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熙宮里的人前來送賞,不料你們這些人慣于拾人牙慧,跟著依樣畫葫蘆,有點出息好不好?”
毛貴三步并著兩步沖到樂子面前,像一只好斗的公雞那般伸長了脖子。顯然,太后、太妃之間的不和已傳染給了下人。
而且,樂子年不及弱冠,已是福安宮的首領內侍,而毛貴與王青二人僅比他兩歲,當初是一同凈身入宮的,如今卻要矮他一截,憑什么!仗著咸熙宮地位高出福安宮一頭,管他什么首領內侍,見面就得壓他一頭!
“無聊!”毛貴重重地補了一句。
樂子并不理會毛貴,而是頗為忌憚地瞟了紅蓼一眼。雖然他是內官,而紅蓼只是無品秩的宮女,但“女諸葛”的名頭那可不是蓋的!前朝后宮何人不是高看她一眼?
紅蓼心一沉,擔心咸熙宮、福安宮的人在王府鬧將起來,不成體統,傳出去于太后、太妃的聲譽有礙。
而且,兩宮人馬在此鬧得不像話,王府終究難脫干系!
“走,咱們回宮。”紅蓼道。
毛貴、王青二人什么事都聽紅蓼的,唯獨在與福安宮的人爭斗這件事上卻是例外,九頭牛也拉不回!
姐姐稍待片刻。這幫人分明在窺視咱們的一舉一動,要不然怎會這么巧,前腳趕后腳似的!”王青出來幫腔了。
紅蓼心內大急,瞧眼下的情勢已成騎虎之勢,而她向著哪邊話都不行。勸毛貴、王青住口吧,事后多半會落個“吃里扒外”的嫌疑,連太后那里都解釋不清;勸樂子別多心吧,勢必火上澆油;些中立的話吧,只怕無人信她會保持中立,難免任人曲解。
毛貴他們與福安宮一幫人斗來斗去,太后總是護犢子。都是太后慣的、縱的!
可是,即便要斗,總得有點內涵吧,就這樣如同潑皮吵架,不是將宮中的老底揭個底朝天么?
紅蓼掃視場,覺得數十名王府內侍、丫鬟肯定聽出了一些端倪,別看他們一個個屏聲斂氣、交手垂目的,只怕耳朵豎得極高!
院中的蟲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連方才那陣清風也消停了下來,四周靜得出奇。
只有火藥味在無言地彌漫。
那邊樂子淡然一笑,出的話比毛貴、王青二人高明得多:“太皇太后終日為社稷操勞,亦無時無刻不為皇室宗親操心,皇太后關心王子殿下,到底是在替太皇太后盡心,皇太妃何嘗不是如此?況且,咱們都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碰巧遇上了,何必得那么難聽?”
此事只能到此為止了!“女諸葛”有一顆玲瓏心,但人微言輕的她面對此番景象也只能徒喚奈何。她盼著有人迅速出面阻止事態進一步惡化,便不假思索地舉目望向王妃。
王妃此刻完懵了,毫無反應。
毛貴像打了雞血似的,他根就不擔心把事鬧大,他知道,只要是與福安宮的人斗,太后必定為他做主。“你只是首領內侍,不必端四品太監的架子!”毛貴撇撇嘴,“內侍嘛,尊卑不看品秩,而要看你在何處做事,我等在咸熙宮做事,沾皇太后的光·····”
“王妃殿下!”見毛貴離譜,紅蓼不忍見到樂子接下來的猛烈反擊,趕緊請王妃出面平息事態,并借機打斷了毛貴的話。
王妃應了一聲,卻恍然無措,手里的帕子都快捏出水來了。
咸熙宮、福安宮之間的事誰敢貿然摻乎?躲都來不及呢!
那邊紅蓼望眼欲穿,這邊王妃躊躇不定,直急得紅蓼都想要豁出自己保大局了。
突然,朱祁銘緩緩走了出來,一雙短腿邁出的步子毫無力度,不過,從容的神色卻透著遠遠超出他年齡限制的氣場。眾人的目光立馬聚焦到了他身上。
王子你可千萬別亂話呀!紅蓼暗中替朱祁銘捏了一把汗。
阻止已然不及,那邊王妃心猛地一緊,一面暗中責怪兒子多事,一面為他揪心。
傻兒子,逞什么能!紫禁城里是非多,水又深,誰也得罪不起,連和稀泥都會留下是非話柄,你何必要出頭?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柳蔭匝地,樹影斑駁。一縷陽光透過柳梢,投射在朱祁銘臉上,給那張稚嫩的面孔罩上了一層神秘的光影,明暗交錯間,那雙靈動的眼眸閃著異彩。
“你們都下去吧。”朱祁銘吩咐府中內侍、丫鬟道。
眾人齊齊躬身退去。
紅蓼雙目一亮,不禁長長舒了口氣。此刻將喜歡閑言碎語的下人支走,的確是當務之急!
朱祁銘笑望樂子,揮手相邀:“請公公入殿。”
樂子是七品內官,而毛貴、王青只是不入流的內侍,來他怒意難消,想乘機好好教訓二人一番,見王子以禮相邀,不得不端出笑臉,領著他的人上前給王妃、王子行禮,然后不太甘心地步入存心殿。
既然是前來送賞的,王子相邀,不入殿行嗎?
紅蓼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淺笑。
沒有摻乎到兩宮之間的是是非非之中,連勸解這樣的間接摻乎都沒有,不著痕跡地將形同水火的兩班人分開,這讓她有些懷疑王子的年齡不實。
毛貴、王青很不識趣,賴在存心殿門口不走,也不聽紅蓼勸。二人對福安宮送來的賞物十分好奇。
若福安宮的賞物只是一些不起眼的東西,他們便權當笑話收藏;若太妃的賞物分量超出了太后,嘿嘿,那可是犯忌的大事!
樂子渾然不覺門外人正黑著心,兀自潤了潤嗓子,準備唱吳太妃的賞單,忽聞朱祁銘哦了一聲,便猛然頓住了。
“哦,公公,此刻殿中無人接收賞物,不如免了唱禮,皇太妃的賞賜,我自當銘記于心。”朱祁銘道。
樂子這才意識到王府只有王妃、王子二人在殿中,自己一時不慎,差點讓王妃、王子親手接禮,實在是唐突!轉念一想,事情恐怕不會這么簡單,扭頭瞟了門外的毛貴、王青一眼,頓時恍然大悟,當著他們的面唱賞單,豈不是擺明了要與咸熙宮比賞賜分量較勁嗎?
好險,差點上了擂臺!
“殿下得是,的唐突。”樂子連忙躬身道,隨即吩咐隨來的人將禮盒置于案上放好。
樂子想行禮告辭,掃一眼門外,又猶豫了起來。見識過王子的機智之后,他不想再惹麻煩了,何況福安宮的主人勢弱,少些麻煩總是好的。
可是,若兩宮人馬又纏到一處,,非鬧個雞飛狗跳不可!
這時,朱祁銘對犯楞的母妃道:“請母妃招呼諸位公公。”隨即走向門外,笑對毛貴、王青二人道:“怠慢了,我送你們出府。”
“不敢,不敢,殿下留步。”毛貴、王青躬身一禮,識趣地轉身隨紅蓼離去,遠處的黃安趕緊跑過來為三人引路。
紅蓼回眸深望了朱祁銘一眼,內心在為王子瘋狂點贊。
走在曲曲折折的游廊上,望著靜穆而又明麗的庭院,情不自禁地拿王子與年齡更大的皇上、郕王作了一番比較,結果令她大吃一驚······
呸,呸,呸,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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