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林森恭敬回道:“不,陪練的動作從來也不會過于復(fù)雜,在習(xí)武的時候,受傷最多的不是新手,而是陪練者,因為新手下手沒輕沒重,往往不心就會傷了人,因此,各門各派乃至鏢局,所有陪練的人,都是挑的最有經(jīng)驗,地位卻不很高的人。饒是這樣,仍少不了受傷。”
沒想到陪練竟然是這么艱辛的工作。
鳳歌忽然想起了邊關(guān),她問道:“你跟蕭燕然很熟?”
林翔宇聽見這三個字,臉都綠了,白天為了這事,他又是下跪,又是裝死,以為這事就已經(jīng)過去了,沒想到鳳歌竟然又提了起來,看來這事今天是過不去了。
“大殿下容稟,我與蕭燕然只見過一面,是由杜書彥牽頭讓我們見面,我們倆都在邊城,一文一武,只有精誠合作,才能保得天下太平。”
鳳歌聽出了他的緊張,笑道:“無妨,杜愛卿的確實有理,連杜愛卿這個身在京師的都知道邊關(guān)戰(zhàn)火將起,想必已是迫在眉睫,以我親眼所見,北玄營中軍紀(jì)弛廢數(shù)年,雖然蕭燕然有心重整,只怕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有經(jīng)驗的人做陪練。”
“什么都不會的士兵,上陣之后不就是送死么。林愛卿,你這傀儡人什么時候能穩(wěn)定發(fā)揮功能,不,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把這些絲絲線線給去了,我聽國外曾經(jīng)有一個人發(fā)明了木牛流馬,也沒有什么絲線扯著拉著,就這么自己動起來了,你一定也可以的。”
林翔宇先挺高興,然后聽見了鳳歌對自己提出的要求,整個人都不太好了:“大殿下,如果要做到這樣的效果,必須有一種名為發(fā)條的東西,材料是精鋼或是精鐵,并且需要極佳的工藝,將它們拉成長絲狀的薄片,可是別豐縣這一地,就算放眼大恒國,也沒有這樣的能工巧匠可以做得。”
聽著林翔宇的話,鳳歌嘴角向上彎起,她的手指凌空一點,遙遙指向遙遠(yuǎn)的西南方向:“那里,多的是能工巧匠,多的是精鋼精鐵。”
“大殿下,你的是……夏國?”
“沒錯。”
林翔宇低頭想了想:“開頭訂一批,夏國人不知道功用,倒也好混一混,但是當(dāng)?shù)谝慌苋酥谱魍瓿梢院螅麄兙椭肋@些東西的功用,他們只會自己生產(chǎn)傀儡人,絕對不會再把這么重要的發(fā)條單獨賣給我國,夏國舉國上下都是要錢不要命、見錢眼開、囤積居奇之輩。”
最重要的技術(shù)被他國人把控著,確實會有這樣的問題,到時候如果夏國再與北燕聯(lián)手,干脆連賣都不賣給大恒了,到時候,大恒國的危機可就到了。
鳳歌所居的丹鳳殿中有個廚房,原也是讓御廚過去輪流值班,后來因為父皇不是經(jīng)常過去,諫宮便無端設(shè)一個并不常用的職位純屬浪費國家公帑,父皇只得撤銷了這一條,想打打牙祭,偷吃個什么,都得自己動手。
父皇做的菜真難吃,最好吃的也就是毫無技術(shù)含量的白水煮蛋了。
在鳳歌七歲那一年,后宮有一位貞嬪得知此事,時不時走半個時辰的路,從她所住的地方走到丹鳳殿,就為了給父皇做吃的,不得不,這位貞嬪娘娘做得真好吃,連鳳歌都喜歡吃。
后來,她在一次趕過來做菜的時候受了風(fēng)寒,父皇憐惜她,令她不要再頂風(fēng)冒雨的過來了,如果想吃了,便到她的宮里去。
果然,貞嬪再沒來過丹鳳殿,倒是父皇往她的翠心苑跑好幾趟,然后,鳳歌的三弟就出生了。
記得三弟出生的消息傳到母后耳中時,母后一臉為父皇高興的模樣。
然后,便把鳳歌叫過去,十分認(rèn)真的對她:“你是儲君,這是上天賜予你的機會,但是,并不是封了儲君,就萬事大吉,你貴為儲君,當(dāng)然是不必親自下廚去討好你的父皇,但是,你為什么不能讓你宮中的太監(jiān)宮女去學(xué)?”
“你要記住,無論什么事,都要牢牢的把主動權(quán)握在自己手中。”
鳳歌將這句話牢牢記了七年,后宮那點事猶自要心謹(jǐn)慎如斯,何況是國與國之間的大事。
“如果從夏國得到了訂制的第一批發(fā)條后,你還找不到人學(xué)會仿制,還談什么進(jìn)工部?”鳳歌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只怕你連工部的整人游戲都通不過。”
提到工部,林翔宇整個人精神都來了,馬上表態(tài):“大殿下,我明白了!您放心,這事我一定能辦得妥妥貼貼。”
“那就好。”鳳歌將目光從天空收回來,望著林翔宇:“我有話要對蕭燕然,但是現(xiàn)在軍營軍紀(jì)森嚴(yán),我進(jìn)出多有不便,讓他過來一趟。”
游歷期間的儲君,身份不得隨意外泄,除非遭遇生死之危。
現(xiàn)在算不算呢?鳳歌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如果北燕人真的與大恒國內(nèi)部某些高官顯貴有勾結(jié),那么,只怕這場兵燹之災(zāi),邊境上的這座豐縣必然是逃不過去的。
“殿下打算把身份告訴蕭燕然?”關(guān)林森問道。
蕭燕燕即使是在邊關(guān),也不過只是一個副將,身份低微,軍餉不能按時發(fā)放,對他來也是影響很大,保不齊他就心生不滿,想要通過一些撈偏門的方式去發(fā)家致富。
如果他知道鳳歌就是當(dāng)今儲君殿下,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比如……
綁架鳳歌去找她爸爸討薪;
綁架鳳歌賣給北燕人換錢;
殺掉鳳歌讓朝廷大亂。
感受到關(guān)林森擔(dān)憂的目光,鳳歌十分輕松地笑道:“不要緊張,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關(guān)林森心中莫名的跳出一句話:“無知者無畏。”
“殿下身系恒國千秋國祚,怎么可以輕易以身犯險?”林翔宇也加入了勸告的行列。
兩人的目光,讓鳳歌想起了朝堂上那些連父皇都搞不定的直諫老臣們。她噘著嘴扭過頭,那模樣就是個女孩得不到心愛玩具時候的撒嬌模樣。
“大殿下,您的安危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會影響到整個恒國,茲事體大,您就不要由著性子來了。”林翔宇再一次進(jìn)諫。
鳳歌很想告訴他們,自己并不是因為貪玩才會想讓蕭燕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她牢記著母后的訓(xùn)導(dǎo),她必須盡快立下足夠的功勛,儲君之位才能坐得穩(wěn)。
別人看著邊境出事是災(zāi),在她看來那就是機會,若都是太平盛世歲月靜好,她還怎么混功勞。
這個危險想法可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
林翔宇還在苦苦相勸,鳳歌憋著真話不敢,最后實在不堪其擾,從無數(shù)個應(yīng)對方法中挑出了一句話:“林愛卿不必了,富貴險中求。”
“……”林翔宇呆住了,他不明白鳳歌這樣的出生便是王孫貴胄的身份,怎么還會想著富貴險中求這樣的事。
好聽了這叫銳意進(jìn)取,不好聽了,那就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放心,我想好了,不告訴他我是儲君身份也無妨。”鳳歌決定讓一步,“免得林愛卿心理壓力太大而禿了頭。”
林翔宇決定直接無視最后那句話,既然殿下自己都已經(jīng)決定這么做了,他身為一個臣子能有什么辦法,還不是只能陪著一起發(fā)瘋,做一個忠君愛國的臣子怎么這么難呢,以前在翰林院的時候也不是這樣啊,難道這是大殿下的個人愛好?
如果將來是這個任性的殿下做了皇帝,將來朝堂之上的日子是不是會特別難過?
這么一想,工部什么的一點都不想去了。
林翔宇將同情的目光投向關(guān)林森,身為暗衛(wèi),他受到的各種刺激應(yīng)該更大吧?
站在鳳歌身邊的關(guān)林森,眼神與表情看不出一絲有任何的不滿,就好像鳳歌剛才的想法只不過是“天氣這么好,我們出去放風(fēng)箏吧。”
還是,他根不明白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可是剛才已經(jīng)了這么多了,除非他是個傻子,不然不會不明白的。
林翔宇不死心的決定最后一試:“這位暗衛(wèi)兄弟,如果大殿下受到任何的傷害……”
“那我便以死謝罪。”
“不是,你以死謝罪有什么用啊,你死了就能讓大殿下活過來嗎?”林翔宇覺得此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鳳歌一拍桌子:“夠了,你這是在詛咒嗎?”
從來沒見過鳳歌發(fā)火,林翔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馬上如天上白云,忽悠悠跑了個干凈:“微臣不敢。”
“不敢就閉嘴!”鳳歌轉(zhuǎn)身回到屋里。
其實她并沒有那么生氣,但是面對著好心好意,粘粘乎乎的林翔宇,如果不快刀斬亂麻,只怕沒完沒了。
回到房中,她背靠著門,大大松了一口氣,關(guān)林森輕聲:“他還在外面,好像受傷了的狗一樣看著門。”
“好了,不要了。”鳳歌現(xiàn)在心里已經(jīng)十分后悔。
她這是在懊惱自己想不出什么話能讓他贊同自己的舉動,又可以不傷他的心。
一定是讀書太少的緣故,父皇一定遇到過同樣的事情,父皇是怎么做的呢?如果現(xiàn)在有千里傳音術(shù),她希望馬上與父皇通話,把對林翔宇的傷害降低到最輕。
想到自己是如此的無能,鳳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終于忍不住坐起來:“關(guān)林森。”
“屬下在。”
“去看看林翔宇怎么樣了。”
不多時,關(guān)林森回來了:“他在書房里看著地圖,還有人口冊子。”
鳳歌咬著下嘴唇,自己剛剛傷了他的心,他現(xiàn)在還在為邊防戰(zhàn)事盡心盡事,鳳歌懊悔的程度又加深了一層,感覺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
覺也別睡了,臣下為了鳳氏皇朝的江山如此夙興夜寐,自己還跟沒事人一樣的躺著,那不是個大混蛋嗎?
鳳歌起身,剛想出門,卻又停下來,她出去能做什么?替林翔宇添茶剪燭嗎?那自己還能做些什么。
“關(guān)林森。”
“屬下在。”
“大戰(zhàn)在即,我能為臣民百姓做些什么?”
“殿下,這是您的職責(zé)范圍。”
“也是……”鳳歌長長嘆了一口氣,活了十四年,她頭一回覺得自己十分無能,一起讀書的同學(xué)已經(jīng)能玩雙重身份,替王朝排憂解難了。
就連那個看起來實在是很不靠譜的金璜都知道要潛伏在北燕人身邊打探消息,難道自己只是一個吉祥物,只能默默的等待別人把所有事情做完嗎?
“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殿下不應(yīng)妄自菲薄。”
“可是這是事實啊,”鳳歌苦著臉,一聲長嘆,“不然你告訴我,我在這呆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文不能出主意,弄不來錢糧,也募不得兵勇,武不能上陣殺敵,定國安邦,甚至也不能保證在局勢安定之后給予將士們封賞,還傷了一片好心的林翔宇。”
“殿下是一面旗。”
“啊,果然我不是人了嗎?”沉浸在深深自我否定情緒中的鳳歌已經(jīng)處在抓狂的邊緣,她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入手掌中,用力之大,已刺破皮肉,指縫間已見鮮血。
忽然她的手被人輕輕拉住,透過皮膚傳來溫?zé)幔屗龔男牡咨鲆环N安心的感覺。一直侍立在旁的關(guān)林森輕輕握著她的手,慢慢將她那幾乎已經(jīng)僵住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開:“如果殿下為有功將士們上書,陛下是否會論功行賞?”
“那,肯定會的。”
“自古戰(zhàn)陣上貪功冒進(jìn)者、殺良冒功者、明明是膽如鼠不敢上前卻自稱英勇殺敵者多不勝數(shù),陛下身在宮中,哪里知道前方這些事情,殿下便是陛下的一雙眼睛,好好的替陛下看著前方將士誰忠誰奸。”
關(guān)林森一面著,一面為鳳歌包扎手掌上的傷口:“方才屬下您是一面旗,是指殿下身的存在對將士們就有著激勵作用,殿下可知道打仗的時候,雙方都要各自執(zhí)旗?”
“聽過。”
“不過是一塊寫著字的布被挑在了竹桿上,但是如果那軍旗在戰(zhàn)陣中被人砍斷,士氣瞬時便大減,甚至曾經(jīng)有一場仗,原兩軍勢均力敵,卻因為一方軍旗被射斷,后排士兵誤以為已兵敗,竟轉(zhuǎn)頭逃走,最后當(dāng)真輸了這一場。”
鳳歌點點頭,這件事曾經(jīng)在野史軼事上看過,當(dāng)時不過當(dāng)一個笑話看,沒想到現(xiàn)在被關(guān)林森這般鄭重的出,竟顯得十分有道理。
也不知道到底是這件事身有道理,還是關(guān)林森就代表著道理。
“沒想到,你竟然也知道這些事。這么久了,我都沒有問過,你的出身背景,能出這樣的話來,想來也是高門大戶才能有這般見識。”
關(guān)林森沒有接這話,只是回道:“寒門難出貴子,但也并非沒有貴子,殿下將來若登基,也可以從寒門取士,這樣方才不會有遺珠之憾。”
“不要轉(zhuǎn)移話題,你家到底是哪兒的?是朝中的武將嗎?”鳳歌猜測。
“殿下何必執(zhí)著于屬下的家世。”關(guān)林森輕輕為鳳歌手上的白布打上一個結(jié)。
鳳歌不滿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誰家的兒子,將來若是你不好了,我向你爸爸告狀,都不知道找誰。”
方才還一副憂國憂民,心在天下的模樣,忽然又變成了一副撒嬌姑娘的模樣,關(guān)林森再一次將“女人心,海底針”這六個字在心底寫了一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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