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嘈雜的人聲吵醒了沉睡中的朱祁銘,他睜開眼睛,首先看向身邊的狗,東西也扭過頭來看他,尾巴搖個不停,朱祁銘伸手撫它的頭,狗發出一陣輕細的嗚鳴,隨即扭頭看向洞外,眼中透著不安。
朱祁銘舉目向外看去,只見外面不知何時來了五、六十名孩,男孩女孩都有,有的靠樹席地而坐,有的躺在殘雪上,有的就在草堆附近墊草而臥。定睛望去,人堆里還有幾名年近五旬的婦人。眾人眼色茫然,眼角大多掛著數道黑紋,許是沙塵混入淚水風干后留下的痕跡。
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卻長著一張驢臉,顯得十分滑稽,在人堆里左掀右看,似在找人,嘴里罵罵咧咧的。驢臉身邊跟著個蝦球一樣佝僂的男人和一位壯得有點夸張的婦人。
“虎背熊腰”一詞帶有褒義,形容男子身體魁梧健壯,很有男人味。但若有冒失鬼一不心將這個詞用在了愛美的女子身上,不被罵個狗血淋頭才怪!可是,眼下這健婦的身板當真得用虎背熊腰來形容才合適。
那邊有個老婦低聲罵道:“挨千刀的拐子!三塊粗餅就糊弄住一個模樣俊俏的姑娘,帶到城里賣入青樓賺大錢,造孽喲!”
“不然又能怎樣?大人被韃賊殺的殺,擄的擄,剩下孤兒孤女如何活下去?不拋尸荒野就知足了!”另一婦人心地應道。
拐子?
朱祁銘聽過世上有拐賣兒童的拐子,面目可憎,如今對號入座,覺得此言非虛。兩男一女長相怪異,或許是因為貪婪過度的緣故,三人均眼眶外翻,鼻孔朝天,嘴角下撇,一舉一動都十分令人生厭。
又聽聞這些孩的父母或被殺或被擄,心中頗感疑惑:谷林集那邊的韃賊有徐恭攔截,而負責包抄的十一名韃賊又死在自己眼皮底下,谷林集應該不會出事呀,那眼前這些孤兒孤女又從何而來?若來自其他地方,便明此次韃賊的入寇規模相當驚人!
正當朱祁銘低頭沉思時,那名粗壯的拐子快步朝草堆這邊走來,“草垛有洞,原來丫頭藏在這里!”言畢抽刀出鞘,那刀是唐刀的樣式。
洞內的狗顯得焦躁不安,嗚鳴聲來大,拐子剛剛靠近洞口,它猛地竄了出去,對著來人一陣狂吠。
“特么的,原來是個狗窩!”拐子狠狠地踢出一腳,狗一聲哀鳴,飛向了數丈外的林中······
朱祁銘心頭涌起一陣莫名的悲意。狗陪伴自己度過了一個孤獨的寒夜,很通人性,此刻卻死于非命,想到這里,他對拐子的憎惡又添了幾分。
待拐子走遠后,朱祁銘鉆出了草堆。無人注意到他的出現,他也是個孩子,雖然衣著長相不俗,但鉆了一夜的草堆,也是塵埃、草屑滿身,與人堆里大戶人家的遺孤差不了多少,人們只當他是人堆中的一員。
站在空地上,視野更加開闊,他這才發現,逃難來的孩遠不止眼前的數十人,官道邊、村邊還有許多。
那邊坐著四男一女五個成人,衣著不俗,男的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女的以黑紗蒙面,看不清模樣,但從她凹凸有致的身姿來推測,肯定是美女一枚。那四名男子正在交談,聽口音似乎是京城人。
朱祁銘好奇地靠上前去,四人的言語漸漸清晰地飄入了他的耳中。
“谷林集幸免于難,而周邊的村莊則遭了大殃,據有好幾百韃賊入寇,此事肯定要震動朝廷!”
“不可能!衛所軍都避戰,故而此事多半會被瞞下來。”
“衛所軍不是喜歡冒功么?谷林集那邊韃賊死人眾多,衛所軍大可貪為己功。”
“哪敢呀?一旦奏報,兵部必會派人前來復查,會露餡的!”
“你們,此事若傳入京中,大明是否會對瓦剌開戰?”
“報上去又能怎樣?朝廷肯定會將此事歸到韃靼殘部頭上而不了了之。天下人都知道瓦剌對大明存有狼子野心,可是朝廷卻仍在萬般討好瓦剌,唉,滿朝飽學之士自作聰明,實則庸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
四名男子看似頗有見識,但他們對韃賊入寇一事,如談論趣聞一般津津樂道,臉上無國難當頭時的悲憤感,這給朱祁銘留下了極差的印象。
朱祁銘無暇責怪四人慣于耍嘴皮子功夫,他驀然想起了皇祖母問他神叢故事的情景。
如今的大明似乎真的是六神無主!眼前一盤散沙的境況與朝廷脫不了干系,朝臣各有雜念自不必,那么,天子呢?天子在想些什么?
此念一生,國憂便壓倒了私仇,朱祁銘心中那股查明遇刺被擄真相、決意復仇的**反而不是那么強烈了。
耳邊又響起了四人的交談聲。
“唉,想陪云娘赴龍門衛見故人,不料趕上了這場劫難,馬車、財物扔了個干干凈凈,真是九死一生啊!”一名男子瞟一眼蒙紗女子,幽然嘆道。顯然,那女子便是云娘。
“還好,有幸目睹了一場大戲。當時,我就躲在路邊密林中,看得真真的,一條漢子一柄刀,便殺光了近三十名韃賊,太神勇了!”
“那柄刀看似繡春刀,該不會是錦衣衛吧?”
“不是!那人衣著粗舊難看,多半是民間武人。可惜,韃賊中混入了三個明人,武功頗高。那漢子雖誅盡三人,自己卻也受傷不輕,不知被什么人救走了······”
使繡春刀,穿難看衣服的不是徐恭么?他受傷了?
朱祁銘心一沉,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看看天色,辰時已過,徐恭肯定要爽約了。師傅下落不明,徐恭又受傷被人救走,自己已然成了一個流浪的孤兒!臨別時徐恭又忘了給銀子,如今自己身無分文,身無長技,該怎么活喲!
韃賊中混有明人?
朱祁銘腦中又閃過一念,這才深刻地意識到徐恭的眼光是何等的敏銳,保守身份的秘密萬分重要,因為自己面臨的最為艱難的時刻似乎還在后頭!
自己遠離親人,又與故人離散,南行北往皆不便,瞧這情形,也只能與這群孤兒為伍了。
這時,三個拐子又轉悠過來,在一名十歲左右的女孩身邊停下,這次粗餅都不想給了,“驢臉”直接抓起女孩推給一旁的“蝦球”,女孩的啼哭聲令人聞之心酸。
不料女孩身邊有個半大子,看模樣像女孩的親哥,半大子一把抓住驢臉,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可惜他終究是勁力不濟,被驢臉使勁一推,便摔出丈遠,起身時嘴上已掛著血絲。
女孩的哭聲顯得更加凄慘了。
朱祁銘不便出頭,但胸中熱血直往上涌。
這邊的四男一女有人厭惡地啐了一口,卻也不想多事,渾然一副冷眼旁觀的模樣。
無助的孩,冷漠的大人,讓朱祁銘心生悲涼。
“你們仗著自己是斯文人,便罵別人禽獸不如,背地里罵人算何事?有種便站出來!”朱祁銘望著四名男子沉聲道。
四人聞言后否認吧覺得掉價,承認吧又覺得冤屈,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便楞在了那里。
驢臉雙眼一瞪,很是嚇人,沉沉地逼近四人,鼻息愈來愈粗重。
“還有你,自恃美貌,便驢臉、蝦球罵個不停,何人受得了你的辱罵!”朱祁銘又望著那個云娘道。
驢臉怒意漸盛,一只咸豬手已搭在云娘肩上,“娘們,多管閑事,老子將你也······”
云娘忿然起身,“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了那張驢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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