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狗盯著地上的銀子,咽了咽口水,“老子的銀子幾時掉在這里了?”他身后跟著胡海、耿大二人。
“胡!”方姨縱有痛斥之心,無奈語氣柔弱,鎮不住場子。“我剛賣了繡品,換來六十兩銀子,怎么就成你的了?”
“針線活賺得了這么多銀子?你蒙誰呀!”
來多的村民聚攏過來,其中就有方姨的大伯子、叔子,許是忌于旁觀者眾多的緣故吧,面目不善的胡海、耿大立馬換了一副面相,其中一人道:“這事得打官司。”
朱祁銘如見了蒼蠅一般,深深的厭惡感倏然浮上心頭。這銀子是不是丁二狗的,別人或許還不清楚,可你二人最清楚!
他不明白兩個衙役模樣的人為何有這般辭,待要出言相駁時,心中卻有分遲疑,擔心自己會招來衙役的懷疑,便拼命斂起京城口音,夾雜上方姨她們的腔調,道:“商隊還沒走遠,是不是方姨賣繡品的銀子,追上去問問不就清楚了嗎?”
“是啊,去問問不就清楚了嗎?”村民們紛紛附和道。
胡海、耿峰二人率先開溜,丁二狗兇狠地掃了朱祁銘一眼,“臭子,等著瞧!”隨即匆匆擠出了人堆。
如此惡棍,若不給他些教訓,不知還會有多少鄉親受其欺凌!就在這一刻,朱祁銘心中一動,開始暗暗為丁二狗設計下場了。
一場鬧劇很快就散了場,方姨懸著的心落進了肚里,但朱祁銘的一顆心卻再也靜不下來了。
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開,有太多的未知風險在悄悄靠近,是該去見見荀大善人了,至少,在這偏遠的鄉村,方姨一家可以借助的力量似乎只有荀家了,若令丁二狗忌憚的荀家都袖手旁觀,那方姨今后的苦日子便會遙遙不見盡頭。
從旁人口中,朱祁銘得知荀夫子從不拒見鄉里,他單名一個良字。荀良,有意思,吏治循良,天下大治!
來到荀家大門前,朱祁銘通報道:“盧家村的明求見荀夫子。”
仆婦轉身入內,片刻后回還,將朱祁銘引至一處看似書房的地方。
站在書房外,朱祁銘心中有些糾結,到時候若自稱“子”,則對己不尊;若直稱“我”,則對人不敬。還是自稱“晚生”吧,雖然不倫不類,卻也兩不相害。
一名書童前來引朱祁銘進了書房,然后輕手輕腳地離去。
書房內無花草,未焚香,四周是書,只有一張精致的書案和四張椅子未承載書的重量。
一名四十出頭的男子緩緩站起身來,他青衫短須,目光如炬,一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樣子,微現皺紋的眼角與舒展開來的嘴角浮著三分笑意,似與生俱來的一般。
“聽馨兒,盧家村盧二娘家有位親戚能讀史書,想必就是你了,請坐。”荀良深深望著朱祁銘,但并未給后者帶來不適。
馨兒?那女孩叫荀馨?這個荀夫子雖熟讀詩書,卻很粗心,一不心就把女兒的閨名給賣了。
朱祁銘拱手施禮,“晚生謝過夫子。”
“晚生?都能讀史書了,如此自稱未嘗不可。”荀良再次舉手相邀,二人先后入座。
“晚生此來······”
朱祁銘只了四個字,荀良便擺手示意他不必再。“此地來了一大幫孩,如今看來,能讓人過目不忘的,只有你一人。”
此話已涉及朱祁銘心中的疑團了,兩班人馬先后上門打探自己的下落,荀家肯定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但自己目前依然很安,至于安到何種程度,此刻似乎做個聽眾便能知曉了。
“還能年幼讀史,那就更加令人好奇了,你肯定是一個極聰明的孩。”荀良表露著疑問,但語氣中不乏善意。
朱祁銘意識到到當初到荀家碰運氣的想法真的很冒險,或許是對荀家的第一印象極好的緣故吧,好印象左右了自己的意志。不過,到目前為止,自己的運氣似乎還不錯。
“前些日子,有兩班人前來打探一個十歲孩的消息,來者不善啊。”荀良稍作停頓,又深深打量了朱祁銘一眼,“荀家多少有些家業,找上門來的人不少,若是與人為善,荀家自然不會推辭,至于助人作惡的事嘛,荀家斷然不會去做。”
話沒穿,但似在暗示:放寬心,荀家不會出賣你!
疑團已經解開!朱祁銘對荀家的好印象進一步加深了,且覺察到荀良并未將自己僅僅當作一個孩子對待,或許是因為自己年幼讀史使得他另眼相看的緣故吧。
這時,書房外傳來一陣極為輕細的腳步聲,片刻后重歸于寂靜。
朱祁銘疑惑地看向荀良,荀良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似乎并不在意。
“午間盧家村發生的事我都聽了。這一帶出現西域商隊,頗不尋常。”荀良面現憂色,似在自言自語。
朱祁銘突然覺得自己應該賣弄一下見識,看是否能讓這位夫子將心扉敞得更開。“照,西域商隊應從大同府折向南行,經紫荊關入京,可他們卻從北線繞道于此,不用,大同府那邊必有韃賊入寇,西域商隊擔心在平野上行進會遭遇劫掠。除此之外,他們走山路且避開官道,皆因其攜帶的物品價值不菲。”
荀良怔怔地看了朱祁銘一會,目露激賞之色,旋即幽然嘆道:“當年漢武帝為控制絲綢之路要沖,不惜數次用兵,雖遭詬病,但仍不失為一代英主。唉,如今聽任瓦剌在我大明家門口圍堵,只怕往后難得安寧嘍!”
荀良的話雖不合朱祁銘的來意,但朱祁銘親歷親見了韃賊入寇一事,聞言后,心念不禁再次回到了紫禁城那個風云際會的地方,暗道此消息肯定早傳入京城了。
荀良兀自沉思良久,這才朝朱祁銘展顏一笑,自嘲道:“許久不遇彼此投機的談客了,話多傷神,兄弟別見笑。”
兄弟?既如此,那荀馨該如何稱呼我?嘿嘿,有趣!
“聽夫子之言勝過讀書!”
馬屁拍的正是時候,荀良臉上浮起了些許得意之色,談興也更濃了。“莊戶人家老實巴交的,心思抵不上兄弟你,不用,我未猜錯的話,你肯定是為盧二娘的麻煩事來找我的。”再次深深望了朱祁銘一眼,“你在盧家村做客,能如此待人,值得稱許。鄉里鄉親的,豈有不幫之理?荀家有一幫護院的高手,暗中教訓一下地痞無賴并非難事。”
朱祁銘的心頓時寬了下來,暗道:荀家仗義!
“不過,此事涉及到胥役,恐怕不是那么簡單了。”荀良眼中似含隱憂。
“胥役?”朱祁銘心一沉,疑問隨之而來。
“哦,兄弟年幼,或許對有些事還不太清楚。胥役是衙署里招來幫閑的人,如給官員端茶送水的門子、代筆的書手、站堂的衙役等等,大多是地面上的無賴,且不領俸祿。不僅無俸,甚至還要為謀得胥役的身份而交‘頂首銀’。”
世上哪有貼錢做義工的?乘荀良稍事停頓的間隙,朱祁銘插嘴道:“這是為何?”
“有了在官府做事的身份,就有財路,許多人‘朝以青衣入,暮持百金歸’,財路何在?無非是敲詐勒索罷了。朝廷想要天下太平,他們卻唯恐天下不亂,無事生非,事挑撥成大事,從中斂財。哦,那胡海、耿大二人就是鄰村的無賴,在州衙做衙役。”
朱祁銘頓覺恍然。紫禁城一心求天下太平,而最底下的嘍啰偏偏在到處生亂,如此一來,太平愿景竟然成了落不了地的空中樓閣!難怪世道不寧,難怪人心如此散亂!
可是,朝中袞袞諸公對此毫不知情么?
突然,一名仆婦在門外稟道:“老爺,有個女娃在外面啼哭,是要找什么明哥。”
朱祁銘猛然起身,跑出書房,迎面差點撞上一個正轉身躲避的女孩,無暇細看,一路跑到大門前,只見晴兒淚痕滿面地站在那里。
“明哥,娘被人抓走了,銀子也被他們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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