沖青年道:“這畜生不懂禮貌,也不聰明,明明無法激怒你,卻還在聒噪,真是丟臉了。”
紀曄搖了搖頭,看著眼前情緒變來變?nèi)サ那嗄辏睦锊挥傻冒l(fā)寒。他想要暴起出擊,可是眼前青年卻像是海一般深遠,讓他探不清底細。他怕自己那一擊也會失敗,接下來就再也沒有半點生機。他只好傾力平靜,看著青年的一顰一笑,從里面照著可能有的破綻。
“你知道嗎,被毒蛇盯著的感覺真不好呢!我們已經(jīng)是得罪你了,誰也不愿放走對自己有敵意的人是不?而且你那天違背我的意志,我很丟面子的。可我是愛才之人,這樣,你在城里自斷你的一只手和一只腳,然后我把斷肢吊在家族前面,你在下面呆上一天一夜,我放你生路,怎么樣?”
青年完后,似乎是為自己兩的想法得意地笑出了聲,他那飄散的眼神左右瞅著,雖是飄離著,可精光尚在,哪里像是個醉酒的人?
紀曄聽了,身子繃緊,準備隨時出擊。青年的決議倒真是夠狠,非要拿他來挽面子。城里如今不允許殺人,而在這里殺了他又達不到立威的作用,折磨他倒是個不錯的手段。紀曄聽了這話,心里僅有的希望然沒了,他凝神細思,等著可以出擊的時候。
“狗娘養(yǎng)的東西,見誰都要欺負!”
憑空傳來的聲音在空中炸裂,紀曄不由得一驚,回過身去,見到車上的一個漢子大吼道,他生得一副童顏,可是身上黑粗的肌肉讓人有些心驚,他瞪著青年罵道。
他剛罵了,那中年婦人就是呵斥道:“閉嘴!”他旁邊另一個漢子撞了撞他,示意他不要多。
方才怒斥紀曄的那個下屬聽了,上前一把抓住那黑臉大漢的衣領,那黑臉大漢也不客氣,當面給了他一臉的唾沫。那下屬臉紅得幾乎滴血了,瞅了瞅自己的主子,見到青年像是看客一般望著,便是伸出手給了黑大漢兩記響亮的耳光。
他摸去了臉上的唾沫,還覺得不解氣,往黑大漢褲襠那兒一看,拍拍黑大漢的臉,滿面瞬間都是陰毒的笑容,笑道:“嘿,以后就沒有荒野上的女人讓你享用了!”
他飛起一腳,往黑大漢那里踢去。
紀曄在一邊看見了,想要出手去救,畢竟那人是為自己打抱不平,可是他也自身難保,只好坐定下來,繼續(xù)找著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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