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朱祁銘歇息片刻,動身去南苑那邊習武,不料卻被常德公主黏住了。
“祁銘,祁銘,你慢點,等等我。”
常德公主款款而行,總跟不上大步流星的朱祁銘,不時遠遠落在他身后,直急得連連叫喚。
想皇祖母都拿自己當大人看了,再任由常德公主呼來喚去不成體統,朱祁銘當即不樂意地回頭道:“常德公主,我長大了,這名字也不便放在嘴上隨便叫吧?”
“嘿,真拿自己當大人啦?”常德公主追上朱祁銘,推了他一把,“叫你三弟你不應,叫你祁銘你不爽,干脆這樣好了,殿下,奴婢給您請安!”
見常德公主裝模作樣就要躬身施禮,朱祁銘趕緊攔住她,“你饒了我吧!公主啊,出了前面那道門就算出了后宮,那邊常有外臣走動,你如今是待字閣中,深宮望月之人,請你留步,免得望月不成,卻望見一群糟老頭子,嗯,不吉!”
常德公主臉色微紅,一把將朱祁銘推了個趔趄,“信不信我哪天縫了你這張嘴!成天憋在宮中,無聊極了,叫你帶我去前面看看,你總是推三阻四的,莫非你在那邊做賊不成!”
朱祁銘頭都大了,“不是我不愿帶你出去,實在是皇祖母禁你外出,萬一落下什么風言風語,皇祖母多半怪不到你頭上,到時候還得我替你背過!你干嘛跟著我呀?要不,我留在這里,你自己一人出去。”
“嘿!”常德公主氣得牙癢癢,剛想發作,旋即姿容一緩,陪起了笑臉,“跟著你不是能看你習武、讀書嘛,是督促你用功!我自己出去?那怎么成?我有病呀!”
不就是想找個借口么?朱祁銘無奈之下,就駐足拖延時間,忽見暮色中,門外遠遠地現出幾道人影來,“看看,來人了,你的仙容豈能讓人瞧見!”
常德公主頓時慌了神,一邊后退,一邊指著朱祁銘道:“下次,下次擇個無人的時候,或干脆將那些無事瞎晃悠的閑人攆走,讓公主痛痛快快瞧夠新鮮!”
看著常德公主漸漸遠去的身影,朱祁銘心中頓生憐憫之情,想一名深宮女子終日困于后宮,與長輩們不上體己話,又不愿面對木頭人一樣的皇上和木訥的郕王,算來算去,就只剩下自己這個堂弟可勉強為伴,但自己終究還是掃了她的興。
唉,該想個辦法讓她出去出去散散心!
朱祁銘沉吟片刻,起身出了門,與那幾道人影的距離漸漸近了,定睛望去,當先一人竟是首席太監王振!
“殿下。”王振拱手就要施禮。
“王公公免禮!”朱祁銘制止道。數年之前發生在紫禁城里的那場不快似乎并未給他留下太多的印象,而十叔王對王振的惡評也不再牢牢左右朱祁銘的心智。他能地感覺到,這個有些跋扈的首席太監對自己,對府、衛府雖失禮敬,但并無惡意,至少,可以肯定王振并不是暗算自己的賊人。
王振想對付的人與皇室宗親無關!
“灑家特來參見殿下,請殿下移步慶元殿,灑家有話要。”王振緩緩道。
特來見我的?看王振貌似恭敬,語氣誠懇,朱祁銘略感茫然。
撇下各自帶來的隨行內侍,朱祁銘與王振進了慶元殿,也不燃燈,就在昏暗的后殿里相對而立。
“殿下,皇上正命人籌劃冊封禮。依照規制,王子承襲王位要在王府舉行冊封儀,屆時殿下還需回到府受封。圣意已決,命英國公張輔為正使,左右大春坊、翰林院、六科給事中十名五品以上官員為副使,即將赴府宣旨,雖依規制,人員卻是高配,足見皇上看重殿下。”
這么快?想王子承襲王位須服喪期滿,經王子請封后由皇上下旨冊封,自己回京時實已服喪期滿,只是事后追思祭奠了數日而已,如今父王、母妃的喪禮已過去了數月之久,這倒符合冊封的條件,但自己從未請封呀,皇上為何不請而封?朱祁銘詫異地看向王振,昏暗中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哦,其實三年前,皇上就準備冊封殿下為王世子,但一場變故······唉,殿下剛回京那會兒,皇上就命人備好了金冊金寶,拖了這么久只為待時。”
大明王位承襲有一套嚴格的規制。親王的嫡長子或世子承襲親王爵位,其他兒子在十歲時一概被冊封為郡王,親王與郡王的區別從封號上就能看出,親王的封號只有一個字,如、襄、衛等,而郡王的封號則有兩個字,因此,親王又叫一字王,郡王又叫二字王。
親王府若不絕嗣,世世代代總有一人是親王,世襲罔替。
郡王的嫡長子或世子承襲郡王位,其他兒子會被冊封為鎮國將軍。依次類推,鎮國將軍之下還有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
鎮國將軍的品秩是從一品,依次推算,郡王相當于正一品,而親王、親王的嫡長子或世子自然就是超一品品秩,位分十分的尊貴。
就要成為親王了,朱祁銘心中卻有分淡然,他覺得對遲早都會落到自己頭上的尊榮不值得為之興奮。朱祁銘突然想起了牛三他們的事,心想不妨拿此事試探王振的真誠究竟有幾許成色。“王公公,皇上過要擢升或封賞座的救命恩人,時日一久,皇上或許忘了此事。”
“殿下是何等聰慧之人,無需灑家多言,殿下自會明白,許多事都要待時,而如何待時,這并非取決于皇上,而是取決于殿下!”
又是待時?還取決于我?朱祁銘一頭霧水。
“殿下被擄后,太皇太后不豫月余,醒來后知是瓦剌人所為,就想找瓦剌人嚴正交涉,誓言不惜做好兵戎相加的準備,可是,此事被文官攪黃了。再后來,太皇太后不豫,天子年少,朝政便由得‘三楊’了算。去年初,瓦剌人犯邊窺伺、劫掠,部分勛戚與五軍都督府的都督極力主張教訓瓦剌,可惜,大明的兵事決斷權一向操于文官之手,勛戚與都督的話分量不夠,廷議時被楊士奇、楊榮壓制了下來。”
楊士奇、楊榮?朱祁銘腦海里頓時浮現出當初在松樹堡、谷林集的兩番遭遇,私仇與國恨一起翻將上來,故而對楊士奇、楊榮的舊有印象再次打起了折扣。
片刻之后,他平靜下來,冷靜思索王振翻輔佐大臣的舊賬用意何在!
是王振有心,還是天子······
此刻已經入夜,殿中一片漆黑,但聞王振的聲音再次響起:“去年京中流言四起,居京親王與京軍有勾結,當時君臣震動,京城為此戒嚴。兩個月后,事情漸漸查得有些眉目了,勛戚與眾都督先后站出來話,流言就是流言,有人刻意散布流言,意在圖謀不軌。但楊士奇與楊榮力排眾議,力諫天子以大局為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于是,兩個親王被暗禁于府中一年有余!”
朱祁銘心中震駭,痛徹心扉的感覺令他幾近失控。
他不想貿然翻兩府蒙冤的舊賬,可還是有人主動向他提及此事,而此人恰恰是天子寵臣、首席太監王振!
若楊士奇、楊榮果真如此,那他們到底是在為君分憂,還是別有用意?
似讀出了朱祁銘的心思一般,王振幽然道:“就怕有人借題發揮啊!太皇太后不豫,天子年少,唯一能制約輔佐大臣的就只剩下居京親王了。何況,誰在散布流言?為何別人對流言并不在意,而輔佐大臣卻借此大做文章?”
朱祁銘渾身一震。他不能與王振深言,也不可貿然問及旁人,茫然中,腦海中浮現出兩個身影。
云娘、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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