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都殺了,這種情況下,沒有什么可隱瞞的。
蘇婉如給大家一個安撫的眼神,坦蕩蕩的上前一步,回道:“圣上,人是我殺的,和她們沒有關系。”
趙之昂沒有話,一群姑娘就以為趙之昂生氣了,畢竟死的是他兒子,就算他大逆不道該千刀萬剮,但也不代表她們有權利殺他。
“圣上,不是蘇校長一個人,我也參與了。”忽然,蔡大姐上前一步,噗通跪下解釋道:“就在剛才,我摁著他的肩膀和左臂。”
趙之昂一愣,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
崔大姐也跟著跪下來,“我按著他的右臂。”
“我按著是腿。”戈玉潔道。
“我按的是右腳不對是左腳。”董三道。
“我也按的是腿。”
“我踩著他頭發的。”
一個一個,加上蘇婉如一共二十四位,年紀一般大,如花兒一樣鮮活燦爛嬌滴滴的大家閨秀,此刻周身狼狽,面存驚恐,可以想象剛才對他們的沖擊有多大,她們這輩子,莫殺人,恐怕連殺雞都不曾見過。
但是現在,她們松開母親的手,一個一個沉穩的走出來,為方才的事情解釋,不慌不亂,不驚不懼,完了,又站回去,立在蘇婉如的身后,像是個群體,團結的難以分割開。
這樣的女兒,是所有夫人沒有見過的,崔夫人驚呼一聲,道:“柔柔,你快到娘這里來,你手臂上的傷要趕快止血。”
“娘!您先不要話。”崔大姐是大姐,其實今年也未及笄,上頭有三位兄長,所以尋常在家里寵慣的既嬌又橫。
崔夫人閉上嘴,心疼的一抽一抽的,看著女兒還在滴著血的袖子,眼淚簌簌的落。
蘇婉如垂著頭,眼眸微垂,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么,你們是合力殺的他?”趙之昂看著姑娘,目光落在蘇婉如臉上,“由蘇瑾指揮,你們一起殺了趙棟?”
蘇婉如正要話,蔡大姐搶了話道:“正如圣上所見所聽,人是我們合力殺的。”
“嗯。”趙之昂點了點頭,目光一掃,道:“朕的愛卿們文能治國,武能舉刀殺人,沒有想到他們的女兒也是這樣出色。”
他著,走了幾步,停下來看著蘇婉如,“巾幗不讓須眉啊!”
大家一愣,哭的人眼淚驟停,抬頭看和趙之昂。
“放心,你們是為了自保,朕不會怪你們。”趙之昂俯首看著趙棟的尸體,“朕早就沒有這個兒子了,他今天就是個惡徒,殺了惡徒你們是功臣,朕要賞賜!”
“杜公公。”趙之昂道:“將這里所有人都記下來,都賞!”
杜公公應是。
大家聽著一喜,少女們頓時松了口氣,戈玉潔大膽的道:“圣上,那您不會怪我們蘇校長吧,您還會讓她接著辦女學嗎。”
“辦啊,為什么不能辦!”趙之昂走到蘇婉如面前,“蘇姑姑,蘇校長,稱謂還真是不少。年紀,初來乍到就能有這樣的事和成就,不女子,就是這天下也沒有幾個男人比得上你啊。”
“謝謝圣上。”戈玉潔驚呼一聲,后背的刀傷的扯她臉發白,噗通一聲暈了過去。
戈夫人喊道:“玉潔。”上去抱著女兒。
“快去上了藥帶回去家去好好養著。”趙之昂和戈夫人道:“去吧,這里的事自有人會處理。”
戈夫人應是,帶著仆婦將戈玉潔背了出去。
杜公公咳嗽了一聲,道:“都傻了不是!”
“謝圣上隆恩。”眾人行禮,聲音嬌嬌脆脆的,蘇婉如道:“謝圣上不怪責,蘇氏叩謝圣恩。”
趙之昂微微頷首,道:“去吧,帶著你的學生們下去吧,這里的事朕會讓人處理善后。”
蘇婉如應是,回頭和大家道:“都跟我來。”
二十幾個人齊聲應是,垂著頭跟著蘇婉如魚貫出去,腳步很穩,聲色平靜。
房間里沒了少女們,幾位夫人也跟著出去,所以一下子空了下來,外頭官員們就得以進來,趙之昂看到了戈大人,指了指他,道:“瞧見你閨女沒有。”
戈大人看到了,自己寶貝女兒傷重昏迷,被帶回家了。
“你生了個厲害的女兒啊。”趙之昂著,又看到在門口貓著看的崔大人和蔡伯爺,指了指他們,“一會兒隨朕去宮里,朕要好好賞賜你們。”
“不敢當圣上賞賜。”戈大人幾人不了解情況,只當是趙之昂給他們壓驚,一邊里,徐立人道:“圣上,這女學辦的不倫不類,若非城中有此女學,也不會發生這種事,老臣看實不當再留。”
一下子聚集了這么多高官勛貴家的閨女,趙棟拿她們當人質,實在是太方便了。
“責任不在他們。”沈湛看著徐立人,很不客氣,“她們被歹人惦記,大人不怪歹人,卻不該辦學堂。這什么道理,還請賜教。”
徐立人被噎住,剛要話,剛進門的趙衍亦是道:“是啊,還請徐大人賜教。”
“寧王爺,鎮南侯爺,老夫只是想要斷絕這樣事情發生的可能。”徐立人道:“并無旁的意思。”
沈湛頷首,道:“沒有就好,免得傳出去,被人恥笑。”
“侯爺!”徐立人氣的胡子直抖。
來來往往的飛魚衛,將房內房外收拾干凈,死士的尸體用草席裹住,丟在馬車上,又進來搬趙棟的尸體,趙之昂看著,道:“丟海里去,讓宗人府將趙棟除名!”
趙之昂完,拂袖當先出了門。
眾人就魚貫跟著他出去,趙衍看了一眼沈湛,想問她蘇婉如去了哪里,頓了頓還是出去了。
他自己去找。
沈湛立在房里未動,歪在一邊的桌子,倒在地上的凳子,灑落一地的香灰,還有滿地的血跡他想到方才的情形,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手臂,不由無奈搖頭
打人的時候跟貓撓似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蹲下來,撿起蘇婉如丟掉的匕首,是一把普通的匕首,難怪她殺趙棟時那么費力。
不過,倒是沒有手軟,有些天分。
沈湛下了樓。
蘇婉如帶著大家下了樓,大夫迅速給受傷的人止血上藥,包扎了一番,后院除去戈玉潔和被樓上丟下去的劉玉,人都在,此刻站在院子里,臉上的驚恐還未散去,卻沒有人話,也沒有吵鬧。
蘇婉如含笑道:“我很高興,他們人進來時,你們被捆綁驅趕時,沒有慌亂,沒有奔跑。你們用最理智妥當的應對,度過了這場劫難。”她朝眾人豎起個大拇指,“你們每一個人,都很厲害。厲害到令人佩服。就在方才,連圣上都夸贊我們,巾幗不讓須眉!”
“我也認為,你們所有人,當得起這句夸贊。”
“現在,事情都過去,你們家人都在外面,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鎮定的,從容的,從門口出去,讓所有人,讓燕京的人看看,我們嫻貞的學生,是什么風度和涵養。”
“我為你們驕傲,你們也值得讓所有人驕傲和羨慕!”蘇婉如拱了拱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所以,我的仙女們,總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仙女。”
眾人聽的熱淚盈眶,沒有不害怕的,現在能站在這里,的確有種劫后余生的虛幻感。
但是,就如蘇婉如所言,她們表現確實很好,要是換做以前,看見有人拿刀逼迫自己,莫會不會暈倒,但必然會驚叫,會慌亂,會失了分寸的亂跑亂躲。
幸好,幸好,當時蘇校長拍了桌子,讓她們都不要亂動,聽對方分派。
難以想象,如果她們跑了,哭了,喊了,慌亂了,會是什么結果。
對方肯定不會哄她們,等她們和她們解釋,而是直接刀起刀落,殺了了事。
現在想想,后怕依舊有,但真的慶幸。
“蘇校長。”翠丫問道:“您的胳膊怎么樣,我們聽你們樓上還動手了,傷了好幾個人,您怎么樣。”
蘇婉如擼起了袖子給大家看了看,道:“沒事,傷。”著,和眾人道:“別的話后天來了再,你們現在趕緊回去,別讓家里人著急了。”
大家應是,紛紛和她行禮,依次的出門,按著她的吩咐,不慌不亂。
街面上鬧哄哄的,死士的尸體被拖走了,但卻流了一地的血,百姓們看著發的害怕,想象著里面的慘烈,那些家里閨女在里面的人家,更是哭的站不直,害怕的下一個被抬出來的,是自己的女兒。
“就是沒死,也要嚇的不輕了。姑娘家,哪見過這陣仗。”有人嘆了口氣,覺得可惜了,可不等他話落,就看到嫻貞女學的正門被打開,隨即,有人從門內走了出來。
一位,兩位,三位,她們排著隊,攏著手昂首挺胸的走著路,沒有她們想象的慌亂跑走撲進父母懷里,更沒有拖拖拉拉走不動路搖搖欲墜。
能看得出她們害怕,卻看不出她們慌亂。
所謂的規矩,涵養,就從這一步一步中散了出來,在一張張稚嫩的臉上,看出與眾不同。
“翠丫。”有婦人揮著手,翠丫聽到娘的聲音,頓時紅了眼眶,卻依舊腳步不亂,一直走到婦人身邊,才哽咽的喊了一聲,“娘!”
婦人點著頭,抱著女兒,“好,好,沒事就好。”
樓內,蘇婉如訝異的看著留下來的二十幾個人,是方才和她一起“并肩戰斗”的,她笑著道:“可是有話和我。”
大家就都看著她沉默著。
“玉蝶吧。”蘇婉如看著崔大姐,“怎么了?”
崔玉蝶搖了搖頭,道:“蘇校長,您放心。學堂不會關掉的,我回去就和我父親。”
“我也回去和我爹。”蔡大姐點著頭道:“而且,圣上剛才答應了,就一定不會反悔的。”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蘇婉如笑著點頭,道:“那就有勞大家了,回去定要美言幾句,千萬不能將我們女學關了。”
“是!”大家都跟著應是,崔玉蝶道:“那我先回去了,您也好好休息。”
蘇婉如頷首。
崔夫人就上來扶著崔玉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蘇婉如,表情有些訕訕的,也沒有打招呼,就扶著女兒走了。
“受驚了吧。”蔡夫人和蘇婉如道:“事情明天再做,快回去養傷歇著。”
蘇婉如點頭,看著蔡夫人道:“讓夫人跟著擔心了,是蘇瑾的不是。”她的擔心,當然不是她的安危,而是女學出事后,蔡夫人在京中如何立足。
她算是保人,將來勢必要受閑言碎語,被人埋怨。
“都是自己人。你還是她們三個的老師呢,和我客氣什么。”蔡夫人道:“這些話咱們兩個不,我信你,你也該信我。”
蘇婉如點頭,和她行了禮,送一行人離開女學。
飛魚衛將所有地方都搜查了一遍,確認無事了,便帶著人出來,蘇婉如站在門口,含笑道:“給各位大人添麻煩了。”
“蘇校長客氣了。”王大海打量了一眼蘇婉如,想到趙棟的尸體,都是匕首的傷,一刀沒死又捅一刀,能看得出來是沒有武功和經驗的,但卻夠狠,夠果斷。
這樣的女子,還真是少見。
“蘇校長留步,這兩日我們還會搜城,將余孽清除。所以我建議女學先關上一兩日,等有消息確定安了,我會派人來通知你。”
堂堂飛魚衛統領吩咐,蘇婉如當然是要順從的,“好,那我就等王大人的消息。辛苦。”又和他后面的侍衛拱手,“各位辛苦了。”
大家紛紛回禮,笑呵呵的出去,一邊走一邊議論,“年紀好,還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女人。”
“能耐大的很。”另一人著慢慢出門,“你上街隨便問一下,沒有不知道平江府蘇瑾的。”
眾人嘻嘻笑著,對既漂亮又能干的女子,自然是滿心好感。
趙棟的事處理的很快,因為他死掉了,死的透透的,那么多人看到了
趙之昂回宮后,親自將當時和蘇婉如在一起的所有少女們都賞賜了布匹釵環,由宮內的四個太監親自送上門,宣讀圣上口諭,一時間,燕京城內的氣氛,由壓抑不安換成了喜氣洋洋
圣上賞完,皇后就派人來傳了旨意,她的壽誕家宴,諸位官家千金務必到場。
來是定的家宴,現在皇后來請他們,自然是無上榮耀,是對她們這次表現的肯定。
“娘。”崔玉蝶喝完了藥,和崔夫人道:“當時您在樓上就不該話,你看戈夫人和蔡夫人什么樣子,就您一個人咋咋呼呼的。”
崔夫人還是頭一回被女兒訓斥,想罵兩句,可想到女兒受傷,就忍了。
“往后您不許我們蘇校長,您不知道,她打架的時候多護著我們。要不是她果斷沖過去,死的就是我們了。”
“這次圣上贊賞,我心里不知道多羞愧呢,功都是她的,卻讓我們領了。也不知道,圣上賞她沒有,皇后娘娘有沒有請她。”
崔夫人也后悔剛才的反應,誰能知道最后的結果是這樣的,更想不到,那位蘇校長這么厲害,居然帶著一群姑娘,將趙棟給殺了。
不但他們,恐怕沈湛都沒有想到吧。
她幾句,也不過分啊。
崔夫人動了動嘴角,胡亂的道:“知道了,娘以后不她了。”
“不是。”崔玉蝶道:“您要和校長道歉。她也是我的先生,您尊我先生,和她道歉不降您的身份。”
“這這怎么行。”崔夫人擺著手,正要話,崔玉蝶就看到崔大人回來了,忙跳起來喊道:“爹,你我的對不對,我娘就應該和我們校長道歉。”
“老爺,蘇校長再能耐,可也不過比玉蝶大兩歲,我哪能去丟這個人。”崔夫人道:“最多,我這就讓人給她送些禮去,她也受傷了,再拿您的名帖去請太醫看看。”
“不用你請,太醫早去過了。”崔大人拉著女兒坐下來,看著崔夫人道:“女兒的對,你該去道歉。”
崔夫人一怔。
“你們婦道人家看事情只看表面。”崔大人低聲道:“趙棟在樓上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是讓圣上廢皇后和太子,你們想想,要是蘇氏不將香爐丟下來,鎮南侯不上去,造成了里面傷亡,圣上怎么想,皇后和太子心里會怎么想。百姓們會怎么想,就是你我,又會怎么想。”
圣上當然是難堪,氣怒,因為怕被人成不為官民的昏君,而皇后和太子當然是尷尬啊,他們沒有立刻做出反應,至少太子的仁厚之名是難保了。
百姓,百姓不敢多想,但死了這么多人,心里的懼怕恐怕一時難消。
而最麻煩的,則是他們,崔夫人道:“若是玉蝶因此有個三長兩短,我定然要怨恨一輩子的!莫太子,就是圣上,我也要在心里咒上一咒。”
這話大逆不道,可崔大人卻沒有打斷崔夫人,在家里也不會有人傳出去,他點了點頭,“女兒二十九名同學,哪一家門第都不比我們差,你想想,這件事的后果。”
崔夫人倒吸了口冷氣。
“所以,事情發生后,太子就讓太醫去給蘇氏看病了。圣上賞賜后,皇后又讓身邊的嬤嬤去過了”崔大人道:“聽皇后原是不喜蘇氏的,因為蘇氏將錦繡坊吞了,這口氣皇后娘娘一直壓著,持著面子沒有和一個姑娘撕破臉。如今,這一鬧,皇后娘娘的氣應該也消了。”
殺了趙棟,除了心頭刺,還解除了今天的危局,皇后和趙標當然高興。
“那行。”崔夫人很痛快的點了點頭,“等玉蝶去上課,我就去給蘇校長道歉去。”
崔大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摸了摸女兒的頭,寵溺的道:“沒想到我的幺兒給父親長臉,不是因為做了一手好針線,不是書畫琴藝,更不是找到乘龍快婿,而是和人打了一架。”
崔大人哈哈大笑,道:“這一架打的太妙了。”
他剛才在御書房內被趙之昂夸,心里甭提多驕傲高興了。
這是為人父母的驕傲。
此刻,永嘉伯府中,王夫人一聽她們回來了,就忙過來探望,蔡家三位姑娘傷的都不重,只是磕著手背,撞了頭,沒有見血。
但青一塊紫一塊的,在嫩生生的皮膚上,還是有些觸目驚心的。
“我就這女學去不得。”王夫人一臉的關心擔憂,可心里的幸災樂禍怎么也藏不住。
蔡夫人看著就來氣,正要兩句頂回去,蔡大姐悄悄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知道了。”蔡夫人心里安慰不已,她閨女這半天功夫,經歷過了生死,沒有被嚇傻,反而看著沉穩了不少,居然還能勸著她忍一時,“你帶著妹妹們去洗洗歇著,一會兒太醫來了,我讓人去喊你們。”
蔡大姐應是,帶著兩個妹妹行了禮,正要走,外面回稟宮里來人了,蔡夫人一愣問道:“宮里來人,是什么事了嗎?”圣上要賞賜,難道真的會賞賜嗎?
“恬恬。”永嘉伯掀了進來,興沖沖的露出孩子氣來,“恬恬啊,圣上賞你們三姐妹東西了,你們殺賊有功。明日讓你娘帶著你們去宮里謝恩去。”
蔡大姐心里一喜,拉著妹妹行禮應是,就出了門去。
“那我趕緊給三個人找衣服去。”蔡夫人也很高興,果然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福氣來的太快了,永嘉伯笑著頷首,“太醫一會兒到,三個人都傷著哪里了。”
“我看著倒是沒大事的。”蔡夫人著一頓,夫妻兩個人這才想起來,王夫人還在,蔡夫人呵呵笑著道:“實在是失禮了,今天一天心情大起大落的,我腦子現在都是亂的。”
“沒事。”王夫人訕笑了笑,起身道:“那你們忙好了,我先回去,改天再來竄門。”
蔡夫人心里冷笑了一聲,喊了貼身的媽媽,“送王夫人回去。”
姑娘家的能殺什么敵,還殺敵有功,不過是圣上安撫罷了,王夫人心里不屑,掛著僵硬的笑出了門,剛走了半路,鳳梧宮里的嬤嬤正迎面過來,王夫人眉頭一跳,心道,難不成還有賞賜?
她故意放慢了步子,果然,還沒離開永嘉伯,內院里的消息就傳了出來,王夫人憋了一肚子的氣回了家去。
王大姐也聽了外面的事,道:“娘,蔡家三位姐姐沒有受傷吧?”
“沒有。”王夫人哼哼了兩聲,皇后娘娘居然請蔡府三位姐去她的壽誕。
那可是家宴,皇后娘娘還真是給面子啊。
“娘。”王大姐道:“聽這次嫻貞女學的學生們立了大功呢”
王夫人一聽就來氣,怒道:“立功是拿命換來的,送來你要得了?”
“也是。”王大姐垂了頭,可又不服氣的道:“那蔡家三位姐,也不比我好哪里去啊。”
王夫人一下子興味索然,不想話了。
這下好了,半城的姑娘都得了賞賜,再過幾天皇后娘娘的壽誕各家姐又都能去,唯獨她們家,像是不得寵被人剔出來一樣!
難道現在要將女兒再送去女學?
那得多沒面子,王夫人沒話。
錦繡坊中,蘇婉如好不容易將霍姑姑他們哄走,緊接著親恩伯府的徐氏派了喬媽媽過來尋問,又送了許多的藥材,喬媽媽剛走,長興侯府的婆子就來了,笑著道:“姑姑,我們侯爺和夫人,您傷的太重了,在這里也沒有人照顧您,吃不好睡不好的,還是去家里住吧,房間都給您收拾好了。”
“侯爺聽黑魚養傷口,特意給您釣了一條呢。”婆子笑著道。
實際這次的魚也不是釣的,連抓都沒有抓到,而是偷偷派人去買回來的。
“我就住在這里好了,免得去了給侯爺還有夫人添麻煩。”蘇婉如笑著露出包扎的傷口來,“我傷的也不重,歇兩天就沒事了。勞煩媽媽告訴侯爺和夫人一聲,我明天過去看望他們。”
媽媽見勸不過,只好回去復命。
“我睡會兒。”蘇婉如疲憊的在軟榻上躺下來,“一會兒要是再有人來,你就”她話沒完,劉媽媽隔著門道:“姑姑,寧王爺來了。”
蘇婉如長呼一聲,杜舟就蹙眉道:“我去回了,你歇著吧。”
“我去吧。”蘇婉如理了理衣服,趙衍已經在院子外了,見她要出來,便大步而來,道:“你別出來了,我就看看你,這就走。”
蘇婉如給杜舟打了眼色,便請了趙衍去暖閣里坐,她提壺要給他倒茶,趙衍無奈的道:“和我如此客氣,倒顯生分了。”他就接過茶壺,給她倒茶遞了過來。
蘇婉如傷的是右手,死士的刀劈下來的時候,擦過她的手腕,刀鋒自手腕一直劃到了手肘,傷口其實還是很重,她當時緊張害怕,所以并不覺得,現在歇下來,就感覺到特別的疼。
“今天你讓我很意外。”趙衍看著她滿目的贊賞,“幸好你只是受了傷,不然”他著,自責的搖了搖頭,沒有再。
蘇婉如能理解,當時那種情況下,他們要是沖上來才是真的傻,六十多人在里面,總不能為了救她而放棄別人吧。
那她就算活下來,也會活在自責中。
“幸虧你沒上來。”蘇婉如含笑道:“不然結果肯定不是我們想要見到的。”
趙衍笑了笑,拿了個瓶子出來,“我私藏的藥,僅此一瓶。等傷口結痂后,每日早晚涂抹,定不會留疤。”
這個藥好用,蘇婉如不客氣的拿過來收著,“那就謝謝王爺啦。”
“過了,不要和我客氣。”趙衍著微頓,道:“長興侯請你去府中住,你為何不去。”
蘇婉如就道:“我在這里也挺好的,過去了給他們添麻煩。不過我答應明天去看他們。”接著又道:“王爺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趙衍搖頭,“我只是隨口問問。”又道:“聽,趙棟帶人進去時,是你讓大家不要哭喊跑動的?”
“嗯。跑來跑去也解決不了問題,還是安靜點好。”她笑著道:“怎么了。”
趙衍贊嘆的道:“沒什么,只覺得你聰明罷了。”
蘇婉如輕笑,兩個人又了幾句,趙衍看出她撐的辛苦,便不再留,起身道:“你歇著吧。晚上請你那位大夫朋友守一夜,你傷的重,以免夜里會起燒。”
“沒事,我身體還是不錯的。”蘇婉如送他出去,“明日你不用去學堂,我和刁嬤嬤過了,打掃規整的事就交給她了。你也順勢歇一天再過去。”
“好。”趙衍頷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她,“阿瑾,對不起。如果我今天去了的話”
蘇婉如打斷他的話,笑著道:“我覺得他就是盯著你沒去,所以才去的。”
“真是好孩子。”從來不怪他,怨他,好像他做什么都是應該的,都是對的一樣。
可是她今天對著沈湛發脾氣,即便知道沈湛不記得她,可她還是拳打腳踢一通哭鬧,等氣出了她又乖巧的像只貓。
這樣的蘇瑾,永遠都不會在他面前出現嗎。
他要怎么樣,才能讓她對他敞開心扉呢。
趙衍嘆氣,笑了笑了告辭走了。
蘇婉如嘶嘶的吸著氣,見杜舟過來,就趴在他胳膊上,道:“我好疼啊,你去找梅子青去,再給我弄點止疼的藥來。”
“知道了。”杜舟道:“你做什么還要應酬,你是受傷的人,偏偏還要強撐著安慰別人。”
蘇婉如沒心思話,胡亂的脫了外衣鉆床上躺著去了,“你快點去啊順便和劉婆婆一聲,她肯定也擔心我呢。”
“知道了,知道了。”杜舟給她蓋著被子,道:“我和周姐姐一聲,讓她來守著你,你放心睡覺。”
蘇婉如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好的是,一夜平安無事,她也沒有發燒,一早梅予給她換了新的傷藥,又吃了止疼的,她感覺好了許多,“一般多久會好啊,八月二十我能去宮里嗎?”
“能去,往后我每天來給你換藥,你好的會快點。”梅子青將她手腕包扎起來,想起什么來,問道:“不過,你可要去找鎮南侯,我才知道,他的母親是盧氏,盧氏的醫術天下聞名,若是由她給你開個方子,內服外養會好的更快。”
“不要。”蘇婉如搖著頭,“他娘特別討厭,我怕我找她,她會把我毒死。”
梅予一愣,問道:“他母親這是反對你們在一起?”
“嗯。”蘇婉如噓了一聲,將情況和梅子青了一遍,“你不要和杜舟,免得她生氣,跑去和沈湛鬧,他又占不到便宜。”
梅予聽了好半天沒有話,過了一會兒,他來回走了幾圈,停下來看著蘇婉如,道:“我兒時聽我父親過一個族,他們族人就擅長這樣的秘術”
他將他知道的姜族的事了一遍,蘇婉如聽的目瞪口呆,“確定不是下藥,而是手法和穴位?”
“我覺得是。”梅子青道:“不過,這事我也不懂,這種情況,恐怕只能找施手法的人。”
盧氏難道是姜族的人?她沒聽過這個族。
而且,沈湛也沒有和她起過,她相信沈湛若是知道的話,一定不會隱瞞她的。
好奇怪啊。
“不著急。”蘇婉如道:“我改天去問問劉婆婆,她年紀大,不定知道呢。”
梅予點頭,和蘇婉如一起出門,她坐的馬車去長興侯府,梅予則是回了醫館。
此刻,長興侯府中,長興侯看著沈湛,問著昨天的事情,聽完后他便氣的不得了,“原來沒覺得,沒有想到這么卑鄙。”又道:“可查清楚了,他還有沒有同黨?”
“此事不歸我管。”沈湛回道。
長興侯一愣,問道:“飛魚衛在查?”
“飛魚衛和東廠一起。”沈湛道:“所以只要等消息便是。”
長興侯眉頭直皺,“圣上好好的弄個什么東緝拿廠,這又多個衙門,真是夠亂的朝廷里的衙門,官職來就亂。”大周的衙門和前朝一樣,三司六部沒什么不同,但是特別的是,趙之昂為了獎當年投奔他的舊臣,虛設了很多頭銜,譬如一個戶部尚書,很有可能就有三個人,一正兩副,而真正做事的卻不一定是正職的。
不但如此,這個三個人的俸祿不定還在吏部或者三司領,因為三個人當時的編制不在戶部。
總之,是來亂。
“你就沒事了?”長興侯奇怪的看著沈湛,“今天來我這里,可還有別的事?”
沈湛喝茶,慢條斯理的道:“事情做不完,所以來您這里坐坐。”又道:“可釣魚了,我今日也想吃魚。”
長興侯嘴角抖了抖,道:“成,你等著,我去給你釣魚去。”還真起身要走,“你自便吧。”
他對沈湛的親疏與對朱珣,沒有差別。
“侯爺。”府里的廝過來回道:“蘇姑姑來了。”
長興侯頓時想起來,昨天蘇婉如要來的,忙道:“安排個滑竿送去。”著,又回頭看著沈湛,“阿瑾來了,你要不要避一避?”
“為何避?”沈湛不動聲色,“正好來的巧,我還有些事要問問她。”
長興侯道:“問什么事?”
“昨日的事。”沈湛道。
長興侯瞪眼,“你不是昨天的事不歸你管嗎。”他著又回了房里,“臭子,咱們可好了,你她不是你媳婦的,我可就打算給正言了。雖正言配不上她,可好在人還是正派的,她也壓得住,不會吃虧。”
“隨您好了。”沈湛道:“不過,這事您怕是不能如愿,這丫頭對我情深義重,別人她瞧不上。”
長興侯嘿了一聲,正要話,就聽到蘇婉如的話聲,他就打住了話頭喊道:“阿瑾啊,快去內院坐吧,你伯母正等著你呢。”
他決定,不讓沈湛見到他。
沈湛眉梢一挑,看了一眼長興侯,道:“老爹,人已經在門前了,您應該早點。”
“我先來看您。”蘇婉如著進了門,長興侯正要往門口堵,她就已經看到了沈湛了,頓時,哼了一聲,道:“侯爺,我還是去看夫人好了。”
著,頭也不回的去了內院。
長興侯眼睛一亮,沖著沈湛嘿嘿笑著道:“子,你吹牛!”著,喊道:“丫頭,等等我。”
沈湛坐在原地,嘴角抖了抖,也放了茶盅,跟著去了內院。
“你,你。”長興侯看看沈湛,又看看走在前面的蘇婉如,回頭瞪眼道:“你不是忙的很嗎,快去忙,改日再來找老爹話。”
沈湛搖頭,一正經,“要吃魚!”
“吃魚,我看你是后悔了。”長興侯咕噥了一句,“一定是看阿瑾好,所以后悔了吧。”
沈湛聽到了,嘴角勾了勾,看著走在前面的蘇婉如,咳嗽了一聲,道:“蘇瑾!”
蘇婉如不理他。
“昨日的事不想知道?”沈湛好整以暇,“趙棟是怎么出的宗人府,又是怎么進的城。”
蘇婉如道:“不想知道。”人已經往院子里去。
居然不管用,沈湛道:“爺昨天救了你的命,你不用表示一下。”
“表示什么。”蘇婉如回頭看著他,“等你想起我了,再來和我表示好了。”
沈湛似笑非笑,“這個也不要了?”
蘇婉如回頭看了一眼,是她的匕首,這匕首好用她舍不得不要,就立刻轉身過來,站在面前伸手,“給我。”
“這匕首不錯。”沈湛在手里把玩著,好整以暇的看著她,“你我忘了你,除你的這些外,可有證據?”
蘇婉如眉頭一簇,打量著他。他是什么意思,是相信她的話了?
“不用。”蘇婉如挑著眉頭道:“現在你不用相信我的話,也不用再努力回憶什么了。”
沈湛瞇眼。
“因為,就算你想起來我了,想起以前的事,我也不要你了。”蘇婉如撇嘴白了他一眼,“匕首還我,兩清了。”
沈湛頓時沉了臉,收了匕首就是不給她,挑眉道:“你做事就這么沒有長性,遇到阻礙就放棄?”
“你簡直莫名其妙。”蘇婉如咕噥道:“我和你的口干舌燥的,你信我的了嗎。所以,我現在不想再費口舌啦,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好了。”
“堅持是一件事成功的基條件。”沈湛道:“我當年”他了一半,第一次不記得自己要什么。
蘇婉如哼了一聲,指了指匕首,“侯爺,我要堅持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你這件呢我已經無暇顧及了,再見!”她著,轉身就走。
“你再走一步試試。”沈湛怒道。
蘇婉如連停都沒停,可下一刻人一個翻轉,她啊了一聲,已經被某個人輕車熟路的扛在了肩膀上。
扛的次數多了,腦子不記得,但是手記得。
“沈湛!”蘇婉如氣的不得了,“你神經病吧,你放我下來。”
沈湛當然不放,他連為什么這么生氣,又為什么扛著她,接下來要去哪里,他都不知道
就想扛著,這丫頭嘴太利了,令他不高興。
“閉嘴,不然將你扔河里喂魚。”沈湛一路扛著她,去了長興侯府的花廳,將她放下來,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來,冷冷的道:“吧,將你我認識,無論是你編的還是真實的,都給爺!”
“不。”蘇婉如道:“我放棄你了,我不想,不樂意。”
沈湛的拍了桌子,“你不,今日就出不了這個門!”
蘇婉如嚇了一跳,瞪著他,心頭的委屈立刻涌了上來,她怒道:“什么,沒什么可了,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她著,看到桌子上的茶盅,抓了就沖著他過來,“我讓你欺負我,我讓你不記得我,我讓你在我面前嘚瑟!”
一個茶壺,六個杯子是標配。
所以她一個一個的丟,沈湛坐著不動,左右避開,但周身碎了一地的瓷器,雖沒有被砸到,但身上被茶水弄濕了半身。
他看著她,莫名的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心情很不錯
哪里來的姑娘,脾氣大的不像話,沖著他想發脾氣就發脾氣。
她就不知道身份有別,他若怒了,弄她就如同弄死一只螞蟻。
蘇婉如發過了脾氣就冷靜了下來,疲憊的擺了擺手,道:“好了,我要走了,你愛上哪就上哪吧。”
“爺了。”沈湛道:“你我以前的事,就算是編,也給爺編了。”
蘇婉如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想想你的女學,想想你的應錦繡坊。”沈湛拍了拍身邊的椅子,“坐下。”
蘇婉如就哭了起來,瞪著他也不話,就看到烏溜溜的眼睛里,眼淚似是珠子似的噗噗的落,臉白生生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沈湛蹙眉,道:“你哭什么。”就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停下來看著她,“行,不了!”
他完,見她還哭,倒沒有厭惡,只覺得煩躁,他怒道:“你想怎么樣!”
蘇婉如擦了眼淚,轉身就走。
沈湛愕然,卻沒有在喊住她,一個人在花廳坐了一會兒,悻悻然的走了。
長興侯回來的時候,沈湛已經不在了,他提著兩條黑魚嘿嘿笑道:“走了好。”又道:“去把世子爺找回來。”這混子又不知道去哪里廝混了。
沈湛回了家,卻并未進內院,翻了書也看不進去,丟在桌子上,又隨手抽了書出來,從書頁里就掉了一張畫下來,炭筆畫的,一條狗。
畫的很敷衍,但寥寥幾筆已有狗的樣子。
他鋪在桌子上打量著揉著額頭,喊道:“閔望!”
“侯爺,師父讓閔望出去辦事了。”陸靜秋進了門,手里是茶水,擺在桌子上,她盈盈一福,道:“這是師父帶回來的茶葉,我已經泡了三道,你現在回來,剛好喝。”
沈湛的打量著陸靜秋,冷冷的道:“我娘讓你來的?”
“不是。”陸靜秋含羞帶怯的道:“是我自己要來的。”
沈湛收回目光,道:“多謝好意,我向來不喜飲茶,這事我娘大概沒有告訴你。”他話落起身,陸靜秋臉色一變,喊道:“侯爺您要出去嗎。”
沈湛最煩女人黏著他,忍了怒,道:“嗯。”
“侯爺。”陸靜秋紅了眼眶,“侯爺,我今日親自下廚做了飯菜。的時候,你還夸我做的飯菜好吃呢。”
沈湛掃過她一眼,她的眼淚和蘇婉如沒什么分別,可哭的就不如那丫頭好看。
想起那個丫頭,他就覺得燥。
一會兒纏著他要幫他恢復記憶,一會兒又決絕的像仇人。
女人真是麻煩。
解釋都懶得解釋,沈湛拂袖離了府,陸靜秋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擦了眼淚回了內院,盧氏正在院子里耍一套拳,看見她回來道:“又走了?”
“是!”陸靜秋道:“師父,他上午去的長興侯府。而蘇氏早上也去了。”
盧氏嗯了一聲,收了拳,道:“知道了。”著接過帕子,淡淡的道:“去做幾件新衣服吧,過幾日我帶你去宮中赴宴。”
“去皇后娘娘壽宴嗎,我們也能去嗎。”陸靜秋道。
盧氏看了她一眼,道:“想去當然簡單,且等著吧。”話落,人就進了房里。
她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因為,她得不到的東西,從來都不會留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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