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
“等等!”朱祁銘翻身下了榻,坐到正座上,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望著雨中濛濛的院景,心中有些糾結,向往與逃避兩種心態在激烈碰撞,攪動著游移不定的思緒。“座年少,讀賈誼的《治安策》為時尚早,罷了。”
霓娘合上《漢書》,“霓娘不諳朝政,但聽人過,歷代策論中,能切中時弊,謀國之長策者,首推漢,次推唐,宋代乏善可陳,到了朝,哼,恕霓娘直言,盡是官樣文章!”
朱祁銘扭頭看向霓娘,思緒與目光齊齊落在那《漢書》上。一路逃難,閱盡世間百態,外患與內憂,像一對形影不離的兄弟,抖落掉歷史的塵埃,重現在大明的北境,似在逼問大明盛世成色究竟如何。然而,事涉朱家江山,皇室宗親卻頗受禁錮,何況自己年少,談國之長策似乎還早了點。
“《治安策》、《言兵事疏》乃千古奇文,座只是對賈誼、晁錯的策論頗為好奇而已,他日若要立言,難免也會流俗,盡做你所的官樣文章。”
窗外煙雨,室中迷思,一對星目,凝眸之間,帶著一絲迷蒙,成就了別樣的天人合一。
“殿下自然不會無故去讀那些千古名作,讀了,必想引以為鑒,去剖析大明的時弊,屆時,廟堂之上必將掀起狂瀾!”
狂瀾?笑話!皇室宗親不預四事,豈能輕易涉足廟堂!朱祁銘徐徐搖頭,想要否認,卻被自己心中的那分向外封住了嘴巴。
其實,即便朱祁銘日后真有此心,朝廷上無代理人又能如何?廟堂之上盡是世故圓滑者,講的是政寬法平,誰愿意被人打上酷吏的烙印?商鞅,車裂于市;晁錯,腰斬于市,不足為后世表率,倒不如八面玲瓏,你好我好大家好,極易名利雙收不是。
“殿下,嘿嘿嘿。”
“嘿嘿嘿。”
牛三、蔣乙二人縮頭縮腦走了進來,見朱祁銘沉著臉,當即扭頭看向門外,天一句地一句閑聊起來。
“這老天爺真吝嗇,疏疏落落下點細雨,還不如下霧來得實在。”
“就是,鎮邊城筑在山溝里,萬一山洪暴發,那可了不得!”
這后語不搭前言的,鬧的哪一出?霓娘掩嘴竊笑。
朱祁銘也想笑。連日灌藥湯,泡藥澡,敷藥粉,如今身上下盡是藥味,只怕數日后方能散去,不過如此療效甚佳,今早他便覺察到傷口在結疤,癢癢的,聽這是要愈合的征兆。想牛三、蔣乙二人硬下心腸那么做,不僅無過,反而有功。
“蔣百戶,你的傷勢如何?”朱祁銘心一寬,立馬就想到了蔣乙的傷情,詢問時透著分關切。
“殿下,蔣乙受過箭傷,經水一泡,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你咒我!殿下別聽笨牛的,在下皮糙肉厚,已無大礙。”
想蔣乙新傷泡水一點事都沒有,而自己舊傷復發就幾乎要了命,還是因為自己的身子過于嬌嫩了,這樣下去可不好!
朱祁銘與牛三、蔣乙談笑如常。
牛三睜著銅鈴眼睛,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夸張,“殿下,您不必讀書了,憑您的見識,還需要讀書嗎?世上不少人讀迂,嗯,不值!您如今就該習武,您不妨想想,有朝一日,您智謀蓋世,且武藝絕塵,那世上還有何人何事難得住您!”
智謀蓋世,武藝絕塵?一聽見這八個字,朱祁銘不禁悠然神往,“你得有些道理,嗯,言之有理。”
牛三還想什么,就見霓娘臉色沉了下來,“自己大字不識一個,就成天攛掇殿下荒廢學業,真有你的!”
牛三一臉的不服,“誰我大字不識一個?我上過三年學堂!”
蔣乙笑瞇了眼,“嘿嘿嘿,不是學堂,是飯堂!他老婆倒是讀過書,每次開飯前逼他認一個字,否則只能餓肚子。牛三就這么認了三年的字,哎喲,這個學生可不好教,學十字忘九字,到后來他老婆一見他認字就想上吊。”
牛三白了蔣乙一眼,“我學十字忘九字,總還能剩點,你學十字恐怕要忘十一字。哼,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豬頭!”
“笨牛!”
霓娘轉過身去竊笑。
這時徐恭咳了一聲,同梁崗一道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徐大人回來啦。”
牛三只與徐恭打招呼,卻不理梁崗。蔣乙倒是禮數周,沖徐恭、梁崗分別行了禮。
朱祁銘招呼四人入座,大家也不客氣,徐恭、梁崗坐于東側,牛三、蔣乙坐于西側。霓娘遠遠避在門邊,擇把杌凳入座。
徐恭把脊背挺得筆直,似想端出嚴整的姿容,但禁不住臉上泛起了暢然的笑容。“哎喲,梁師傅錯過了一場盛會,那是沒能親眼見識殿下的風采呀,遺憾啦!人‘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不虛!”
梁崗臉上有分與有榮焉的自豪感,卻把頭搖個不停,“徐大人得是,不能親見,只能耳聞,的確令人抱憾。”
牛三、蔣乙沖朱祁銘嘿嘿直笑,眼中滿是激賞、崇拜、驕傲等合在一起的復雜意味。
霓娘先是一樂,繼而瞪了梁崗一眼,“人家有地方做美夢,哪還有閑心陪咱們吃那份苦,受那份驚?”
梁崗愕然,徐恭搖頭,牛三壞笑,蔣乙沖著梁崗點點頭,眼中似有分歉意。
牛三立馬切換了話題:“殿下,來也怪,在下曾無數次在奉天殿、雍肅殿當值,偶爾聽見了朝中各位大人的御前常奏,恕在下直言,聽得久了就覺得乏味,常有昏昏欲睡的感覺。可是,殿下那日在洞中了許多,為何在下總聽不厭呢?”
一旁的蔣乙笑瞇了眼,“嘿嘿嘿,殿下聰明!”
這邊徐恭輕嘆一聲,“即便是朝中九卿······”話至此便猛然頓住了。
九卿?朱祁銘突然想起了五名輔佐大臣特別是三楊來,過去他對三楊總持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心態,而今一番逃難下來,見過了太多世道真相,隱隱覺得三楊的施政理念令人存疑,大明的世道遠不像朝廷所宣揚的那樣太平,特別是對愈演愈烈的邊患,朝中袞袞諸公似乎束手無策。于是,那份景仰之情便淡去了許多。
“唉,承平之時,老臣謀國固然是好,但如今內憂外患明擺在那里,是該讓青壯之士換換朝中氣象了!”徐恭終于打破顧忌,吐出了他隱忍已久的心聲:“往古明君賢臣的非凡作為,大多發生在青壯之時。”
朱祁銘聞言凝思。尊老是人倫常情,但非常的新陳代謝對老者顯得有些無情,可是,廟堂上真的需要新陳代謝,亟須用青壯之士的朝氣、銳氣去沖刷廟堂上的沉沉暮氣。
那邊牛三猛拍大腿,“不錯,就像殿下這樣,如此年少,就比朝中九卿······”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牛三連忙打住話頭,扭頭看向蔣乙。
“嘿嘿嘿,殿下聰明。”
朱祁銘微皺眉頭,“大家莫談國事。”
“算是劫后閑敘吧,出了門便不作數。”徐恭輕描淡寫就把這場妄議翻篇了,“身處絕境,只動腦不動手,便能一舉扭轉乾坤,人生有此際遇,當真是一大快事,不枉到世間走一遭!”
牛三激靈靈伸直脖子,“跟在一個讓人心悅誠服的人身邊,總有奇遇發生,從極憂到極樂,蕩氣回腸啊。牛三從此可以看淡生死!”
門口的霓娘笑道:“誒,殿下,您最后對韃賊出的兩句話,似乎頗為管用,這又是為何?”
徐恭淡然一笑,“這你就不懂了,那是殿下設下的兩道懸念!智者好奇心極強,心中擱不下懸念,解不開懸念,難受的滋味簡直比死還要痛苦!那人因為心中裝下了懸念,所以才不想食言。”
霓娘凝眸而思,“霓娘覺得最管用的還是殿下的后一句話,動韃賊扔下了一根粗繩,誒,殿下,您的那番話有何深意?”
“嘿嘿嘿,殿下聰明。”
朱祁銘笑而不語,只顧看蔣乙那副傻樂的模樣。想既然談起了懸念,那就得留點懸念,否則,明日大家聚在一起話哪還會像今日這般熱鬧?
這時,云娘款款入內,臉上依然戴著精美的面紗,露出的雙目掃了大家一眼,最后定在了朱祁銘臉上……
梁崗目光一亮,直直站起身來,就想上前套幾乎。
那邊霓娘眼尖嘴快,“阿姊有事向殿下稟報,請諸位回避。”
徐恭起身拉了梁崗一把,招呼眾人離去。
“云娘,朝廷為何派親衛軍進剿賊人?”
云娘的眼色透著復雜的意味,半是遲疑,半是決然。
“那是因為駙馬都尉井源大人力諫皇上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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