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喧鬧的乾清宮不同,清寧宮內十分寧靜。
朱祁銘再次從忘我的閱讀狀態中醒過神來,身上泛起陣陣乏意。
不遠處似有人聲,隨著人聲入室的,還有一縷梅香。于是起身緩緩走向東窗。
早有宮女搶在他之前撐起窗軒。
這里正對著內園,園中白梅、紅梅齊放,暗香浮動,沁心入脾。
在無際的冰雪世界里,因為有了梅花,便早早地迎來了春色滿園。
定睛望去,只見梅林中隱隱約約現出順德公主、常德公主的身影,二人身后跟著五、六個人,從衣著上看,應是宮中女官。
踏雪尋梅,自然少不了吟詩助興,這不,常德公主的誦詩聲悠悠飄了過來。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朱祁銘心內一動,驀然想起自家府苑中的那片梅林。此時此刻,那里一定是春意盎然。
每年早春時節,父王、母妃總愛帶著他造訪梅林,父母吟詩賞梅,溫情脈脈之余,不忘給一旁的他施以詩教,一家人和和睦睦,其樂融融,那場景比梅香更動人心脾。
入宮一日,他便想家了。
正恍惚間,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舉目望去,只見訪梅者舍了梅林,正朝東閣走來。
這下看得真切了。順德公主與常德公主裝束相同,一樣的真紅大衫,一樣的銀貂披風,一樣的紫羅裙,一樣腰懸描金云鳳紋禁步。
不同的是,十六歲的順德公主點了朱唇,畫了淡淡的飛霞妝,而十三歲的常德公主則不施粉黛。
兩個美貌的公主給內園平添了幾分春色。
這里不妨閑扯一下一個有趣的問題,假如把兩個現代美女放到那二位公主面前,來一場競美比賽,結果會怎樣?
筆者不怕挨板磚,坦率地講,前者的美只是螢火之光,后者的美則是明月之輝。
美貌不能單憑天生麗質,還得有后天的塑造。二位公主的后天之美首先要歸功于她們身后那群清一色藍衣綠裙的女官。
經女官調教過的貴族女子氣質高雅,儀態萬方,引得民間女子競相模仿,從而起到了自上而下教化天下的作用。
因為長年浸潤于女官高大上的美學涵養中,所以,古代宮廷女子的美是多維美、動態美,是由內而外自然散發的氣韻美。遺憾的是,近六百年后的今天,這種經典美感已不復存在了,這不能不是文明之殤。
在明代,還有另一群女子為增天下女人之美居功至偉,但現代人怎么也不會想到她們的身份原十分低賤。
不錯,正是倡伶。
當時南直隸(如今江蘇一帶)倡伶聞名天下,善詩詞歌賦、通琴棋書畫者不可勝數。她們的審美標準極高,引領著社會時尚,因此,當時有“吳風”、“蘇樣”之。這群居于社會最底層的女子,自下而上地教導著天下女人如何穿衣打扮。
閑話少,話入正題。
腳步聲來近,朱祁銘忙轉身走到門前迎候。
鶯聲燕語伴著女子身上特有的清香飄了進來。
二位公主款款入內,腰間禁步發出合乎音律的輕響,表明她們即便在跨門檻時也不失優雅。
雙方行過禮后,常德公主明眸流盼,無邪的淺笑極富感染力。
“皇祖母真偏心,不讓我們來打擾他,可他哪在用功呀?比我們還悠閑自在呢!”
這個聲音令朱祁銘頭疼不已。他是一個口齒伶俐的人,但常德公主也有一顆玲瓏心,況且她年長五歲,又是女子,還每每談及他想都不曾想過的怪事,所以,在二人以往數番和風細雨式的言語交鋒中,他都沒討到半分便宜。
順德公主掩嘴一笑,悅耳的聲音如清泉流淌,“照彤妹妹這么,讀書人干脆鉆進書堆得了。”轉對朱祁銘道:“祁銘,昨晚沒傷著吧?沒驚著吧?就在清寧宮避些日子,哈。唉,大膽賊人竟敢在天子腳下謀害皇室宗親,世風日下呀!”
朱祁銘望著順德公主柔和的面容,突然有了叫一聲“姐姐”的沖動,他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閃過這樣的念頭了。
“多謝公主掛懷,祁銘無礙。”
常德公主沖朱祁銘眨了眨眼,“區區事,遂使豎子成名。”
順德公主微顯訝異,“區區事?死里逃生的事為何成了區區事?”
“蘅姐姐有所不知,聽內臣,今日京城的書先生個個都講開了,什么‘王府的王子年方八歲,武功蓋世,智謀過人,遽遇隱世高手行刺,竟一招斃敵’。既然他如此了得,那昨晚的事可不是區區事么?”
朱祁銘聞言,有些飄飄然,渾覺得自己便是傳中的少年奇俠。
“嘿,也不像世人得那樣邪乎,不過,我使的‘九華三幻’甚是精妙,那可是梁師傅的獨門絕學。”
常德公主又是掩嘴一笑,“‘九華三幻’?是逃命三溜吧!”
順德公主正色道:“誒,祁銘年紀,遇悍賊能夠自保,那份沉穩、機智是大人都比不了的,假以時日,他必是皇室宗親里的芝蘭玉樹。”
常德公主的笑容變得詭異起來,明顯是不懷好意。
“芝蘭玉樹?那得等到他夠格的時候方能作數。如今他連個乳名都沒有,總祁銘、祁銘的叫怪別扭的。”
“聽人,祁銘原有乳名的,不知為何從未聽人提起。”順德公主道。
“他呀,生來多病,叔王想給他取個賤些的乳名,可是叫阿駒、阿狗之類的俗名甚損皇室宗親體面,于是叔王為難之際望著池邊一只笨鵝喚道:‘呆鵝,呆鵝’,他的乳名便是呆鵝!”
二位公主“噗哧”一聲大笑起來,直笑得花枝亂顫,將女兒家的顧忌忘得一干二凈。
朱祁銘并不惱,只是嘿嘿笑了幾聲,道:“這是訛傳,訛傳。”
見朱祁銘不以為意,常德公主有些失望,“唉,我都長這么大了,尚未去過王府,太遺憾啦!不行,待到春暖花開時,我要到叔王家中住數月。”
住?
歷時數月也算住!
朱祁銘素知這個為太后所出的嫡公主不好伺候,所以怔怔的不知如何回應才好。
順德公主勸道:“算了,還是別去了,你是嫡公主,駕臨之處,迎駕的排場甚大,而叔王是個淡泊之人,又樂善好施,府中哪有什么積財呀?你這一去,叔王家可要喝西北風嘍。”
常德公主緊緊盯著朱祁銘,臉上再次浮起笑意。
朱祁銘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道:“公主駕臨敝府,那是王府上上下下莫大的榮幸。”
常德公主雙眼閃閃發光,“王府緊鄰萬歲山,是個賞雪的妙處,待到冬來初雪日,我要二住王府。”
順德公主驚道:“彤兒瘋啦!你若二顧王府,叔王只能告貸度日了。”
朱祁銘遲疑道:“只是府中散養著十二支犬、三十余只貓,恐怕于公主有礙。”
順德公主松了一口氣,“彤妹妹最怕貓啊狗的,還是別去了,哈。”
常德公主略一遲疑,笑道:“今秋的狩獵不必去南海子了,王府便有最好的獵場。”
朱祁銘愣住了。
此刻可不是逞強的時候。
若常德公主執意如此,掩飾真實意圖的借口多的是,皇帝才不會為難他親姐呢。
太皇太后倒是可阻止她亂來,但告公主狀這樣的事,身為皇室宗親的他又怎么做得出來呢?
想到這里,朱祁銘無奈地選擇了沉默。
常德公主滿意地輕笑一聲,“都你天資聰慧,我倒不信,你若能做成一件事,我一高興,或許會忘了踏青、狩獵、賞雪的事。”
朱祁銘抬頭看向常德公主。
“蘅姐姐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你去求皇祖母,為蘅姐姐遴選才貌雙的如意郎君做駙馬都尉。”
順德公主臉上泛起紅暈,羞道:“作死呀,這樣的事豈能信口胡?”
常德公主挽住順德公主的手臂道:“終生大事馬虎不得,哪能顧這忌那的?開國數十年來,皇宮里嫁出去的的公主無數,有哪個是如了愿的?遴選駙馬時被內侍蒙,出嫁后被惡嬤嬤管,還不如尋常百姓家的女子。蘅姐姐,這事女兒家的自然不好自己腆著臉求太皇太后,你的生母靜慈仙師礙于宮規也不能為你話,郕王一副木訥的樣子,哪能指望他?算來算去,唯有眼前這只呆鵝可用,他如今可是皇祖母心中的寶貝疙瘩,不妨讓他一試。”
順德公主忸怩道:“沒正經,他一個孩子家,這樣的事他哪能出口?”嘴上雖這么,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朱祁銘。
出于對順德公主滿滿的好感,且迫于常德公主的要挾,朱祁銘不假思索地點了頭。
常德公主搖頭道:“輕諾者寡信,畢竟是年幼無知呀,如此輕易點了頭,肯定是將蘅姐姐的終身大事視若兒戲了,算了,別指望這只呆鵝。”
“我不是呆鵝。”
“你若兌現不了承諾,便一輩子都是呆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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