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衍覺得,從記事起他就有著引以為豪的克制力。
痛了,能忍。想了,能忍,委屈了,能忍……這是母親教他的,因為他身份的特別,首先學(xué)會的,就是忍耐!
后來,二舅告訴他,忍的另外一種解釋,叫蟄伏。
伺機而動,直達目標(biāo)!
他都懂,也自認(rèn)學(xué)的很好,所以即便認(rèn)祖歸宗且封了王,他依舊和在外租家時一樣,雖也有試探和野心,可忍耐仍然是他每天要做的事。
時間久了,忍耐也成了習(xí)慣,他并不覺得痛苦和委屈,反而將忍耐變成了溫潤,這像是一柄碩大的傘,他在這傘下隨心所欲,做他自己喜歡的,高興的事。
比如,隨手翻一喜歡的書,比如提筆畫一幅并不算美的畫,比如夜半不睡坐在屋頂酌。
忍耐是極好極妙的品質(zhì)。
可此時此刻,站在瓦礫間,他感覺身體有什么聲音傳出來。
那是東西碎裂的聲音。
他也很清楚,這聲音來自于他引以為傲的克制力。
“阿瑾!”他蹲下來,搬了一塊磚,因為下手盲目急躁,關(guān)節(jié)磕在磚頭上,瞬間擦破了一塊皮,他毫無察覺,滿耳朵里都是噼噼啪啪的碎裂聲。
他知道,他高估了自己,以為情愛到底是附屬的,人生要品嘗體會的東西太多,而它只是其中之一。
他知道,他低估了自己,以為蘇婉如再出色可到底是女子,他欣賞她的古靈精怪,羨慕她的坦蕩從容,即便利用別人做著壞事,她也能把這些不好的感覺,變成另一種魅力。
她是特別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這種欣賞喜歡他依舊能克制的,就像他可以一個月即便想念也可以不去見她,就像他恨不得比沈湛還惡,將她囚在身邊,但他什么都不會做,他的自尊和驕傲要遠遠高于情愛。
“阿瑾。”趙衍在二狗子刨的地方喊著,迅速的扒著磚塊,“阿瑾!”
那種碎裂的聲音來大,讓他聽不到身任何聲音……他想,大概是第一次和沈湛動手打架的時候,他的克制力就開始龜裂了吧。
他一直不曾察覺罷了。
查榮生急的跳腳,罵著所有人,“只要能動的,都給雜家去搬磚救人,快點,愣著做什么,信不信雜家要你們的命。”
趙衍的侍衛(wèi)反應(yīng)過來,沖了過去,心的踏過磚塊,幫著趙衍是去搬磚。
寶應(yīng)繡坊的繡娘們也驚醒了過來,幾十個女人哭著喊著跑了進去,工頭在那邊急的擦汗,喊道:“四個人,四個人被壓住了。”
“哪……哪四個。”周嫻心突突的跳,“哪四個啊,你快啊。”
工頭就道:“你們繡坊里的兩個人,蘇繡娘和杜管事,還有我手底下的兩個人,當(dāng)時都在下面。”
“蘇瑾!”周嫻眼前一黑,沖著趕來的霍姑姑喊,“姑姑,蘇瑾在下面,怎么辦,怎么辦啊。”
霍姑姑們猛然抓住了呂毅的肩膀,道:“快去,你快去救蘇瑾。”
“好。”呂毅將霍姑姑放在地上,一轉(zhuǎn)身就進去。
寶應(yīng)繡坊的人都在這里,除了蘇婉如和杜舟。
“王爺,王爺啊。”查榮生跟著接趙衍搬出來的磚,“您心些,千萬被傷著自己。”
趙衍的臉色很平靜,只是手下比較快,轉(zhuǎn)身功夫就看到了橫搭在待用磚堆上的樓板,他這才喊道:“阿瑾,你在不在里面。”
“在!”蘇婉如的聲音從里面?zhèn)髁顺鰜恚瑦瀽灥模澳恪阈狞c,這里的磚堆不穩(wěn),要倒了,你別推啊……”
趙衍覺得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掉了下去,發(fā)出咚的一聲,立刻的,四周的聲音變的清晰起來,他抬頭看了環(huán)境,指著對面的兩個侍衛(wèi)道:“你們讓開,將四周的磚都清掉,將樓板抬起來。”
大家應(yīng)是,齊心合力的將壓在樓板周圍的磚塊都搬開,那邊,被壓住的兩位工匠救了出來,他們從圍墻上掉下來的,一個摔斷了左腿,一個被砸了,都是一身的傷,抬著躺在地上。
“去……去請梅大夫來。”霍姑姑沉聲臉喊人,周嫻點著頭,四周看看大家都有事,她提著裙子拔腿就跑,“我……我去。”
眾人喊著一二三,斷掉的樓板被抬開,堆在一邊的磚堆搖晃了一下,趙衍眼捷手快猛然上前擋著,再回頭就看到一個男子趴在地上,渾身是灰,頭磕破了流著血糊在臉上,他一愣,才發(fā)現(xiàn)蘇婉如被男子護在了身上。
“將人扶出去。”趙衍指揮侍衛(wèi),幾個人立刻上前將杜舟抬出去,緊接著就看到了蘇婉如,她蒼白著臉爬起來,看了一眼趙衍,道:“謝謝!”
“先到外面去。”趙衍頷首,蘇婉如掃過他滿身的灰塵,和擦破皮正流血的右手,點了點頭由人扶著出了磚堆。
杜舟躺在地上,眼睛鼻子嘴巴都是血,大家看著倒吸了一口冷氣。
“杜舟。”蘇婉如走過去,拿帕子給他擦臉,抬頭很冷靜的吩咐春娘,“打溫水來。人先都不要再移動了,等大夫來了檢查了再。”
眾人應(yīng)是,春娘打了水來,蘇婉如坐在地上給杜舟擦臉,撥了他后腦勺的頭發(fā),看到一塊裂口。
是磚頭砸的。
她又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胸口和身上的骨頭……
“你沒事吧。”趙衍走過去,蹲在她面前,蹙眉打量著她,她臉上身上也都是灰,手腕處也在淌著血,她毫無察覺,冷靜自持的令他吃驚,“將你自己的手也洗洗。”
蘇婉如搖了搖頭,轉(zhuǎn)眸看著受傷的工匠,和呂毅,“先清理傷口,免得大夫來了還要再清洗。”
“好。”呂毅應(yīng)是,忙著去了。
趙衍蹙眉,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命令道:“你也受傷了,不要沒事。除了手還有什么地方受傷?”
“沒有了。”蘇婉如任由他給自己洗了手,低頭看了看,沒太在意就看著暈睡著的杜舟,握著他的手,沒話。
梅子青來的很快,三個人都檢查了一遍,都傷的不輕,但好在都是外傷,骨折的也不算嚴(yán)重,沒有裂開,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了。
“你先別急。”蘇婉如安撫工頭,“細節(jié)的事我們晚上坐下來談,現(xiàn)在先把藥方拿好派人去抓藥,留他們的住址給梅大夫,什么時候再復(fù)診他會安排,然后將人送回家去。”
工頭反對,蘇婉如這樣已經(jīng)很周到體貼,她自己也受傷了,吭都沒吭一聲,卻想著他的工匠。
這樣的東家鮮少能遇到。
“呂大。”蘇婉如找呂毅,“你把杜舟弄回房里去,給他檢查一下身上是不是還有傷……”她又想到了杜舟身體的特別之處,頓了頓,道:“算了,讓梅大夫檢查吧,他在行一些。”
梅予頷首,道:“先將人抬回去,這里冷!”
“去幫忙。”趙衍指揮了手下,幫著呂毅將人抬走,他轉(zhuǎn)身扶了蘇婉如起來,托著她的手腕,柔聲道:“你真沒事?”
蘇婉如搖頭,還沖著他笑了笑,“真沒事,就是嚇的不輕。”又看著霍姑姑,“姑姑,我們?nèi)デ懊婺姆块g里,將今天的事理一理。”
“好。”霍姑姑應(yīng)是,趙衍侍衛(wèi)代替呂毅抬著霍姑姑去了前面,蘇婉如看著趙衍,含笑道:“去喝杯茶吧。我現(xiàn)在特別亂,你幫著聽一聽。”
趙衍頷首,和她一起去了。
工頭帶著自己的幾個工匠在,周嫻上了茶,門一關(guān)霍姑姑當(dāng)先問道:“樓板怎么會掉下來的,是繩子沒扣穩(wěn)還是什么原因。”
“不是。”話的不是工頭,而是一位瘦的工匠,“是樓板斷了。”
這樓板不是磚頭的,而是四周撐了木架子后,貼著墻一塊板一塊板的緊挨著擺放的。
“斷了?”霍姑姑覺得這理由太奇怪了,“怎么會斷,那么厚的板子,放在上面又沒壓東西,怎么可能就斷了。”
就在之前,工頭也沒有想明白,但是剛才大家在檢查病人的時候他親自去查看過,心里已有了數(shù),“是提前被人弄斷的!”又道:“這木板我們前幾天買的時候都查過,都是訂好的貨,絕不會有問題。”
霍姑姑愕然,蘇婉如蹙眉道:“你是,就是這兩天,有人將這塊樓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斷了?”
“是!”工匠回道:“不過您不要誤會,它不是從中間切開的,而是在左邊的角上,我們打洞的四周被人鋸斷后又用細細的卯榫合在一起,我們將板吊上去,卯榫斷了樓板也就掉下來了。”
做的很隱蔽,他們完沒有發(fā)現(xiàn),而且,應(yīng)該還是個老手。
“你的人,有沒有問題?”趙衍開口,看著工頭,“此事非行家難為。”
工頭就愣了一下,他知道對面的人是王爺,來心里就打怵,聽趙衍和他話頓時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回……王爺?shù)脑挘业娜恕瓚?yīng)該沒有問題。”
他也不確定,他帶的人都是人帶人一起的,大多數(shù)都是一個地方的,但也有幾個是外地的……
若然信任還不至于,但是平日都做事,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種意外,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把你的人交給查公公。”趙衍淡淡的道:“并非懷疑你們,而是排查,你不用害怕。”
工匠點頭,磕頭道:“好,一切聽王爺吩咐。”
“去吧,讓呂大給你找間房,審問的事就交給你了。”趙衍看著查榮生,查榮生點了頭,道:“王爺放心,這事,奴婢一會兒就能辦得好。”
工頭就帶著屋里的幾個工匠喊著大家一起跟著查榮生去了呂毅住的院子,一個一個的問。
“你怎么看。”趙衍看著蘇婉如,“當(dāng)時你如何也在那邊。”
蘇婉如咳嗽了一聲,回道:“我……我正好路過,他們在吆喝著上樓板,我擔(dān)心出事就盯著提醒,不知不覺進了房里,也就那么巧……”她也有些好奇,頭一回看人上樓板。
誰知道樓板會掉下來。
“方才護著你的,是你的兄長?”趙衍問道。
蘇婉如點了點頭,端著茶盅喝了一口,手腕上的破皮露出來,她低聲道:“他反應(yīng)比我快,等我回神就已經(jīng)在樓板下面躺著了。”
再回頭去想,滿是后怕。
“別想了,大家都是受的外傷,細細養(yǎng)著就好了。”趙衍安慰道:“別怕,我在呢。”
蘇婉如沖著他笑了笑,道:“今天謝謝你。”又指了指他的手,“疼不疼?”
他搖頭,“大約沒有你的傷疼。”
她失笑提著茶壺給他續(xù)茶,霍姑姑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臉色很難看,蘇婉如起身過去,握住她的手,道:“您別胡思亂想,什么動工不利,什么吉日不對,什么犯了太歲,再打退堂鼓不想做繡坊了,讓我們大家都散了。”
“你這丫頭,姑姑是這么怕事的嗎。”霍姑姑睜開眼睛,無奈的道:“我只是在想這件事的前因后果,賣樓板的那邊是不是也要派人去查查。”
“等王爺將這些工匠都審問了再。”蘇婉如道:“一件一件事的來。”
霍姑姑頷首。
三個人就各坐了桌子的一方,蘇婉如想起來,看著趙衍,道:“我忘記問了,您今天怎么來繡坊的,有什么事嗎。”
“正好路過,來看看你。”趙衍淡淡的帶過,“卻不想受了驚嚇,我該提前翻一翻黃歷的。”
蘇婉如噗嗤一笑,心情也跟著好了一些,道:“是,我們今天都該翻黃歷的。”
著話,查榮生和工頭一起進門,“王爺!”查榮生掃了一眼工頭,道:“有個人很可疑,您問問工頭。”
“他……他前天才來的。”工頭在大冬天里一頭的汗,又怕又氣又懊悔,“他做了十幾年的泥瓦匠,又是熟人介紹的,我……我沒想到。”
趙衍微微點頭,又道:“再去問問,他是自己報復(fù),還是受人指使。”
“是。”查榮生應(yīng)了出去,工頭跪在地上抹著淚,蘇婉如道:“你起來吧。受傷的兩位醫(yī)藥費我們還接著出,活還給你們做,出去和大家一聲,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做事。”
工頭猛然抬起頭來看著蘇婉如,她吩咐道:“這會兒正好閑著,去檢查一下每一塊樓板,不要再出現(xiàn)今天這樣的意外了。”
工頭應(yīng)是,拿灰撲撲的袖子擦了眼睛出了門去。
“要接著用嗎?我再幫你找人來,內(nèi)務(wù)府那邊……”趙衍話了一半,蘇婉如擺手道:“每天,只要需要買材料,都是這位工頭提出預(yù)算,我給他銀子。我留意幾回也跟在他后面問過打聽過價格,他沒有一次偷工減料貪錢。”
這人是段震介紹的,她是相信的。
趙衍卻在驚訝蘇婉如的細心,你看著她好像很大度不在意,那是因為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已經(jīng)做足了準(zhǔn)備和透徹的了解過。
“有件事我要和你。”蘇婉如想起扇子的事情,她很不好意思的和趙衍解釋了一下,“……我原想朱世子的,可一想他那樣的,用同樣的扇子也沒什么號召力,而別人我又不認(rèn)識,所以就厚著臉皮接著搖你的大旗了。”
她是真的不好意思。
“我不是你的靠山了?”趙衍揚眉,聲音柔和,蘇婉如一愣點著頭道:“那個……不是前段時間吵架了嗎,我都放了狠話了。現(xiàn)在這樣有些尷尬。”
趙衍難得的大笑,搖著頭道:“你認(rèn)為那次我們是吵架嗎。”
“難道不是?”蘇婉如反問。
趙衍笑道:“自然不是,那是爭辯,爭辯后有的事更加明了。”著,身子忽然微傾當(dāng)著霍姑姑的面,他樣子親昵的道:“我也明了了我的心思。”
蘇婉如的臉騰的一下紅了,目瞪口呆的看著趙衍,抓著茶盅喝了一口,不知道要怎么接話,就在這時查榮生進來了,回道:“王爺,他招了,是昨天下午,有個男人找到他,給了他十兩銀子,讓他隨便用什么方法,弄出人命來。”
“他拿了銀子,晚上就躲在那邊的院子里,夜里偷摸的將樓板做了手腳。”查榮生氣的不得了,“五十兩銀子就動手殺人,可真是賤骨頭。”
“你怎么看。”趙衍看著蘇婉如,“要查定然是能查出來,不過不會很快有回應(yīng)。”
這是他的直覺,對方既然要弄出人命來,就必然做好了萬的提防,查必然能查得出,但時間肯定也是需要的。
“不用查。”蘇婉如敲著桌子冷面道:“想讓我們弄出人命的,沒有別人。”
除了錦繡坊,她想不到還能有誰。
“錦繡坊?”趙衍也想到了,“你打算怎么做?”他知道以蘇瑾的性子,不會輕易揭過去,她甚至連衙門都不想進,而是自己報復(fù)回去。
“我有辦法。”蘇婉如沖著趙衍道:“不過還是萬幸沒有人出命。”
趙衍頷首,蘇婉如其實早就坐不住了,她想去看杜舟,可這里這么多人,事情還沒有處理,只能再等等……
“你去忙吧。”趙衍也起了身,“人我?guī)ё邘湍闼腿パ瞄T,此事你不用再費神。至于錦繡坊的事,隨你用我的名頭做什么事!”
就算殺幾個人,他也能給她抹平了。
“好!”蘇婉如道謝,“旗子還是要揮的。”
趙衍頷首和霍姑姑打了招呼,和蘇婉如并肩出門,“我明天再來看你,你……心些。”
“好。還有你的傷回去記得處理。”蘇婉如送他在門口上馬車,趙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微笑著點了頭。
查榮生讓人捆了那個工匠拖著走了,工頭跟著跑出來,一臉的驚恐不安,看著蘇婉如解釋道:“東家,我真的不知道他會做這種事。”
“行了,去做事吧。我們可是好的兩個月內(nèi)完工的。”蘇婉如笑了笑,“銀子的事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既承諾了就不會坑你們。”
工頭點頭應(yīng)是,帶著他的人千恩萬謝的去做事。
蘇婉如頷首,跟著他們一起進了內(nèi)院,待沒有人看到的時候她提著裙子一路跑著去了杜舟的院子,二狗子趴在門口,她掃了一眼就進了門,“梅子青,杜舟他怎么樣。”
“醒了。”梅予給杜舟里外檢查也清洗了一遍,“腦后破了,后背也傷了一塊,好在骨頭沒傷著,養(yǎng)一些日子就好了。”
杜舟頭上包著布,臉色還算好,躺在床上看著她,問道:“公主,您沒傷著吧。”
“我沒事。”蘇婉如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瞬間紅了眼睛,眼淚撲簌簌的落,“你你傻不傻,你喊我一聲我自己也知道跑的啊。你要是死了怎么辦!”
“想不了那么多。”杜舟笑著道:“就想著不要傷著您了,別的都沒想。”
蘇婉如嘟著嘴,拿杜舟的袖子擦眼淚,“以后不準(zhǔn)這樣了。你得先著自己,再來想著我。”
“奴婢知道了。”杜舟指了指頭,“除了有點疼,沒別的感覺。”又看著蘇婉如的手腕,“公主疼不疼。”
蘇婉如點著頭,“疼死了,我一直忍著的。”擦破了皮還是骨頭上,能不疼嗎。
杜舟就知道,蘇婉如向來怕疼的。
梅予在一邊看著,想起她方才的鎮(zhèn)靜,想起她和寧王談笑風(fēng)生的處理事情……她都在忍著吧,不愿意將自己的脆弱和無助展現(xiàn)在別人面前。
“梅大夫。”蘇婉如不知何時已經(jīng)擦了眼淚,和他笑道:“今天真是麻煩你了,讓你跟著也受驚一場。”
梅予愣了一下,看著她生機勃勃的面容,搖了搖頭,道:“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的。”
“你晚上在這里吃飯吧,周姐姐去廚房了,要給杜舟熬湯喝。”蘇婉如道:“肯定也有你的份。”
梅予點了點頭,問道:“吳忠君那邊,你還有什么安排,不如現(xiàn)在和我。”
“暫時沒有別的事,等宋橋那邊有眉目了才行。”蘇婉如著走過來,低聲和他講了幾句,梅予點了點頭,道:“此事我要準(zhǔn)備一番,時間應(yīng)該夠。”
蘇婉如松了口氣,沒有多什么。
“你先躺著休息。”蘇婉如道:“養(yǎng)幾天等覺得沒事了再起來活動,別硬撐著,記住沒有。”
杜舟點頭,“茶會的事您還要辦嗎。這樓板到底怎么斷的。”
蘇婉如和他們解釋了方才前院的事,又冷笑了一聲,道:“……辦,我不但要辦,我還要認(rèn)認(rèn)真真的辦!”
晚上,周嫻煮了骨頭湯,蘇婉如喂杜舟喝了,大家就在他房里話,一直到亥時才散,周嫻送梅予出去,蘇婉如轉(zhuǎn)道去了杜舟院子的后面,段震在那邊等她。
“……杜公公沒事吧。”段震已經(jīng)知道了今天發(fā)生的事,蘇婉如就和他解釋了一遍,道:“梅大夫養(yǎng)幾天就沒事了。”
段震松了口氣,起外面的事,“……錦繡坊那邊今天跑了兩個客棧,將來京城要貨要繡品的客商都見了一多半,還簽訂了兩份契約,要的東西都不少,我看她們這是打算在您的茶會前先下手,將買賣都搶走了,您的茶會辦的也沒有意義了。”
蘇婉如點了點頭沒有話。
第二天,她就和呂毅兩個也開始跑,一家一家的走,一個人一個人的見,不提簽約的事,更不誰好誰不好,只講初五的茶會,請他們一定要去。
“錦繡坊那邊……”客商無一例外,都露出為難的樣子,“去是無妨的,就怕幾邊都得罪了。這做買賣,就算做不成也不能結(jié)仇,您是不是。”
蘇婉如一副保證的樣子,“您就放心好了,您是在我這里簽契約,還是和錦繡坊繼續(xù)合作,都是您的事,您拿主意。”
客商們就放了心,誰都不傻,這明顯是寶應(yīng)繡坊在和錦繡坊打架,他們這些客商成了磨心……
錦繡坊不好惹,又是長久來往的,可寶應(yīng)繡坊勢頭這么足,怕是背后也有靠山,最重要的,年前她在妙事茶館辦茶會的事他們都知道,寶應(yīng)繡坊打的旗號,就是誠信做事。
這一點就比錦繡坊好。
茶會,他們是想去的,一來是新鮮,而來,許多客商一起訂貨,許多東西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不好坑蒙,不好做假。
回來的路上,呂毅有些擔(dān)心,“這些人,會去嗎。”
“不知道。”蘇婉如看著他搖頭,“我哪里知道他們會不會去,我只能把我手里的事做周。”
呂毅眼皮子跳了跳,問道:“那要是一個人都不去怎么辦。”
“那我就誆朱世子借人給我,我把所有客商都堵在城門口,誰敢走我就卸了誰的腿!”蘇婉如笑著道。
呂毅眼皮子又跳了跳,指了指院子門口的馬車,“是寧王爺來了。”
“嗯。”蘇婉如知道他今天會來,所以特意早點趕回來了。
錦繡坊中,崔掌事喝著茶,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這么,昨天寧王爺也在那邊?”
“是!”黃瑩道:“還幫著救人了,走的時候?qū)⒛莻工匠一起帶去順天府了。”
崔掌事不以為然,“此事他查不到的,人都離開京城了,他翻個天也不會有結(jié)果。沒有證據(jù)的事,就算他是王爺,也不能拿我們怎么樣。”又道:“可惜的是,蘇瑾還活著。”
她還真沒想到會將蘇婉如壓在下面,只是打算樓板斷了,能出條人命,這樣一來事情可就鬧大了……
就不信,那茶會還能開的成,“我們昨天走了一遭,在京中的客商可都是見過了,她就算開成了茶會,晾她也辦不成事。”
轉(zhuǎn)眼到了二月初五,蘇婉如天沒亮就帶著呂毅和幾個繡娘去了妙事茶館,門口掛著大幅的“寶應(yīng)繡坊,招商茶會。”大字,進了門就是一個很寬的屏風(fēng),四面的墻上刮著掛屏,桌子上擺在臺屏,書的臺面上,四周掛著兩件畫繡做的畫,布置的不是喜慶,而是主題鮮明。
茶館的東家笑著迎過來,道:“蘇繡娘,自從上次你辦了一回茶會,我們茶館的生意好了許多。今天這么個大動作,京城所有人都要知道,城西有個妙事茶館了,真真兒是托您的福。”
“這福氣是您的,和我可沒關(guān)系。”蘇婉如笑著道:“不過,今天估計會有人來搗亂,您館里身強力壯的廝都去門口守著幫我迎客,有事還能攔一攔。”
“成,這事兒包在我身上。”管事笑盈盈的,分派著事,轉(zhuǎn)眼到了辰時,一陣鞭炮噼里啪啦,蘇婉如約的客商三三兩兩的過來,孫官人和劉官人結(jié)伴,老遠就看到了蘇婉如,笑著道:“蘇繡娘,新年好,新年好。”
“二位也是。”蘇婉如笑著看向?qū)O官人,“扇子可都趕出來,隨您那日有空去取了。”
孫官人眼睛一亮,驚訝的道:“這都趕出來了,你們還真是快啊。”
“那是,我們現(xiàn)在五十幾位繡娘了。”蘇婉如掩面而笑,“什么繡都有,往后你們也不定非要蘇繡。湘繡,蜀繡的都能來定。”
兩人點頭應(yīng)是,蘇婉如又和兩人道:“一會兒在里頭幫我暖場啊,免得我經(jīng)驗不足,冷場了。”
“怎么會。”孫官人輕笑,和劉官人一起進了茶館,不一會兒茶館里就坐了大半的人,呂毅數(shù)了數(shù)跑過來和蘇婉如道:“居然都來了。”
蘇婉如擠了擠眼睛,俏皮的道:“來了還有禮拿,又新鮮,還不強迫訂貨,他們?yōu)槭裁床粊怼!碧K婉如朝里面看了看,“都是同行,聊的東西多著呢。”
呂毅也算是見識到了,明白蘇婉如不確定有沒有人來,是逗他玩的,他道:“姑娘這事辦的不敞亮。”然后就走了。
蘇宛如噗嗤一笑。
錦繡坊中,崔掌事驚愕的道:“……人居然都去了?”
“是!”黃瑩點了點頭,道:“怎么辦,一會兒她不定會用什么花招,誆騙大家訂貨。”
黃瑩話剛落,就有婆子跑了進來,“那邊盯的人回來,蘇瑾將她們的繡品一件一件擺上來供人觀看,她還寫了一張對寶應(yīng)繡坊未來五年的什么……發(fā)展規(guī)劃。繡坊正在修葺,后面的院子即將都成為繡館,她們是個包容的繡坊,不論繡派,只看手藝……”
“就她話最多。”崔掌事坐不住,“準(zhǔn)備轎子,我親自去看看。”
她著出了門,一路到妙事茶館對面,可等到了她才發(fā)現(xiàn),她連妙事茶館的牌匾都看不到,只能聽到里面蘇婉如高亢嘹亮的話聲。而里面甚至街道上,都是鴉雀無聲。
“……你們是當(dāng)世最偉大的人之一,做買賣不丟人,不落任何人一截。你們將刺繡賣出去,做的不是買賣看的不是利潤,而是在傳揚中原的文化,這是人文的輸出,讓外族人以及那些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邊陲國,通過這一幅幅繡品,來看到我們中原的繁榮,感受我們的文化,你們的偉大,不輸于任何一位教書育人的夫子。”
“而我們寶應(yīng)繡坊,和你們的理想是一樣的。保存這些手藝,傳揚這些文化,一代代傳下去,即便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誰,可是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們的的確確的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不用別人給我們載入史冊,我們的存在,就已經(jīng)是最值得傳頌的光榮。”
“我們無愧于心!”
蘇婉如停下來,看著眾人,大家都目瞪口呆,眼睛里寫著震驚……應(yīng)該是沒有人和他們過這些,告訴他們,商賈不低賤,商賈是偉大的,商賈看的不是利潤,而是文化……
她心頭失笑,覺得自己像個騙子,在給大家洗腦。
雖還不至于吹牛,可她還是克制了許久,才讓自己看起來更激動,更有煽動性,不會笑場。
活了兩輩子,她都沒有想過,她能成為一位講師,她心頭大笑,面上卻是一正經(jīng)的嚴(yán)肅著,看著每一個人。
“好!”孫官人當(dāng)先站了起來,撫掌,道:“的真好,的真痛快!”
轟的一聲,大家都站了起來,掌聲如雷也不過如此。
蘇婉如笑著,眸光晶晶亮著,抬頭朝樓上看了一眼,趙衍就坐在上面,見她看來,朝著她豎了個拇指,滿面的贊賞。
她還有這樣的事。這事用在這里還真是大材用了,趙衍失笑,和查榮生低聲道:“這要是在陣前,她也能煽動別人給她賣命吧。”
“奴婢都被她的想去從商了。”查榮生一臉的驚訝,苦笑道:“蘇姑娘這張嘴,看來不單單只會吵架啊。”
趙衍輕笑,手里的扇子展開,是把極其普通的扇子,上面題了四句詩,字是好字應(yīng)該出自她手,只是這是寧王用的,是不是有點……太普通了。
他著搖了搖扇子,風(fēng)來,帶著香甜,氤氳著讓他的面容也染上了色彩。
“寶應(yīng)繡坊不能保證你們每個人事業(yè)順利,我們唯一能保證的,就是你們在我這里拿貨,我們不給你拖后腿。你十五要貨,我們過了子夜給你,就算我們違約。你們要兩只鴛鴦,我們多繡一根羽毛,就算我們違約!”
“這商場就像戰(zhàn)場,各位官人,你們就是沖鋒陷陣的將軍,而我們這些繡娘,就是后方的補給,你們盡管去沖,去實現(xiàn)你們的價值和理想,后面有我們呢,只要你們回頭,你們所想所需的,都有!”
蘇婉如著,拍了一疊的鍥約,“這里有鍥約,隨你們訂不訂。買賣講的就是自由,你們都選擇權(quán)!”她著,忽然一抬手指著樓上,“就算沒有他尊貴,可在自由的層面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她這話不會被抓起來吧,蘇婉如目光動了動,看了一眼趙衍,趙衍和她點頭,表示無妨。
她松了口氣。
下面的人都看著趙衍,趙衍搖著扇子并未話,可卻是最好的明。
“呂大。”蘇婉如道:“將這些都拿去給各位官人看看。”
呂毅上來接契約,蘇婉如低聲道:“讓周姐姐去外面看看,錦繡坊的人來了沒有。”
“是!”他應(yīng)是而去。
蘇婉如端茶喝著,以崔掌事的行事作風(fēng),她不可能無動于衷的……會干什么?
找人來鬧事,抑或……請兵馬司的人來?
都有可能。
她心頭轉(zhuǎn)過,忽然就聽到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隨即有人喊道:“都給讓開,兵馬司出差,讓!”
大家讓開,隨即就看到朱瑜帶著人進來,“聽這里有邪教在設(shè)道場,誰是負責(zé)人?出來。”
“邪教?”蘇婉如愕然,會場內(nèi)一陣笑,有人喊道:“大人,我們這不是什么邪教,是招商茶會,我們在和寶應(yīng)繡坊談買賣呢。”
朱瑜皺了皺眉頭,目光一掃看向蘇婉如,指了指她,道:“你是這里領(lǐng)頭人?”
蘇婉如道:“我是。不過我們不是邪教設(shè)道場。不知大人這話是從哪里聽來的。”
“不是邪教?”人群外,崔掌事由黃瑩扶著進來,冷笑著掃了一眾人,“這一番煽動的話,蘇繡娘的可真是順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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