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朱祁鎮(zhèn)從乾清宮返回清寧宮，前者略顯疲憊，后者則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二人入座后，太皇太后靜靜看著朱祁鎮(zhèn)，欲言又止。
對方才發(fā)生在乾清宮的那場言官風波，她不知該如何向皇帝講評。
多無益，就讓他自己去慢慢領悟吧。
想到這里，太皇太后按下政事不表，卻開口談起了另一個緊要的話題：“對刺客一案，錦衣衛(wèi)怕是毫無頭緒吧？”
“正是如此，彩樓中、刺客身上均無跡可循，這樁案子甚是蹊蹺。”朱祁鎮(zhèn)答道。
沉吟片刻，太皇太后問道：“皇帝以為，射殺刺客的人是在宮中，還是在宮外？”
“據錦衣衛(wèi)稟報，當時禁衛(wèi)各在其位，無人擅離，而宮中內臣、女官、宮女無人有那般身手，再，若動手的人在宮中，便很難逃開禁衛(wèi)的視線，且難免會在雪地上留下痕跡�！�
“如此來，嫌犯不在宮中？”
“此事還得詳查，不過，宮中若有歹人，必對皇祖母與孫兒圖謀不軌，又怎會為了一個王子而鬧出那么大的動靜？”
不錯，宮中如有歹人，斷無舍高價值目標而取低價值目標的道理。
要想否定嫌犯就在宮中的推斷，有此理由足矣!
太皇太后將目光移向門外，臉上掛著一絲無奈。
這時，順德公主、常德公主、朱祁銘自后門入內。
與此同時，郕王朱祁鈺恰好從前門走了進來。
一見殿中多了一群孫兒孫女，太皇太后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呵呵笑道：“這么多人，行起禮來亂哄哄的，免禮！”
朱祁鎮(zhèn)離座來到朱祁銘身邊，關切地詢問了一番，后者忙謝恩不止。
朱祁鈺只是沖朱祁銘笑了笑，算作問候。
在朱祁銘過去的印象中，兩個堂兄很相像，如今對比著一看，方發(fā)覺二人差別還是挺大的。大堂兄的臉相屬于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那種；二堂兄則是長圓形臉相。
換句話，皇上長著善相，郕王長著帥相。
三個男人難得聚在一起，有話話、無話找話地聊得興起，可是，常德公主在一旁嘰嘰喳喳不停地插嘴，使得三人之間的言語交流時斷時續(xù)。
朱祁鎮(zhèn)無奈地轉身離去，重新入座。
太皇太后一直呵呵笑個不停，當她看見順德公主、常德公主二人手牽著手，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時，倍感欣慰。上一輩的怨怨恨恨沒有延續(xù)到孩子身上，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你們這些孩子，只顧自己話，卻把皇祖母晾在一旁。”太皇太后佯嗔道。
順德公主、常德公主攜手笑盈盈地來到太皇太后身邊。
“好好好，皇祖母，彤兒賴在您身邊不走了，只怕您過一會又煩彤兒了。”
太皇太后笑道：“胡，皇祖母何曾煩過你？就數你嘴上不饒人，你沒欺負祁銘吧？”
常德公主撒嬌道：“皇祖母偏心！人家口齒伶俐著呢，彤兒哪敢欺負他呀！”
“行了，你沒欺負人便好�！碧侍笱酃馔Ｔ陧樀鹿魃砩�，靜靜看了好一陣子，幽幽嘆道：“這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蘅兒都成年了，該談婚論嫁了。”
順德公主含羞垂下頭。
常德公主目光刷地一下投到朱祁銘臉上。
朱祁銘鼻子一酸，竟嗚嗚哭了起來。
太皇太后臉色一沉，道：“祁銘，好好的，你為何要哭呀？”
朱祁銘上前幾步，跪伏于地，對著太皇太后行起了大禮�！盎首婺�，孫兒每次見到順德公主，只覺得她比親姐還親。”
“廢話！論親，蘅兒、彤兒是你堂姊，你又沒個親姊妹，把她們視作親姊乃人之常情，你哭什么？”
“順德公主這么好的一個人，可不能讓她受欺負。聽皇祖母起談婚論嫁的事，孫兒便想到了姑母嘉興大長公主�！�
“自己乳臭未干，倒操起了大人的心�！碧侍蟀琢酥炱钽懸谎�，轉對一旁的宮女道：“快扶他起來�！蓖甏嗽�，臉色變得穆然。
眾人的目光齊齊聚焦到太皇太后臉上。
默然良久，太皇太后幽然道：“蘅兒性子柔弱，倒隨了她姑母。唉，世人都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卻不知皇室公主大多命苦。宣德二年，禮部、順天府、內侍監(jiān)合力為你們的姑母遴選駙馬都尉，不料讓一個病秧子混在了為數三人的備選者中，也是造化弄人啊，先帝不知怎的竟在這個病秧子的名字后面畫了圈，陛見那日，那個病秧子當場吐血，先帝這才發(fā)覺大事不妙，可又不能悔婚，天家做事天下人都看著呢！”
“后來呢？”朱祁鎮(zhèn)焦急地問道。現場其他四人都或多或少聽過此事，唯有他懵然不知。
“后來？那個病秧子也是可憐，竟在冊立之前病死了�！�
“未冊而亡便不能作數！”朱祁鎮(zhèn)急道。
“自然如此。經此一事，先帝再不敢大意，于是命分的內臣金英主事，重新遴選，最終選定井源為駙馬都尉�！�
朱祁鎮(zhèn)笑道：“井源不錯，姑母因禍得福。”
太皇太后搖了搖頭，“嫁的人是選對了，但隨嫁的人又生出是非來。依制，公主與駙馬都尉得分室而居，駙馬都尉要見公主，或公主要見駙馬都尉，須管事的嬤嬤點頭，偏偏你們姑母身邊的那個嬤嬤甚是古怪，屢屢刁難，害得二人數月都見不了一次面。宣德四年，你們的姑母入宮訴苦，可是從大節(jié)上講，嬤嬤的管束合乎禮制，皇祖母又能怎樣呢？只能幫禮不幫親，訓誡你們的姑母恪守婦道。那日，看著你們的姑母傷心離去，皇祖母心都碎了�！�
眾人聞言無不戚然，但大家都是孩子，不便談論夫婦之間的事，只得默不作聲。
“好在宣德七年，宮中女官職位出缺，先帝將那位嬤嬤調入宮正司，你們的姑母這才過了幾年安穩(wěn)的日子�！碧侍蟮馈�
朱祁鎮(zhèn)的目光落在順德公主身上，“你是朕的長姊，朕不能苦了你。”轉對太皇太后道：“長姊的婚事請皇祖母做主�！�
太皇太后輕嘆一聲，道：“皇帝自己的大婚尚有數年之期，如今卻要先嫁長姊，此時皇祖母不做主誰做主？皇帝，話到前頭，為蘅兒挑的三個人選皇祖母可是要親眼瞧瞧的，皇祖母還要著人復查其人品才學。既然皇室公主不可嫁入豪門，只嫁平民子弟，那駙馬都尉的人品才學便須出眾，總得落個好。”
朱祁鎮(zhèn)笑道：“聽皇祖母的�！�
“蘅兒是個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的孩子，隨嫁的嬤嬤須合她的性子，要不然，由著內侍監(jiān)隨便差個人，事后發(fā)覺不妥再調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常德公主附在順德公主耳邊道：“姐姐先擇個性子溫順的年長宮女，到時候托人轉告皇祖母�！�
順德公主含羞走到太皇太后身前，跪伏于地行大禮。“多謝皇祖母疼惜蘅兒，多謝皇帝陛下！”禮畢，側頭溫和地看了朱祁銘一眼。
常德公主怔怔地站在那里，，想到朱祁銘僅憑三言兩語和幾滴眼淚便兌現了諾言，心中滿是疑惑。
再舉目望向朱祁銘時，面色與先前相比，已有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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