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十多天,王府一直籠罩在愁云慘霧中。
王妃終日以淚洗面,飽嘗思兒之苦。王朱瞻墡則總把自己關在內室里,閉門不出。
這日一早,王府門外來了一位遭貶的軍官——錦衣衛前指揮使、現千戶徐恭。
朱祁銘被擄后,王振怒斥徐恭屢次玩忽職守,認定若由他續掌天子親軍,必遺患無窮。于是,一道圣旨下來,徐恭的職位直降三級,由指揮使跳過指揮同知、指揮僉事,變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千戶。而指揮同知馬順則順利上位,搖身一變,成了錦衣衛這支威勢最為顯赫的天子親軍的頭面人物。
論武功,徐恭是京軍中的第三大高手。他武功高,為人正派,并非鉆營之輩,因此,雖受貶謫,卻無怨忿之心。非但如此,他還因為無官一身輕,可以沉下心來暗查朱祁銘被擄一案。
王子燈市遇刺事發后,太皇太后便密令他暗查此事,不料前案尚無眉目,王子就被人擄走了。十多天來,他跑遍了京城所有該查的地點,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在通政司、會同館的文書和記錄中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可是,太皇太后圣體違和,不能聽政,而皇上根就不想見他,不得已,他只好跑來王府尋對策。
門吏通傳后,王府長史歐陽仝出來見禮。
“讓徐大人久等了,王殿下不愿見客,望徐大人體諒。”歐陽仝拱手道。
“有賊人線索,事關王子殿下的安危,還請歐陽長史代為通融。”徐恭急道。
“徐大人的好意,王殿下心領了,只是,似大人這般報訊的人太多,殿下實在是······”歐陽仝就此打住,后面露骨的話不便出口。
徐恭想想便能明白,這些日子里肯定有不少邀功心切的人找上門來報訊,聲稱發現了線索,事后卻證明,那些所謂的線索不過是捕風捉影而已,王一定是不勝其擾。
既然言盡于此,那么,多無益。透過大門,徐恭看一眼冷冷清清的王府大院,然后禮別歐陽仝,無比落寞地轉身離去。
他漫無目的地信游到玄武門外,忽見紅蓼從一輛馬車上款款而下,正準備回宮。他不假思索地快步來到紅蓼身前,抱拳道:“紅蓼姑娘。”
紅蓼微微一愣,臉上的神色顯得有些不自然。
她是一個年滿二十六歲的大齡女青年,正值韶華飛逝的年紀,再過三、五載,便會成為嬤嬤級的資深宮女,所以,她早做好了在深宮大殿中孤獨終老的心理準備。
可是,當她第四次見到徐恭時,不知為何心中竟泛起了陣陣漣漪。
雖然前三次奉太后懿旨見錦衣衛主官時,徐恭給她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做了鋪墊,但這次的偶遇如此走心,是她始料未及的。奇妙的感覺來得也太突然了
徐恭年近三十,年紀輕輕便執掌一支天子親軍,武功高,人品為人所稱道,再加上至今未婚這個極富魅力的單身身份,他自然成了許多女子心中的“鉆石王老五”。
不過,吸引紅蓼的不是這些,而是徐恭身上英武的神采,以及迥異于粗魯、狂悖武夫的溫潤氣質。
而王振的算計、馬順的野心讓她在心理天平上完傾向于徐恭這邊。
紅蓼斂衽一福,“近來京城多風波,你別來無恙吧?”望見徐恭落寞的神色,她心生憐意。
“多謝姑娘掛懷,名利不過是過眼云煙而已,我不在意。只是有一事,事關王子的安危,還得勞煩姑娘幫忙。”收到紅蓼的問候,徐恭心中泛起絲絲暖意。
“找到王子被擄的線索了?”紅蓼興奮地問道。
“不錯。皇上不愿見我,太皇太后又圣體違和,不能聽政,如今唯一的指望是盡快見到皇太后,稟明實情,遲恐生變。”
“我明白了,你是擔心自己求見皇太后會遭司禮監阻擾,所以托我代為通傳?此事不難,你速去午門外候著。”
紅蓼別了徐恭,匆匆返回宮中,將徐恭求見之事稟明太后。
太后聽罷久久默然不語,顯得十分為難。
她必須反復權衡利弊得失。
自己雖有聽政之權,但前朝有皇帝,后宮有太皇太后,自己若貿然出頭,必遭前朝、后宮側目。
連日來她深居簡出,一心禮佛,心境已今非昔比。她發覺清靜的日子原來也十分愜意,而站在風口上的感覺反倒令她不安。
可是,過問祁銘被擄一案,足以昭示她皇太后的賢德,這一誘惑令人難以抗拒。
何況,她真的很喜歡祁銘這孩子。
見太后猶豫不定,紅蓼勸道:“皇太后,事關王子的安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時萬萬不可遲疑。”
紅蓼一催,太后心中的天平便發生了傾斜。
“你隨哀家速去清寧宮。”
······
到了清寧宮,太后唯一可做的便是耐心等待太皇太后醒來。
十多天前,為應對前朝后宮的那股暗流,太皇太后心力交瘁,又趕上朱祁銘被擄,她急火攻心,從此一病不起。
太醫看過后,閉口不談病情,只需臥榻調養。
這些日子里,她一直昏睡在榻上,偶爾醒來,也是神志不清。
太后靜候了半個時辰,太皇太后方悠悠醒來。
太后心翼翼地走到榻前,輕聲道:“臣妾恭請太皇太后圣安!”
太皇太后只用迷糊的目光瞥一眼周圍的人,便側過頭去,昏昏欲睡。
“徐恭找到了祁銘被擄的線索,欲向太皇太后您稟報,,此刻,他正侯在午門外。”太后急道。
太皇太后眼睛一亮,身子動了動。近侍宮女連忙心地將她扶坐起來。
“皇······帝。”太皇太后囁嚅著出兩個字來。
“哦,徐恭方受貶謫,皇帝不愿見他。”
遲疑片刻,太皇太后囁嚅道:“你去······”
“您是命臣妾召見徐恭?”
太皇太后頜首,然后費力地吐出兩個字來:“規······制。”
······
依制,外臣不可擅入后宮,且太后正值盛年,不宜在外臣面前露臉,所以,太后命人在雍肅殿設下簾幕,做起了歷史上許多太后都做過的事——垂簾聽政。
她還命人傳來太皇太后信任的內臣金英,讓他與紅蓼一道,于雍肅殿近侍。
徐恭邁著沉穩的步子進了雍肅殿。
“臣錦衣衛千戶徐恭拜見皇太后。”徐恭跪地抱拳道。
“平身。”
“謝皇太后!”徐恭起身道:“十多天來,臣查遍了京城所有該查的地方,臣以為,擄掠王子的并非韃靼人,而是瓦剌人。”
金英、紅蓼大吃一驚,簾中的太后更是驚得站起身來,幸虧有簾幕擋著,否則,非在內、外臣面前失態不可。
過了許久,簾后傳來一個顯然帶著疑惑意味的聲音:“你把話清楚。”
“是。臣查閱了宣府報來的通關文書和會同館的入住記錄,韃靼使臣入關六人,入住會同館六人,正月十六那日,韃靼使臣離京,當晚戍正時分,有人在通州見過六名韃靼使臣,而那時,正是王子于京城被擄之時。”
“如此來,祁銘被擄時,韃靼使臣已遠離京城?”太后似有所悟。
“正是如此。臣無意中查閱了大同府報來的通關文書,瓦剌使臣入關十二人,而入住會同館的只有七人,另五人不知所蹤。巧的是,在擄掠現場現身的賊人正好是五人。”
“啊!”簾后傳來輕輕的訝異聲。
“昨日,大同府差人送來了出關文書,瓦剌使臣出關時,仍然只有七人,臣詢問了大同府派來的人,他剛好見過瓦剌使臣,當下向臣描述了失蹤五人的身形,與錦衣衛校尉描述的賊人模樣十分吻合。”
大殿上的空氣似乎要凝固了。
這是迄今為止,關于朱祁銘被擄一案所發現的最有價值的線索。
可是,離真相愈近,氣氛愈是詭異,這讓太后感受到了不堪承受之重。
“瓦剌人圖什么呀?”太后幽然問道。
“想來與瓦剌、韃靼之間的戰事有關,臣查明上元節那晚,王與瓦剌使臣會于燈市······”
“此話到此為止,休得再提!瓦剌與韃靼交戰之際,大明作壁上觀,這是朝中眾臣的意思,與太皇太后無關。”太后打斷了徐恭的話,對王密會瓦剌使臣一事,她略有耳聞,詳情恐怕只有太皇太后、皇帝、王和內閣元輔楊士奇知道,她不想探聽太皇太后的秘事,尤其忌諱別人在她面前揭曉太皇太后的秘密。
“奴婢······”紅蓼欲言又止。
“宮女議政為大忌,但今日在雍肅殿上哀家不作此禁。”太后道。
“是。奴婢斗膽揣度太皇太后的深謀遠慮,太皇太后必有意收留韃靼殘部,以作日后牽制瓦剌的籌碼,瓦剌對此必十分忌憚,故處心積慮地嫁禍于韃靼,讓大明徹底打消收留韃靼人的意圖,即便嫁禍不成,只要他們手上有人質,大明也不得不作壁上觀。”
金英目視紅蓼,面色凝重。“姑娘好一顆玲瓏心!太皇太后確有此意,可瓦剌人的圖謀還是得逞了。韃靼四個部落致書乞降,當時皇上對韃靼人擄走王子的傳言深信不疑,故于三日前復書止之。”
太后頭都大了,原來聽政如此勞心費神啊!她可沒有太皇太后那樣的深謀遠慮,她只關心案情。
“瓦剌人是如何知道祁銘行蹤的?”
盡管太后的聲音極為輕細,但在徐恭等人聽來,不啻一聲響雷。
十幾天來,無數人都有過同樣的疑問,但無人愿去深想,因為一想到紫禁城里有賊人的內應,那簡直比噩夢還要可怕!
“那日護送王子出宮,傳令的是清寧宮內侍馮鐸,受命的是臣,但臣與馮鐸都是燈下之人,做不了賊,臣以為,宮中必有人暗中窺視清寧宮動靜,窺視之人即為瓦剌人的內應。”
太后只覺得脊背一陣陣發涼,她暗暗提醒自己回宮后即刻為太皇太后、皇帝換上武功高強的近侍護衛。
“要搜宮嗎?”
徐恭遲疑片刻,道:“漫無頭緒,搜宮必一無所獲,反倒會打草驚蛇。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救出王子。”
太后猛然清醒起來,是啊,唯有救回祁銘方不違她垂簾聽政的初衷。
“應不惜一切救回祁銘!徐恭,此事就交給你去辦。”
“是,臣領命!既然是為了嫁禍,五賊必舍大同而奔宣府,以便伺機從宣府出境。臣即刻啟程,直奔宣府。”
“好!哀家命人從錦衣衛挑出數百精壯,由你統領。”
“啟稟皇太后,堵截奪人太過冒險,恐傷及王子,此為下策;且人多嘴雜,極易走漏風聲,故而臣愿一人獨往。”
太后思慮良久,幽然道:“好在眾人都以為祁銘是被韃靼使臣擄走的,王府護衛已追往宣府,錦衣衛也有一千人馬到了鎮邊城,真是歪打正著呀!徐恭,你可酌情與這兩路人馬聯絡,哀家授你便宜行事之權。”
“是!”
太后嘆道:“茫茫北境,大海撈針,何日方能找到祁銘呀!紅蓼,你從咸熙宮支些銀子,交給徐千戶。金英,你去稟報皇帝,便徐恭在哀家這里領了差,完差時日不定。記住!今日之事不可與旁人聽,至于太皇太后那里嘛,哀家自會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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