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空,使劍活;足心空,行步捷;頂心空,心眼一。”
朱祁銘閉目凝神,反復念著《心空歌》,以清除雜念,萬念歸一,為習劍預熱。
《心空歌》是許多門派的劍術要訣之一,其中以武當居首。九華派與武當派頗有淵源,故而九華劍客深諳《心空歌》之要。
見朱祁銘幾近入定,梁崗就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投在草地那邊的宮墻上。此地位于南苑南端,與奉天殿東西向平行,已遠離宮禁重地。
因梁崗這個武師進不了宮禁重地,且朱祁銘也不可攜劍入宮,所以師徒二人只能在此教習劍法。
可惜這里過于局狹,并非習武的好地方。梁崗打量著眼前的方寸之地,看覺得不順眼,最后搖搖頭,重新把目光移向朱祁銘。
“手心空,使劍活;足心空,行步捷;頂心空,心眼一!”
朱祁銘猛地睜開眼,手執短劍側向飄旋開去。
“停!”梁崗搖頭道:“劍術講究眼神、手法、身法、步法四者合一,劍術身法自成一體,以腰為軸,伸縮開合,閃展俯仰,擰轉翻挫,沖撞擠靠,這十六種身法貫穿于十三式劍法中。而九華三幻是徒手身法,二者毫不相干,請殿下依定式練劍。”
朱祁銘詫異地扭頭看了梁崗一眼,“當初在鎮邊城,我將九華劍法與九華三幻融合在一起對付牛三。蔣乙,極為有效,師傅是知道的。”
梁崗再次搖頭,“這事怪我。那時牛、蔣二人十分張狂,所以我對你取巧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是想看看他們如何出丑。可是取巧難成大器,如今殿下須回歸正途,從基功入手,循序漸進,等他日劍術大成之后,再琢磨如何與九華三幻融合不遲。”
想梁師傅言之有理,朱祁銘舍了九華三幻,凝神斂氣,一招專諸刺僚使將開來,倒也不失流暢,似乎未受變換身法的明顯影響。
“停!”
又怎么啦?朱祁銘頓住身形,一臉詫異地看向梁崗。
梁崗有些尷尬,遲疑良久才開口:“還是怪我。當初由著殿下將招式化繁為簡,只為速見成效。不過,練劍先得練氣,內力不足,劍術再高也難有大的成就,而九華劍法的一招一式皆可助習劍者練氣,所以,殿下須依照原有套路習劍。”
你的意思是座須從頭練起?這不是誤人子弟么!朱祁銘頓時覺得一年的汗水白流了,想要嘟囔幾句,又怕對師傅不敬,便撇著嘴愣在了那里。
梁崗似乎窺破了朱祁銘的心思,連忙安慰道:“殿下不用懊惱,那一年的功夫并未白費。殿下遠比為師聰明,為師幼時習劍只知蠻練,臨陣時不懂變通,所以吃虧不少,平時流汗,戰時還要流血,一身的武學成就是靠血汗一點一滴積攢下來的。殿下不同,習劍前先知變通,平時照實練習,對戰時臨機應變,如此一來,練與戰自可兩宜,遇敵勝算大增,會少吃許多苦頭,日后的武學成就當在為師之上!”
這番安慰來得正是時候,朱祁銘當即釋懷,摒棄一切雜念,再誦一遍《心空歌》,然后依照專諸刺僚的固定套路練習起來。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漸入佳境。
即便此地遠離宮禁重地,梁崗也不能在此逗留過久,見朱祁銘的劍式已歸于純正,他就轉身辭去。
如今朱祁銘還無法在紫禁城苦其心志,不想虛度光陰的話就只能野蠻其體膚,所以他將練劍一事看得極重。梁崗走后,他把一招專諸刺僚反反復復練習了數十遍,已是汗流浹背。
揮劍縱身躍起,臨空一旋,腰板繃得極緊,身形呈反弓狀,宛若一片輕飏的楓葉。可惜一道款款而至的身影落入他的眼簾,瞬間打亂了美妙的造型,他腰上的勁一松,就十分狼狽地跌坐在草地上。
呂夕謠從他身邊緩緩走過,嘴角似掛著一抹罕見的淺笑,若有若無的笑聲隨風散去,就像她輕盈的步履一般,并未在草地邊留下太多的痕跡。
“嘿嘿嘿。”朱祁銘坐在草地上兀自傻笑,眼見人影漸遠,趕緊一咕嚕爬起身來,飛快地追上前去。
“妹妹,先生呢?”
黃葉紛落如雨,模糊了巍峨宮殿的遠影,晨陽透過疏疏落落的枝丫,在覆葉如褥的宮道上投下幾點斑斕。路邊的桂花已然泛黃,暗香浸衣入袖,似在驅散稍顯蕭索的秋意。
呂夕謠星目微動,笑意仍殘留于眼角眉梢。“被楊大學士叫住了。”
楊大學士?哪個楊大學士?這樣的問話顯得多余,故而朱祁銘將它們咽進肚里。“楊大學士為何叫住先生?”
“還不是為經筵一事。聽皇上即將命我父親在經筵上講學,皇上也許是隨口而已,不料輔佐大臣竟當了真,勸我父親婉拒,經筵講官或為重臣,或為翰林,旁人不可逾制。”
君無戲言,天子豈能隨口!想天子的大事務都由著輔佐大臣張羅,而今好不容易欽點經筵主講,竟受到重臣的阻攔,朱祁銘立馬意識到天子與輔佐大臣的矛盾隨時都有可能激化,眼下缺的唯有火星!
“先生有何想法?”
呂夕謠斂起殘留的笑容,“家父教你一人足矣,何必強出頭犯眾怒!”
此事恐怕不會如此簡單!呂先生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朱祁銘不再言語,只顧凝目沉思。
來到慶元殿前,呂夕謠先進了殿,幾名宮女迎過來,朱祁銘這才發覺自己練劍誤了時辰,便匆匆拐進偏殿,洗漱,更衣,用膳。
用罷早膳,朱祁銘起身就想前去進學,卻見金英來了。
“殿下,皇上傳殿下侍學。”
朱祁銘心頭一驚,“金公公,今日宮中只有常學,并無經筵,皇上為何命你前來傳召?”
金英認真看了朱祁銘一眼,“圣意難測,殿下不必多問,快移步雍肅殿,免得誤了時辰。”
朱祁銘吩咐宮女前去慶元殿對呂先生知會一聲,自己隨金英快步趕往雍肅殿。
朱祁銘知道,天子經筵設在文華殿,而每日的常學地點則選在雍肅殿,以便天子讀書、理政兩不誤。可是,當他一步邁進雍肅殿時,發現殿中站著一大群官員,七嘴八舌的,哪還有半點讀書的氣氛?
從人群的縫隙里穿過去,見朱祁鎮端坐于御臺上,淡然而視,面無表情,朱祁銘定定神,就想上前見禮,卻見一個年近七旬的老者先他一步到了御臺前,朱祁銘只好駐足觀望。
那名老者面闊體胖,姿容嚴整,目中精光一閃,旋即低眉垂眼,不怒而威的神色很快就被溫潤的氣質掩住。“皇上,開封河段年年在修,可年年不見成效,臣以為,河南布政司并未汲取教訓,而今再次奏請大修河堤,事出倉促,恐怕又會落個事倍功半的結果。”
金英附在朱祁銘耳邊道:“這是工部尚書楊榮。”
楊榮!這就是那個“揮斤游刃,遇事立斷”,比作唐代姚崇的楊榮?
終于見到這個名滿天下的風云人物了!想天子在楊榮面前尚要自謙七分,自己一個王子,在楊榮面前恐怕會被當作空氣一般存在,朱祁銘心中略感失落。
“楊卿言之有理。不過,巡撫山西、河南的于謙奏請于今冬明春大修開封河堤,怕文書往來延誤時日,故提前呈來奏。”朱祁鎮緩緩道:“開封府蝗災、水災連年,百姓困苦,于謙修堤心切,此事還須詳議。”
于謙?朱祁銘立馬想起了那首《石灰吟》:“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在七十為尚書、六十為侍郎的暮氣沉沉的廟堂上,四十出頭的兵部侍郎于謙無異于一縷清風,可惜,別的官員出行時是前呼后擁,車馬粼粼,于謙出行時則是一身便衣,一匹瘦馬,鮮有隨從,顯得有些另類。何況,他只知道埋頭做事,而像他這個級別的官員豈是靠做事就能得以升遷的?所以,盡管于謙早在宣德元年就聲名鵲起,但時至今日,他的名字還從未出現于廷推的名單上。
就在朱祁銘暗自為于謙鳴不平之時,只見一名官員出班稟道:“皇上,眼下府庫空虛,而開封河段又久修無效,于謙的奏是否有失偏頗,請皇上詳察。”
朱祁鎮沉吟良久,幽然道:“諸位臣工先退下,容朕再想想。黃先生,朕這便去讀書。”
朱祁銘適時鉆出人群,躬身道:“府祁銘拜見陛下。”
朱祁銘用眼角余光就能察覺無數雙眼睛聚焦到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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