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仍在茫然張望,“殿下,您方才直言與瓦剌開戰,就不怕激怒韃賊?”
就要進入盛夏時節了,洞內卻無絲毫的暑氣,朱祁銘很想置身于光柱之中,讓陽光驅走周遭的陰涼,可惜,光柱投射在崖壁上,離他足有丈遠的距離。
“牛百戶想多了。我大明忌諱談及與瓦剌開戰,瓦剌卻無此顧忌。”朱祁銘移步至光線最亮處,以吸收來自光柱的些許熱氣,“你不妨仔細想想,若大明與瓦剌不會開戰,人家會有三問么?”
不錯!如不開戰,最多只有兩問:戰否?為何?
眾人無不頓悟,連蔣乙也開竅了,“嘿嘿嘿,在下以前錯了話,殿下的見識何止勝過十個牛三,一千個牛三也不及您萬一!”
牛三卻是咧嘴一笑,片刻后頓足長嘆,“咱們怯戰到了不敢言戰的地步,而人家廢話都不想多,直接就是境試探,這仗還怎么打!”
牛三的話觸動了大家敏感的神經,勾起了人們的傷感,于是,眾人如接受到了號令一般,齊齊垂下頭,只顧極力排遣心中的憋屈,一時無語。
霓娘從陰暗處走了出來,她身上的襦裙竟然干透了!或許,這里就數她心細,洪水消退后她及早擰干了裙擺上的水分,得以從容消解濕身的尷尬。“莫非韃賊退走啦?”
徐恭笑笑,“肯定是稟報去了,你別忘了,人家還有兩問!
“殿下,霓娘幫您將衣擺上的水擰擰,這樣干得快。”
朱祁銘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覺得此刻只怕擰不出一丁點的水分了,“快干了,不用。”
牛三湊到朱祁銘身邊,“殿下,韃賊的腦子不夠用,提出的問題并不復雜,在下方才的確是想多了,不過,等他們第二次發問時,在下的腦子保準好使,您就讓在下露露臉,風光風光如何?”
“你辦案時腦子夠用,臨戰出謀劃策可不行!”朱祁銘遞給牛三一個同情的眼神,然后移目看向徐恭,“徐千戶或許能行。”
徐恭搖搖頭,“若韃賊中果然有高人,那在下恐怕也不行,首問只是開了個頭,想必第二問并不是那么容易作答的!
徐恭的話捎來了另一道含義,那就是嚴酷的考驗遠未結束,死亡游戲仍將繼續!
眾人斂去笑意,停止了嘴上的熱議。
儒生去而復回,巨漢跟在他身后,空著手,不再拿大弓考驗洞中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看來,殿下并非茍且之人,大限臨頭,依然能據實作答,不錯,不錯!比迳衷邗獠,仿佛這番舉止最能讓他舒服,手上換了一朵藍色的野花,藍花偶爾映在光柱中,透著分野性的妖艷。“其實,方才的首問是多此一問。而今戰與不戰取決于我瓦剌,明人豈敢言戰!對大明而言,和是唯一的選擇,故而殿下方才的回答不過是一句廢話而已!”
你瓦剌?你祖宗的墳埋在何方!底下五人都氣得不輕,牛三、蔣乙更是咬牙切齒,沖著儒生就是一頓言彈猛轟。
“你個兩姓家奴!莫非你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好個忘宗背祖的玩意,總有一天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無恥的賊子!老子來日逮住你,必將你碎尸萬段!”
霓娘忍不住也跟著湊起了熱鬧:“看你也是讀過圣賢書的人,為何如此不知羞恥,不顧大義?生于中土,卻樂于以韃子自居,臉皮真厚!”
巨漢一步跨上前來,猛然張嘴,炸雷般的吼叫聲頓時震得洞中嗡嗡直響,待要取弓,卻被儒生揮退。
“家奴?你眼下只是一只待宰的肥豬,想做家奴都無人收你!還有你,你來日?你不妨摸摸自己的后頸,看涼不涼,你還有來日么?哦,差點忘了,底下還有一個女子,女子要懂得如何賢淑,否則浪得過了頭,我身后的一幫勇士可不是吃素的,萬一把持不住如何是好?如果你愿意的話,不妨繼續!”
儒生并不惱,相反,他神色淡漠,目光逐一掃過牛三、蔣乙、霓娘的臉,不屑的意味直透人心。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五人縱有滿腔的怒火,卻也不得不直面殘酷的現實,不再無謂地逞口舌之快。
“王子聽好嘍,未來瓦剌圖謀大明,將會采用何種謀略?”
謀略?終于觸及到智謀的輝煌殿堂了!
不是戰法,也不是計策,而是謀略!這涉及進取爭雄的根大略,為了它,往古多少名士念茲在茲,孜孜以求!春秋時管仲的尊王攘夷、衡山之謀,戰國時楚莊王的問鼎中原,三國時諸葛孔明的三分天下,這些都是進取與爭雄的有效謀略,可喜的是,在華夏數千年文明史上,有太多的智謀養分可供吸收!
朱祁銘不禁心搖神馳。此刻不再是坐而論道,而是真實地觸摸瓦剌風云人物的靈魂世界,從中或可看透瓦剌對大明的隱秘圖謀!
那邊牛三忿然道:“這不公平!你為何不問,我大明若圖謀瓦剌,將會采用何種謀······謀略?”
儒生鄙夷地翻翻眼皮,“大明的君臣想過要圖謀瓦剌么?”
牛三一愣,繼而懊惱地頓足,“好,就依了你的法!回答你的第二問又有何難?不外乎是重騎居前,輕騎殿后,縱兵攻略,僅此而已!”
一旁的徐恭直皺眉頭,“你此言連戰法都談不上!”轉而盯視儒生,“謀略因人而異,卻能殊途同歸,你想讓殿下的回答與你們期待的完一致,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這世上不謀而合的事并不少見!”儒生直接無視徐恭,他的目光定在了朱祁銘臉上,“唉,也是,要一名少兒回答此問,這實屬苛求!其實殿下還有更好的選擇,何必以兒戲之言讓人笑話?殿下可以跟咱們走,如何?只要你點頭,咱們便可救你上來,保你一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那咱們四人呢?”霓娘略顯猶豫地道。
這不是哀求嗎!徐恭、牛三、蔣乙齊齊看向霓娘,目中有分埋怨的意味。
“你們?”儒生終于擺出了拈花一笑的造型,“只要王子肯跟咱們走,咱們也懶得動手了。此洞極好,時日一久,你們指不定會在此修煉成仙,而姑娘你嘛,難道不想成為另一個何仙姑嗎?當然嘍,你想做個凡人也行,只要你肯求情,也不是不能給你一條活路,瓦剌勇士威猛,還是相當不錯的!
“呸!”
徐恭、牛三、蔣乙、霓娘大怒,但都不敢讓怒火延燒出來,心中頗為糾結,出言痛斥吧,怕徹底斷了朱祁銘的生路;忍氣吞聲吧,這份羞辱又讓人忍無可忍,四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一個相似的舉動,那就是舉目怒視儒生。
四人顯然忘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儒生的第二問智謀含量極高,別是一個少兒,也別給出精準答案,即便把它拿到大明朝堂上去問,一群飽學之士中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作出像樣的回答,畢竟,像管仲、諸葛亮那樣的人物屬于千古奇才,舉世罕見!
故而,要對韃賊的第二問給出精準的答案,這對王子而言,除非發生奇跡,否則那根就是一個無法企及的奢望!
哼,韃賊是在為他們的嗜血找堂皇的借口!徐恭的思緒從憤怒中跳脫出來,他無奈地看了朱祁銘一眼,只是,他的眼中還是流露出了些許的期待。
此時此刻,朱祁銘似已入定,腦海中風云激蕩,神思已在物外。他對周遭的一切恍若無聞,目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手指在微微顫抖。
多虧了午前與霓娘的那場交談,他得以知曉瓦剌大致的實力,眼下只需站在瓦剌人的角度去廟算,在與大明戰爭意志和實力對比的盤考量中,隱隱發覺有一道良策可供瓦剌逐鹿中原······
“逼明南渡!”
“!钡囊宦,一顆碎石掉落洞底,發出清脆的響聲,緊隨碎石墜下的,是一朵妖艷的藍花。
平臺之上,儒生一動不動地定在那里,右手懸在半空中,左手耷拉下來,睜大了的雙目一瞬不瞬,臉上掛滿了形同驟然受死后尚未褪盡的驚愕。
“瓦剌人少兵寡,無力四處攻城略池,最明智的選擇便是給大明的北境乃至京城施加足夠大的壓力,逼大明遷都南京,拱手讓出中原。瓦剌入主中原后,先站穩腳跟,再徐圖江南!
徐恭一震。一個少年王子竟有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談,類似的智識恐怕只有在史書上才能找到,而此番言論所預示的未來的大明社稷,竟是那么的岌岌可危,驚悚如斯,讓人不禁冷汗直冒。
霓娘從驚詫中回過神來,一把抓住朱祁銘的衣袖,“殿下怎么能給韃賊出謀劃策!”
徐恭嘆氣,“人家已經定下了此策,如今只是想以此考問殿下而已!”
洞中響起一輕一重兩道腳步聲,眾人舉目望去,洞頂已不見儒生與巨漢的身影。
“又答對啦?”牛三的神智擺脫了恍惚的糾纏,只是目中依然殘留著一分茫然。
朱祁銘忽覺渾身發冷,雙手環胸仍禁不住瑟瑟發抖。
“殿下怎么啦?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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