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華書社的雅間布置別致，墻上掛著的字畫亦是大家之作。

    徐令意不想聽楊氏那些夸贊楊昔豫的話，干脆一門心思研究字畫。

    楊氏不管她，只與顧云錦道：“上個月昔豫奪魁的那首詞，你讀過沒有？”

    顧云錦支著腮幫子咯咯直笑：“舅娘，我肚子里才多少墨水呀，頂多懂個平仄，知三分意思，再往深處去，那就是一頭霧水了。

    就是把一疊詞作都擺在我跟前，我也分不清好壞高低。

    表兄作詞，常常比擬指代，拐著彎兒表意境，我是不懂的。”

    一番話，說得徐令意在一邊抿著唇憋笑。

    別看顧云錦從頭到腳抬高楊昔豫，貶低她自己，話里話外都是一個意思——她和楊昔豫不是一路人。

    楊氏自然也聽出來，不由驚訝。

    從前顧云錦可不會和楊昔豫劃清界限的，可近來……

    前回那平安符都沒肯收下。

    這般下去可不行。

    各人各心思，一時靜了下來，隔了會兒，外頭傳來腳步聲。

    書童推門進(jìn)來，把一本字帖呈到徐令意跟前：“剛得了一孤本，老先生讓拓印給徐大姑娘一份。”

    徐令意接過來一看，眼底全是喜色，高高興興道了謝。

    書童又道：“下月，馨姑娘要辦品字會，大姑娘若得空，還請賞光。”

    阮老先生的次孫女阮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徐令意自是頷首應(yīng)了。

    一本字帖讓徐令意心情大好，沒拒絕幫徐令婕挑文房四寶，兩人跟著書童去了。

    顧云錦不想留下來和楊氏大眼瞪小眼，亦跟了上去。

    園子里，遙遙能聽見前頭作詞的書生們的聲音，顧云錦漫不經(jīng)心的，余光瞥見一身影從廡廊下過，陌生里帶了幾分熟悉，她不由頓了腳步仔細(xì)看去。

    那人也瞧見了她，沒出聲，只一個勁兒給她打眼色。

    十二三歲的少年，眉宇之間帶著幾分稚氣，眼神炯炯，還有一顆虎牙。

    顧云錦回憶了一番，總算從把他和記憶里的人對上了號。

    蔣慕淵的親隨聽風(fēng)。

    她前世在京中認(rèn)識蔣慕淵時，曾和聽風(fēng)有過一面之緣，也就是這顆虎牙讓她印象深刻，時隔多年才能記起來。

    顧云錦走一步停兩步的，前頭徐令婕和徐令意都沒注意到她，她才一個轉(zhuǎn)身繞到假山石后。

    聽風(fēng)快步過來，低聲道：“顧姑娘，這兒說話不方便，我們爺請您老地方見。”

    顧云錦裝傻：“你認(rèn)得我？你們爺？老地方？”

    聽風(fēng)摸了摸鼻尖，上次顧云錦和賈婦人一道去德隆典當(dāng)行時，他瞧見了她的背影，但他并沒有說穿，只是道：“小公爺請您前回的窄巷見。”

    怕徐家姐妹回過頭來尋她，顧云錦沒再繼續(xù)問“哪家的小公爺”，只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了。

    顧云錦直直回了雅間。

    楊氏問她：“怎么就回來了？這么快就挑好了？”

    “二姐姐還在挑呢，”顧云錦解釋道，“我半途遇見給太太看診的大夫的藥童了，之前鋪子里有一味藥缺了，就只備了幾天的量，今日進(jìn)的貨到了，讓我使人得空去取一趟。

    就幾步路的工夫，我琢磨著就我自個兒去吧，送了藥，我就回青柳胡同。”

    楊氏瞇著眼，想說與顧云錦一道去，但想到前兩天才剛送了大把的東西去，今日再到北三胡同，許是會讓鄰居們覺得刻意。

    尤其是她還帶著徐令婕和徐令意。

    過猶不及的道理，楊氏還是明白的。

    顧云錦帶著念夏從書社后門出去，繞到了窄巷。

    聽風(fēng)守著巷口，見她來了，笑得露出了虎牙。

    顧云錦往里看了眼，并未發(fā)現(xiàn)蔣慕淵的身影，等走進(jìn)去了，才發(fā)現(xiàn)對方站在巷子里堆著的木箱子豁口處。

    豁口不大，容兩人說話，倒也合適。

    只要無人經(jīng)過，從前后街上往巷子里看，也發(fā)現(xiàn)不了里頭有人。

    “小公爺，”顧云錦記著要誠心再誠心，“近來勞您費(fèi)心了，若不然，我也沒法把老太太的幾樣?xùn)|西尋回來。”

    顧云錦想，賈婦人知道她猜到了蔣慕淵頭上，定然會告訴小公爺一聲的。

    蔣慕淵沒有否認(rèn)，也不說什么“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而是直接問道：“還少一個玉扳指？”

    “是，”顧云錦捏緊了收在袖口里的手指，略一沉吟，還是問了出來，“小公爺前回到過侍郎府？我聽說您和楊昔豫相熟。”

    聽風(fēng)正從巷口往里走，剛巧聽見這一句，心說，顧姑娘直呼名字，而不是什么表兄，可見關(guān)系疏離，與楊昔豫在書社里表現(xiàn)出來的全然不同。

    蔣慕淵彎了彎唇，忽然笑了：“只是認(rèn)識而已，回京空閑，就赴宴了，算不上熟悉。”

    聞言，顧云錦放心不少，她還真怕楊昔豫靠著小公爺平步青云，那真是讓人極不爽快的。

    既然蔣慕淵跟楊昔豫不熟，那她就能正大光明地編故事了。

    顧云錦往前進(jìn)了半步，低聲道：“楊昔豫有個玉扳指，我懷疑就是那一個。”

    微風(fēng)穿堂過，明明只靠近了半步，姑娘家身上若有似無的胭脂香，突然就明朗了幾分，縈繞在鼻息之間。

    淡淡的，清爽的，像是枝頭將開未開的花骨朵。

    蔣慕淵微微低頭，猛然想起上次就在此處，程晉之手下的人投鼠忌器沒掀開的帷帽，如今就在離他不過半臂之處，他只要抬一抬手就能掀去。

    若是掀開了，顧云錦會是什么反應(yīng)？

    生氣？愕然？不解？

    蔣慕淵不清楚，他只是背著手，并沒有動作。

    “玉質(zhì)普通的那一枚？”蔣慕淵眸色深深，沉吟道，“我看過一次，內(nèi)側(cè)有兩道細(xì)痕。”

    “當(dāng)真？”顧云錦驚喜，她正愁不知道那玉扳指的特征，蔣慕淵這一句話，真真是瞌睡時遞上來的枕頭。

    簡短的兩個字，語調(diào)上揚(yáng)，透著俏皮和歡喜，只聽聲音，就能想象說話人此刻的神情。

    定然是眼中有光芒的。

    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皆是這般，讓人能隨著心情愉悅。

    蔣慕淵笑容越發(fā)深了：“若他還沒換，就是今天他帶著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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