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銘的父王、母妃還好嗎?”
“好,這話都問九遍了。”
“十嬸妃還好嗎?”
“好。總算想起你十嬸了。”
“皇祖母還好嗎?”
“好,你認得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一定認得你,老人家春秋已高,神智有些不清,不過坊間傳言不實,太醫(yī),再靜養(yǎng)數(shù)月便可大好。你這孩子,翻來覆去總問這幾人,總該有個完吧!”
衛(wèi)王費盡口舌,遍告平安,總算安撫住了朱祁銘的情緒。
仰頭看看衛(wèi)王,見到那張俊美如常的臉,還有臉上和煦可親的笑容,朱祁銘終于離開了衛(wèi)王的懷抱,破涕為笑。
“十叔王是如何找到這里的?”
衛(wèi)王徐徐掃視四周,良久后低聲到:“十叔為了你的事,在這邊布有耳目,你父王是萬萬不可離京的,得知你的下落后,只能由十叔暗中跑一趟。”
接下來,衛(wèi)王主動提到了方正,不齒之余,又有些惋惜。衛(wèi)王還知道方正的幼子遭挾持一事,表示回京后自會力追查,不會放過順藤摸瓜的大好良機。
見十叔王對這邊的情形了如指掌,還準確找到了自己的隱身之地,朱祁銘立馬想到了牛三。當初從十里坡開往正南三十余里外的此處,只有自己一行五人知道,衛(wèi)王能在匆忙之中找到這里,必有人暗中向衛(wèi)王的耳目提供大致的方位,而傳遞信息的人想必就是牛三了。
“牛三果真奉了您的密令么?”朱祁銘的好奇心可以理解,但如此直言發(fā)問顯得過于輕率。
衛(wèi)王緩緩搖頭,“不必多問,親衛(wèi)軍百戶,身份特殊,任何的不經(jīng)意都可能導(dǎo)致災(zāi)難性的后果,于人于己都是如此。”
“祁銘明白,那蔣乙與牛三是一路的么?”
“蔣乙?這名字好耳熟!哦,想起來了,照你話里的意思來分類,他們是一路人,據(jù)二人私交甚好,親如兄弟。”
原來如此!朱祁銘又道:“十叔王,您可知徐恭其人?”
衛(wèi)王臉色微沉,“徐恭沉穩(wěn)正派,可為倚仗,只是,你身邊人手太少,就怕危急時刻捉襟見肘。你父王與十叔都是守正之人,守正?哼,正得了自己,正不了別人!早知如此,唉,當年像別人那樣,暗中蓄養(yǎng)死士便好嘍,也不至于讓你過得如此艱難。十叔身邊隨行的人都是京中的熟面孔,不便留在這里,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留在這里?朱祁銘的心咯噔一沉。原以為擺在自己眼前的一幕意味著永久的團聚,不料它竟是一次短逢,歡愉似焰火一般,瞬間的絢爛之后,歸于虛無。“十叔王不帶祁銘回京?”
衛(wèi)王沉吟良久,徐徐搖頭,“十叔正是為此事而來,祁銘,千萬別回京,你曾于京中兩番遇刺,一度被擄,京師的危險恐怕遠甚于北境。”
“祁銘從此將流落于江湖,是么?”
“相忘于江湖甚好,等別人忘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后或許就會記起你來,到了那時,你想回京,情勢自會有所不同!”
幸虧龐哲提前打過預(yù)防針,朱祁銘方不至于失望透頂,只是心中還有一份牽掛,“若太皇太后永遠都記不起祁銘呢?”
“那便永遠都不要回京!”
永不回京?心中頓感萬分難受,強忍住悲戚,想起了父王、母妃,還有十叔王、十嬸妃面臨的處境。“京中會有大事發(fā)生么?”此言一出口,一顆心便砰砰直跳。
“京中是不太安寧,不過,你父王與十叔自有分寸,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只需操心自己就行。”衛(wèi)王微微一愣,“誰京中將有大事發(fā)生?”
衛(wèi)王的話不啻一副鎮(zhèn)定劑,對府、衛(wèi)府的擔憂暫可淡去,此刻,是該揭開錦云閣的神秘面紗了,不便深問旁人,問十叔王又有何妨!
他不想扯出龐哲,趕緊岔開話題,“錦云閣有兩名女子·····”
朱祁銘從逃難途中偶遇云娘起,到與她們在十里坡話別為止,將自己與二女的一路奇遇盡數(shù)托出。
不料衛(wèi)王聽罷,對錦云閣也是諱莫如深,“錦云閣水極深,有關(guān)錦云閣的背景與財路,坊間傳言甚廣,朝堂上卻無人提及。你還,不必深問,成年后也不可輕易觸碰它。”
衛(wèi)王雙手環(huán)胸,凝目似有所思。“從你講的情形來看,那兩名女子并非凡品,若是攀附之人,絕不會這般舍命待你,以二人的才智,接近親王府應(yīng)該不難,何必如此冒險?她們不計一切救你,恐怕是在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朱祁銘茫然,他實在想不出何人會下令以這種方式暗中施救。
“你可大膽想象。你的事九卿、勛貴知之不詳,即便知道了,權(quán)衡利弊之后,他們必定是作壁上觀,他們精于此道。錦衣衛(wèi)是皇上、太皇太后派出的,徐恭可算是皇太后派出的,可是,紫禁城里還有人,他們會袖手旁觀嗎?”
朱祁銘驚道:“十叔王是福······”
“噓!心中有數(shù)便行,不可聲張。”衛(wèi)王再次凝目而思,“奉命行事自然要不惜豁出性命,但她們分明還搭上了自己的誠意,奇怪!哦,明白了,她們舍命救你是遵令,而向你輸誠則是為己。”
朱祁銘淡淡道:“已棲高枝,何必還要結(jié)交府、衛(wèi)府?多此一舉!”
“結(jié)交府、衛(wèi)府?不,她們看好你!”
看好我?
不等朱祁銘提出疑問,衛(wèi)王突然雙目一亮,頻頻點頭,“如今十叔連銀子都不必給你了,那邊肯定是財大氣粗,不在乎十叔這點錢。唇亡齒寒啊!嘿嘿,祁銘,十叔來苦無良策,這下好了,那邊的人定會像救自己一樣救你,萬不得已,你跟那兩個女子走,這恐怕就是你最安的一條生路!”隨即低眉喃喃道:“只是這份恩情太重,你一生該如何去償還?祁銘,記住,此事心中有數(shù)便行,面上不可破,讓彼此都留有余地。”
朱祁銘只能糊里糊涂地點頭,腦中很快就閃過糾纏自己許久的那道疑惑。
“十叔王,能告訴我,謀害祁銘的幕后主使是誰嗎?”朱祁銘再次拋出了這個沉重的話題。
衛(wèi)王的臉色突然間變得異常嚴峻,扭動身子,竟像是萌生了去意,而語氣也不再溫潤,“如今大家都是猜,你若拋開一切顧慮,也能猜出兩三分。既然不想猜,也猜不透,就放一放吧,等回到京城,長成了大人,你一定有辦法解開一切謎團!可惜,大明危機四伏,再也經(jīng)不住內(nèi)耗了。”咬咬牙,狠下心來道:“十叔該走了,你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
或許是真不知,或許是裝作不知,一談到幕后主使,所有的人都在避而不答,連衛(wèi)王也不例外,朱祁銘不甘心,他不想放過這個難得的求證機會。
可是,衛(wèi)王去意甚決,甚至不想再給朱祁銘一個擁抱,毅然轉(zhuǎn)過身,朝數(shù)十丈外有人影晃動的林邊走去,數(shù)匹駿馬正在那里悠然吃草。
“十叔王!”朱祁銘控得住自己的好奇心,但控不住回京的渴望,“祁銘離京城近在咫尺,就不能有大軍來回走一趟嗎?”
衛(wèi)王駐足,微微側(cè)過頭來,“大軍?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京中三大營悉數(shù)閉營禁出,京外衛(wèi)所軍一概不得入京,連方正所部錦衣衛(wèi)幸存者也只能在京郊駐扎待命,亡者就地安葬。整個京城,一兵一卒都不可擅動!”
這么大陣仗的戒備必有所指,一個王子顯然不夠分量,那么,被衛(wèi)王否認的京中“大事”一定是真有其事了,而王子在“大事”面前,只是空氣一般的存在,他的所有遭遇,包括數(shù)日之前的那場血戰(zhàn),與京中醞釀中的“大事”一比,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是很容易被廟堂上忽略不計的!
朱祁銘沒有理由悲傷,相反,他應(yīng)該為自己感到慶幸,他可以做空氣,雖然一路上刀光劍影、殺機四伏,但天高地闊,回旋空間極大,尚存一線生機。而父王、十叔王卻是京中耀眼的人物,一舉一動都不自由,不知他們能否安然度過此番“大事”?
“十叔王!”朱祁銘緊追幾步,又無奈停下身來,被暫時壓制住的擔憂又倏然浮上心頭,“京中果真無‘大事’么?”
衛(wèi)王再次駐足,頭卻直直望向前方,“再大的事,你父王、十叔自會承擔,不用你操心!你能保住自己,就是天大的事!若有閃失,你便愧對你父王,愧對十叔!”
京城氣氛緊張,十叔王出京肯定費盡了周折,此番回京又將是十分的不易,想到這里,朱祁銘再也找不到替自己難過的理由。
迷茫中,朱祁銘隱隱覺得眼前這片殺機四伏的土地儼然就是人間樂土,至少,與風云詭譎的京城相比是如此。
“十叔王,保重!”
衛(wèi)王跨上馬背,奮鞭策馬,把挺直的脊背留在了朱祁銘眼中,而那張俊美的臉上,早已淚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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