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手一握,七分力,蘇婉如就聽到骨節嘎嘣響。
隨即,眼前一花,她被沈湛帶進來,門關上,就看到無聲的,眼前兩人你來我往,衣袍翻飛。
“婉婉豈是你能惦記的。”蘇季拳出,帶著風,砰的一聲,沈湛接住,亦是拳,震的屋頂似乎都晃了晃。
實際方才那一瞬,他并未認出是蘇季,只當歹人在蘇婉如的房間
其實,不管對方是誰,只要是男人,他都會警覺。
拳砸在一起,力道之大,沖的彼此各后退了一步,蘇婉如看著頭皮發麻,都替他們疼,“二位,咱們坐下來好好話行嗎,現在這時期,你們覺得打架合適嗎。”
兩人拳去腿出,就聽到砰砰砰招呼的聲音。
“都住手!”蘇婉如道:“沈湛,你要敢打傷我二哥,你就死定了!”
沈湛得令,收拳,人隨即后退。
“二哥。”蘇婉如過去拉住了蘇季,“你不是他對咱們有恩嗎,就算一碼歸一碼,可也不至于一上來就跟仇人似的動手吧。”
蘇季道:“他離你遠點,就是恩人。離你近的便就是仇人。”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蘇婉如拉著他坐下來,又回頭看著沈湛,“你也坐。”
沈湛走過來在蘇季對面落座。
這是兩人自上一次在宗人府見面后的第一次會面,深仇大恨有,私人仇怨也有,總之,你對我,我對你,除了矛盾就是憋著火的想打一架。
尤其是蘇季,一想到這人惦記蘇婉如,他就看他不順眼。
“你怎么來了。”蘇婉如看著沈湛,他胡子還是沒刮,現在即將成為一個絡腮胡子,滿身的匪氣,“你跟蹤我?”
沈湛掃過一眼蘇季,看著蘇婉如,道:“你去見漕官但人卻沒到,我不放心,出來看看。”
他輕松一句出來看看,可她半道拐來拐去,照過來一定費了很大的力氣,蘇婉如蹙眉道:“我帶著人和我一起出來的,不會有事。”
“看到人,才算沒事。”沈湛道。
蘇婉如嘆氣,轉頭看著蘇季,扯了扯他的袖子,“二哥。”
“嗯。”蘇季目光柔和,看著她道:“你早點去辦事,不用在這里耗著時間,免得被人知道,發現蹊蹺。”
蘇婉如也知道,只是見到蘇季后她就舍不得走了,但現在看著兩個人的樣子,她就心里不踏實,保不齊她不在的時候,兩個人就動手了。
還真是一言不合就拳腳相加。
這兩個人大概是上輩子就有仇怨吧。
“那我明天就走。”蘇婉如拉著蘇季的衣袖,“今晚我們一起吃飯,明天一早我就去滄州。”
蘇季捏了捏她的臉,道:“嗯,都你聽婉婉。”
蘇婉如抿唇笑。
“嗯哼!”沈湛咳嗽了一聲,很不爽的看了眼蘇季的手,又看著蘇婉如,道:“明日一早我陪你去滄州,現在外面都是流民不太平,我不放心。”
蘇婉如想不用你陪。可當著蘇季的面,她不能不給沈湛面子,要不然將來兩個人矛盾更大,“好!那我們明天一起走。”
沈湛眉頭頓時舒展開,身心愉悅。
“既是住一個晚上,你今晚就住我那邊吧。”蘇季好整以暇的看著沈湛,“我們也算是舊友,趁此機會敘敘舊。”
沈湛嘴角勾了勾,正要話,蘇婉如擺手,道:“這里房間空的很,我去給沈湛再開一間房就是了,怎么好擠在一起,對吧。”又道:“大家都累的很,晚上要休息好的。”
“不用。”沈湛道:“我和二舅哥也確實有話。”
誰是你二舅哥,蘇婉如心里哼了一聲。
“當不起二舅哥的稱呼。”蘇季似笑非笑,道:“你我之間,除了你的恩義,不會有任何親眷關系。”
沈湛回道:“婉婉長大了,她的婚事由不得你做主。”
“那你試試看。”蘇季傾身,轉頭看著蘇婉如,“婉婉,你的婚事我能不能做主。”
蘇婉如太陽穴突突的跳,點頭道:“能,絕對能。”
蘇季就得意的看著蘇婉如。
“你不用問她!”沈湛看著蘇季,“她這輩子除了我,誰都嫁不了。”
這話的可真夠狂,蘇季看他很不順眼,“那你試試。”
“不用試。鐵定如此。”沈湛道。
蘇季冷笑,用一種你看看,他這是這么討厭狂妄,完配不上你的眼神,看著蘇婉如,“可見,你我的仇人,還真是多!”
蘇婉如捂臉,桌子底下踢了一腳沈湛,就怪他,好好的跑這里來干什么,不是惹事生事嘛!
“想想他的好。”蘇婉如呵呵笑著,“時間不早了,你回房洗漱,一會兒我們去吃飯?”
蘇季頷首起身,看著沈湛道:“我看你亦是一身灰塵,不如一起去洗洗?”
“好!”沈湛起身,拍了拍蘇婉如的肩膀,“我去洗洗,一會兒來找你。”
蘇婉如覺得,兩個既然是去洗澡,那應該就不會打起來了吧總不能光裸著動手吧,這也太不雅觀了。
兩人離了房間,蘇婉如坐立難安,敲了隔壁的門,段震和劉長文一墻之隔早聽到了動靜,段震道:“要不,屬下去看看?這要是真動手,鎮南侯太過引人矚目了,要是因此讓人發現了二殿下,怎么辦。”
“嗯。蘇婉如道:“你心在門口守著,要是動手了,你就進去勸架。”
段震應是而去。
蘇婉如在房里走來走去,就怕兩人真的打起來。
房間里,蘇季和沈湛對面而坐,茶盅里沒茶,房間沒爐子,窗戶開始風簌簌的灌進來,但顯然沒有人愿意去喊廝端茶提爐子,更沒有人會起身去關窗戶。
好一會兒,蘇季道:“你的腦子,好了?”
“腦子一直很好,手腳更好。”沈湛著,語氣挑釁。
蘇季冷笑一聲,上下掃過他,“就你?手腳好?”當年不知道是誰,被他打的趴在地上起不來。
沈湛當然知道他什么,不屑回道:“不過怕婉婉傷心,不還手罷了,若真動手,你當你可以。”
“想約架?”蘇季瞧著桌子,動了動手腕,“做了侯爺后,能耐見長了啊。”
沈湛也搓著手,骨節咯嘣響,兩個人對視,讓門外偷窺的段震一陣汗顏,他蹬蹬跑回去,和蘇婉如道:“氣氛緊張,屬下怕一會兒真的會動手。”
“我去看看。”蘇婉如也踮著腳去看,就看到房間里,就看到兩個人,一個揉著手腕,一個掰著指節,四只眼睛對視,一副山雨欲來的斗勢的樣子。
“幼稚!”都二十出頭了,也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這會兒在這里斗氣勢,就跟十來歲的少年,見了面不證明一下自己體格健壯,都覺得輸了人一等似的。
“不要動手啊。”蘇婉如也不進去,敲了敲門,“想好了,后果自負!”
話落,她哼了一聲回房去了。
應該不會真動手,兩個人雖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但也都是有分寸的人,最多就是斗斗狠。
應該是這樣吧。
蘇婉如笑了起來,躺在床上看著帳頂,心里是這兩年來最踏實的,就像是在海上漂泊了很久,終于達到了岸邊。
在那個房間里,有她在這世上,最在意的兩個男人。
她抓著被子趴在床上笑了起來,悶悶的,忽然,耳邊響起咳嗽聲,她一驚猛然抬頭,就看到蘇季和沈湛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坐在她的房間里了。
“你們”蘇婉如一骨碌坐起來,“不洗澡了?”
沈湛掃了一眼蘇季,道:“不樂意。”
“是我不樂意。”蘇季道。
蘇婉如哈哈笑了,指著兩個人道:“那不洗澡,我就讓廝上飯菜,我們就在房里吃飯好了。”身份都不便,所以只能委屈在房里躲著了。
叫了飯菜,蘇婉如也在桌邊坐下來,托著下巴看著兩個別扭的人,就懟了懟蘇季,道:“二哥,讓沈湛幫幫你吧,你不是還有個糧倉沒搞定嗎,讓他上,更加方便。”
“不用,他會不會背后捅刀子,出賣我們。”蘇季嫌棄不已。
沈湛冷哼一聲,道:“偷糧倉,你是老鼠?”
“老鼠不丟人。”蘇季冷笑,“虛偽狡猾,才丟人。”
沈湛抱臂,靠在椅子上,蘇季亦是靠在椅子上,兩人對視,蘇婉如覺得視線里有噼里啪啦的火花飛濺。
“停!”蘇婉如道:“二位好漢,咱們能好好話嗎。”
蘇季道:“不能!”除非他不惦記婉婉。
沈湛道:“不能!”除非他不攔在蘇婉如前面,自以為是。
蘇婉如就抱著蘇季的胳膊,撒嬌,“二哥,你脾氣一直都很好的,又沉穩又大度,你不要這樣,會破壞你玉樹臨風的氣質。”
“嗯。”蘇季頷首,道:“那二哥就給你個面子好了。”
蘇婉如沖著他甜甜的笑,“二哥最好了。”
刺啦,沈湛將椅子往蘇婉如身邊挪了挪,張開手臂,坐的板板整整的。
可等了好久,并沒有人撲過來抱著他手臂撒嬌,他頓時一臉不滿,連著咳嗽了幾聲蘇婉如忍著笑,道:“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沈湛嘴角抖了抖,沒話。
廝將飯菜送進來,上了三壇子酒擺在桌邊,蘇婉如拿了一壇果子酒放在手邊,笑著道:“來,喝酒。為我們時隔多年重聚,碰杯。”
蘇季點頭,和蘇婉如碰了碰,沈湛也和她碰了。
蘇季悶了一杯酒,沈湛亦是一口干了。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沉默中滿上自己的杯子,又是一口悶了,接著又倒
你來我往,就聽到砰砰的放杯子,倒酒的聲音。
無聲中,一副一定要將對方氣勢壓下去的樣子,蘇婉如看的目瞪口呆,蘇季不是幼稚的人,沈湛自然也不是,可今天的兩個人,實在是讓她無話可。
“二位今年貴庚啊。”蘇婉如壓著兩人的杯子,“六歲還是八歲啊,好意思嗎。這一茬接著一茬的,當割麥子呢。真有你們的,一見面就這樣,也好意思!”
“你剛剛明明答應我的,轉眼就忘記了。”蘇婉如瞪著蘇季,蘇季動了動嘴角,沒話。
沈湛眼底劃過得意。
“還有你。”蘇婉如道:“你了不起了,你把我二哥壓下去了,你就長臉出氣了。我告訴你,你虧的更大。”
沈湛垮了肩膀。
“吃飯!”蘇婉如將兩人的酒收了,“誰再斗勢,就不要吃了,回房睡覺去。”
沈湛端碗,蘇季端碗,三個人沉默的吃飯。
幼稚!蘇婉如著來了勁兒,又是一頓數落,才覺得心氣順了,舒坦了,高興的吃了飯。
“真睡一個房間啊?”蘇婉如懷疑的看著兩人,“誰睡地上,誰睡床。總不能擠一起吧?”
著,目光在兩人身上曖昧一掃。
沈湛像是被針扎了一樣,蹭的一下站起來,道:“我去開一間!”著,開門走了。
“幼稚。”蘇季掃了一眼沈湛,和蘇婉如道:“你早點休息,明早我要去我劉家莊,就不送你們走了,免得動靜太大,惹人注意。”
蘇婉如點頭,抱了抱蘇季,道:“你自己心點。我們還有時間,不著急。”她沒有告訴蘇季,她得了姑姑這個封號,是怎么來的。
準備等回了燕京后,寫信告訴他,這樣他就算生氣,也只能在信中斥責幾句。
蘇季回了自己房里,蘇婉如讓人進來收拾了房間,自己也洗漱了一番,上床休息。
半夜里就聽到門口砰砰兩下,她驚了一跳,披著衣服貼著門聽了一會兒,就聽到一人道:“半夜不睡,你想作甚。”
“找我媳婦話,你管的是不是太寬了。”另一人道。
蘇婉如大怒,啪的一聲開了門,看著兩個人,“二位爺,到底要不要睡覺了。”
“回去睡覺。”蘇季戒備的看著沈湛。
沈湛看著蘇婉如,想了想,忍了,反正明晚此人就不在了。
他拂袍,回房去了。
“你不要傻乎乎的,半夜讓他進你房里。”蘇季一看沈湛走了,就數落蘇婉如,“你年紀不懂。不要被他騙了,吃虧。”
蘇婉如笑著應是,點頭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他吃虧我都不會吃虧的。”
“都是女子吃虧。”蘇季叮囑道:“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謹記了。”
蘇婉如應是,點頭不迭,“二哥,我懂了,記住了。您老回去歇著吧。”
蘇季不放心的又看了一眼沈湛的房門,和蘇婉如道:“門關好了。”
蘇婉如無語,忙關了門啪的一聲拴上了門栓,蘇季這才放心的走了。
蘇婉如隔著門笑了起來,剛笑了兩聲,窗戶被人推開了,沈湛的腦袋露在窗戶上,沖著她一笑,道:“婉婉。”
“神經病。”蘇婉如啪的一聲關了窗戶,沈湛拍著,“我就和你話。”
蘇婉如怒道:“你再這樣,我喊我二哥了啊。”
沈湛咕噥了一句什么話,走了。
蘇婉如哈哈大笑,覺得前所未有的痛快。
第二日一早,她們收拾了東西,四個人一起上路,沈湛打量著段震和劉長文,沒有話,蘇婉如也沒有解釋,幾個人往滄州而去
沒了蘇季,沈湛心情好的很,蘇婉如嫌棄的看著他,道:“胡子怎么不刮?”
“你什么時候原諒我了,我就什么時候刮。”沈湛摸了摸胡子,道:“是不是很好看。”
蘇婉如嫌棄的道:“丑!遠看近看都像是個大爺。”
“見過哪個大爺有我這般玉樹臨風的。”沈湛笑著道:“不過,你要是看不順眼,那你原諒我吧,原諒了我就刮胡子,露出真容讓你看個夠。”
的她好像很稀罕他的臉似的,蘇婉如哼哼了兩聲,拍馬道:“那你還是養著吧。”就跑遠了。
“言不由衷。”沈湛著,追了上去。
滄州很近,走了一日就到了,漕官是不入流的官,見到沈湛連話都不敢,自然是提什么應什么,蘇婉如的事辦的尤其的順利,晚上歇在驛站,蘇婉如心里雖還氣著,可也沒有不理沈湛,一起吃了飯,就回房抵好了門窗,睡覺。
半夜里,就聽到先是門咕吱咕吱的響了一會兒,又聽到窗戶咯吱咯吱的動了幾下,她坐在床上含笑聽著,好一會兒才沒了聲音。
“讓你爬窗戶,明晚我就放幾根針!”蘇婉如咕噥了幾句,倒頭睡了。
隔壁某人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這個死丫頭,在外面和他有有笑的,等沒有人在,就跟他板著臉,一句話都不講。
他原還打算趁此機會和她好好,可現在看來,她是鐵了心的不給機會了。
第二日一早,他們在滄州逗留了一個上午,就準備去濟寧,蘇婉如打算去看看鋪面和市口。
一行人就趕路,想要天黑前趕到德州。
午飯就在馬背上,一人吃了幾塊燒餅,蘇婉如發現,沈湛出門時吃的很少,兩塊燒餅一口水就解決了溫飽。
她又想起以前的,行軍時斷糧草是常有的事,有時候他們幾天都沒有吃的,就這么扛過來。
天色漸暗,蘇婉如跑的有些累,拉著韁繩停下來,和三個人道:“我們在這里歇會兒,我看這時間,我們能進德州城歇腳。”
沈湛目光四周一掃,頷首道:“那就歇會兒,不要走遠。”
“不走遠。”蘇婉如翻身下馬,動動腿腳,段震和劉長文則是留在不遠的地方坐著休息,沈湛看著她,問道:“蘇世元想要收了劉家莊?”
“你也知道劉家莊?”蘇婉如看著他。
沈湛頷首,道:“我知他來真定,便猜他會這么做。畢竟招兵買馬不如收復這些土匪來的快。”又道:“不過,想要馴服這些人,恐怕要花費心思。”
如果是別人,他大概會心存質疑,但事情是蘇季做,他就覺得沒有問題。
蘇季在行軍上或許不算出色,但在別的事情上,他毫無問題。
“二哥沒問題。”蘇婉如對蘇季很有信心,“他去了以后就亮了事,等今晚拿到了糧食,劉家莊那群土匪就沒話了。”
“嗯。”沈湛頷首,話了一半,忽然將蘇婉如拉了過來,她一怔正要話,卻發現他的臉色不對,問道:“怎么了?”
沈湛蹙眉,視線四顧,而段震和劉長文也走了過來,低聲道:“蘇姑姑,有些不對!”
“有人刺殺?”蘇婉如沒有發現不對,四面一片漆黑,他們抄的是道近路,所以也沒有人過來,靜悄悄的,“誰會刺殺我們?”
沒道理啊。
她話落,沈湛忽然將她往懷中一夾,帶著她原地一轉,隨即蘇婉如就聽到有什么東西,咚的一聲砸在地上。
“什么東西。”不像是兵器,蘇婉如順著去找,就看到是一塊石頭,她愕然,“是石頭。”
段震和劉長文貼過來,三個人將蘇婉如護在中間,嚴陣以待。
“出來吧。”沈湛單手牽著蘇婉如,視線并未定格在某一處,隨即就聽到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聲音響動著,像是毒蛇,在暗夜里滑行,不斷接近,試圖一擊即中目標。
蘇婉如拿出匕首握在手里,瞪大了眼睛看著前面,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看到四面里有很多的黑影,慢慢的朝他們走了過來。
這些人走的很慢,弓著腰,像是盯著食物的老鼠,看著他們兩眼放光。
黑影不斷走近,她這才看清這些人的樣子,什么年紀都有,破衣爛衫,緊盯著他們,像是餓極了的人,看到了一盤紅燒肉。
是流民!
“怎么會有這么多流民集中在這里?”蘇婉如不解,她們來時走了一路,四處都有流民,但絕對沒有這兒多人聚集,這么打眼看過去,少有兩百多人。
兩百人聚在一起襲擊路人,這也太詭異了。
沈湛低聲道:“流民討飯,聚在一起就無飯可討。現在這樣,絕非無緣無故。”
“你們想做什么。”段震爆喝一聲,抽出腰上的佩刀,“什么意思清楚,否則,休怪我們刀下無情。”
對面的人被駭住,腳下頓了一下,緊盯著她們不敢上期那,忽然,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不用怕,他們人少。”
像是提醒,那些人又動了起來,往這邊靠近,眨眼功夫,就將他們圍困在中間。
“把把你們身上的錢和所有東西都交出來。”有人喊道:“我們餓,要吃飯,你們交出錢。”
沈湛冷喝道:“滾!”
錢當然不能拿出來,這么多人,不管你拿出多少錢來都不能滿足他們。
所以,拿或者不拿,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們不給。”話的人似乎蹲在人群后面,這么看去,只能聽到聲音,卻看不到到底是誰話,“我們搶,不搶到吃的我們就要餓死了。”
“搶!”有人回應,“官家無道,濫征稅賦,讓我們無地可種無家可歸。你們要怪就怪官家,怪不到我們。”
著,有個年輕人沖了過來。
沈湛根不和這人廢話,抬腳一踹,那年輕人像抹布似的飛倒在人堆里,他目光一掃,落在人群之后,腳下一點,人如鷹隼般躍了起來,人群中發出驚呼一聲,再回神沈湛已經回來,手里提著個人瘦的如同猴子一樣的男子。
“你是誰。”沈湛捏著那人的脖子,那人瘦腳根點不著地,只能憋紅了臉,腳四處亂蹬,“誰指派你來的。”
那人咳著,樣子嚇著了那些要跟著來的流民,一個個停在原處,有些驚恐害怕的看著他們。
“沒有人指使我們。”像瘦猴的男人道:“我們餓,官家不管我們,我們只好自己尋機找吃的,我們要活下去,只能自己幫助自己。”
沈湛手中一用力,就聽那人脖子咯吱響,那人瞪大了眼睛,那人喊道:“你們不要管我,你們快上啊!”
那些流民似乎受了刺激,忽然一擁而上。
沈湛將手里的人將破布一樣丟了出來,抓住蘇婉如的手,道:“這些人不好辦,你先上馬離開。”
她將她往馬背上一放,但前面路被堵,有人撲了過來。
一個孩子攔在了馬蹄前,但凡馬抬腳,那孩子的身體就能被踩個窟窿。
而身后,段震和劉長文將刀收入鞘中,用刀鞘拍向涌來的人有時候強大的敵人,比弱的敵人更容易對付,因為他強大了,你才能毫無顧忌的應對,無論生死,都各憑事。
可是面對這樣一群人,他們手無寸鐵,你若揮刀斬殺,自然是刀起刀落的事,但人殺了卻不但沒有一絲痛快,反而都是罪惡感。
沈湛懶得管,彎腰,將躺在面前的孩子提起來,那孩子驚恐,張嘴就咬,可不等他下嘴,人就被丟了出去。
沈湛隨即抬腳踢開擋路的人,喝道:“不要以為弱,老子就不敢殺你們。”
他是餓過的人,也和這些一樣,深知餓極的人有多危險。
沒什么可留情的,你做了選擇,那么就要為自己選擇付出代價,這從來都是公平的。
“殺人啦。”有人喊道:“殺孩子啦!”
方才那個被丟出的孩子,又重新丟了回來,肚子有一把刀,瘦弱的身體以為疼痛而扭曲掙扎著,一個婦人撲上來,抱住了孩子,哭喊道:“我的兒。”
段震上前給孩子止血,包住了傷口,又脫了衣服將孩子裹住。
蘇婉如看著眼睛一紅,瞪向人群中的,指著一人道:“是他!”
沈湛起身,速度極快,那人想跑可后領被揪起來,摁在了地上,“你煽動他們來搶的?”
“殺人啦,殺人啦。”那人像條泥鰍,滑不溜丟的在地上打滾,沈湛抬手將這人劈暈,提起來看著堵著他們的流民,“誰認識他?”
那些人滿眼的驚恐,還有憤怒和絕望,因為在他們看來,沈湛連著殺了兩個人。
“等一下。”蘇婉如坐在馬背上,所以目光看的更遠,“你們不要被人煽動了,這孩子不是我們殺的,我們根沒有用兵器。”
沈湛空手的,段震和劉長文的刀已經入鞘。
“你們殺人,你們是惡人。”有人喊道:“打他們,和他們拼了!”
蘇婉如愕然,這些人根不聽道理啊,沈湛就含笑掃了她一眼,道:“這個時候,你只有拿出一車饅頭來,才能解決問題。”
是哦,話不管飽。
“等下。”蘇婉如道:“前面就是德州了,你們跟我去德州,我給你們買吃的。我們身上沒有錢,但是進城后會讓我們家人送錢來。管夠管飽!”
很明顯,那些人愣了一下,隨即又有人道:“你們是騙子,騙人!”
蘇婉如耐著性子,道:“你們我們殺人,那我們去官府吧,讓官府的人來查證總行了吧。”又道:“去德州,一邊查證,一邊給你們解決吃飯問題。我們留一人做抵押,另外的人去你們弄飯吃,這樣你們總放心了吧。”
沈湛就看著蘇婉如。
“把他留下來。”蘇婉如拍了拍沈湛,“讓他做抵押,我去給你們買饅頭,定管你們吃飽,行不行。”
人群里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定著沈湛。
沈湛眼皮子跳了跳,想把這白眼狼拉下來打一頓,蘇婉如也低頭看著他,安撫的看他一眼。
沈湛沒理她。
蘇婉如又道:“看,我都把我相公留下來了,你們還有什么不相信我的。我為了贖我相公,定不會反悔的。”
原來是相公,眾人喊道:“不會騙人?”顯然吃比受傷的那個孩子重要,縱然他的母親此刻哭的撕心裂肺,但聲音卻被此起彼伏的話聲蓋住了。
沈湛來繃住的臉,突然云開霧散,像是喝下一杯熱水,服帖的渾身舒坦,像是要證明他是她夫君,還特意握住了蘇婉如的手,脾氣特別好的解釋道:“對啊,我媳婦去城里買吃的,我給你們做人質。”
段震和劉長文跟著,面皮抖了抖,鎮南侯這時候強調這話,有點過了吧?
“大家都不容易,你們餓,我們累。先去德州城吧。”蘇婉如道:“別圍著了,待在這里就是把我們吃了,你們這么多人也吃不飽。更何況,我們還會反抗,多傷無辜,不值得對吧。”
這些人一定是剛才那兩個人煽動的,現在煽動的兩個人都不話了,就立刻成了一盤散沙。
沈湛將被打暈的人提起來捆了手腳,放在馬背上,蘇婉如指了指前面,“走,都跟上,我們去德州城。”
沒有人再反對了。
隊伍動了起來,就在這時,忽然前面有馬蹄聲傳來,十幾個人,有人喊道:“前面可是延平府的流民?”
“是!”有人答道。
“都隨我走,我們帶你們回家去。前面就有吃的,一人兩個饅頭,隨我走!”那人坐在馬背上,“官家賑災,讓我帶你們回去,不要留在擾亂秩序。只要你們跟我們回去,今年的秋收前的口糧,春播的種子都有。還有,官家了,今年秋天免了你們延平府所有的稅。”
人群里愣了一下,隨即有人發出驚呼一聲,不敢置信的道:“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那人吆喝道:“跟我走,去晚了就沒有饅頭了啊。”
呼啦啦一下子,那人像是個領頭羊,一拍馬背,所有人都跟著那人后面跑了過去,轉眼功夫,他們跟前只剩下兩個被打暈的人,以及躺在地上的孩子和她的母親。
蘇婉如目瞪口呆,看著沈湛,道:“朝廷不是只給了五十萬兩的賑災嗎,三個州府,能保到明年嗎。”
當然保不到,這是肯定的事。
沈湛蹲下來,看著抱著孩子的婦人,沉聲問道:“今晚,你們為什么出現在這里。”
婦人很怕沈湛,抱著孩子往后縮了縮,搖著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別怕。”蘇婉如翻身下馬,蹲在婦人跟前,“方才你看到了,我相公只是將孩子丟在一邊,他丟的力道也不大。可是孩子再被丟回來的時候,身上就多了一把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要看清到底誰是兇手。”
“我們并無惡意,相反,我們也是受害者。明明好好的趕路,卻被你們堵在這里,虎視眈眈的盯著。”蘇婉如柔聲道:“這事,換做你,也會害怕和緊張的吧。”
婦人點頭,噙著眼淚指了指馬背上的男人,“是他讓我們等在這里,一會兒會有貴人來,貴人身上很多錢,讓我們和貴人討錢。貴人肯定會給我們的。”
蘇婉如和沈湛對視一眼,道:“所以你們就跟著來了?”
婦人點了點頭。
“和我去德州府吧。”蘇婉如摸了摸孩子的手,低聲道:“我們要快點進城給他趙大夫醫治,還要將兇手嚴懲。”
婦人頓時哭了起來,給蘇婉如磕頭,“謝謝,謝謝你們。”
“先上馬吧。”蘇婉如讓婦人上馬,將褡褳里的燒餅和水遞給她,段震和劉長文共騎,沈湛則一手則將兩個男人捆好了搭在馬背上帶著。
一步會兒就進了城,她們將孩子帶去醫館,沈湛則將那兩人送去衙門里。
幸好,孩子受傷雖重,可能搶救的過來,蘇婉如也松了口氣,回想今晚的事,則是處處透著蹊蹺。
“怎么樣。”蘇婉如看到沈湛進來,忙迎了過去,沈湛蹙眉道:“這兩人是德州的地痞,平日坑蒙拐騙沒少做。”
那就是,這兩人想要鼓動流民和他們一起搶劫嘍?
“我覺得還是有古怪。”蘇婉如看著他道:“是不是要去問問,剛才帶走流民的到底是什么人。”
沈湛頷首,道:“我方才已經問過了。劉替這兩日不但德州,附近幾處的流民都被勸走了,足有近千。都跟著賑災的人返鄉了。”
“這么,是真的。”蘇婉如問道:“西北賑災的是趙胥吧。這么是他讓人帶流民回家的?”
如果是這樣,那確實是好事,既將人領回去了,又讓附近的州府少了一項大麻煩。
沒想到趙胥還挺有能力的,還心善,居然讓人特意來找人,“看來,他真的很想立功啊,想要把這件事做好。”
想把事情做好,是好事。不管用什么樣的方式,不管是快還是慢,就是這一份心,也值得鼓勵和夸贊的。
沈湛沒話,抬頭看著天,點了點頭,道:“希望如此!”
“怎么了?”蘇婉如好奇的道:“你是不是覺得他錢太少了,這事辦不成呢?有些充大頭,最后反而事沒做好,引起暴亂?”
是的,流民帶回去了,可最后他卻沒有安頓好,到時候勢必會出事。
“嗯。”沈湛頷首道:“我確實是這么想的。”又道:“不過,此事不歸我管,我不好插手。只能靜觀其變,再依情況應對。”
蘇婉如點頭,賑災的事不歸沈湛管,所以他只能吩咐西北剛建的幾個衛所,和管轄下的州府,做好可能的應對準備。
“孩子要留著觀察兩日。”蘇婉如道:“我們找客棧去休息,銀子留的夠了。”
沈湛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道:“媳婦餓不餓,晚上想吃什么。”
“流氓。”蘇婉如抿唇笑,就知道他會提這件事。
四個人去了客棧。
飯菜上來,蘇婉如沒什么胃口,喝著湯想著事情,今天晚上的事她想怪,德州的地痞為什么要去煽動流民搶劫,就算煽動也不至于帶這么多人啊。
這么多人搶劫動靜太大,就算搶到了也不好安撫和瓜分啊。
流民只是餓,又不是傻。
“在想流民的事?”沈湛看著她問道。
蘇婉如點頭,若有所思的道:“方才天太黑,離的又遠,你可看到來帶他們走的人是什么人。”
“嗯,看清楚了,穿著官衙的袍服。”沈湛道:“是官衙的人沒有錯。”不但穿著官衙的袍服,還有鞋子,佩刀甚至于話的語氣,和所騎的馬匹他都看過,身份肯定沒有問題。
否則,他不會不話,任由對方將人領走。
“沈湛。”蘇婉如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他們會不會是一伙的?”
沈湛挑眉,隨即拍了拍她的手,道:“先吃飯,此事我會過問的。”
“不對啊。”蘇婉如眼皮子跳了跳,“德州知府這些日子許多流民都被帶回原籍,還是官府護送,這么人走回去也得一個月吧,這一個月的口糧可不少。什么官府能擔負的了,更何況,他們不就是因為沒有能力安撫雪災,才讓朝廷出錢賑災的嗎。”
沈湛拍了拍她的腦袋,“別話了,晚上你在這里歇著,我帶段震連夜跟過去看看,明天回來告訴你那些人的情況,好不好。”
“我和你一起去。”蘇婉如道。
她覺得沈湛一定是覺察了什么,他話的語氣遮遮掩掩的,所以她一定要跟著去看看。
“好了,好了。那你吃飯,吃完飯我們出城。”沈湛向來拿她沒有辦法的,所以只有妥協,蘇婉如就三兩口吃完了飯,四個人快馬出了城門。
一路往西北的方向而去,這么多人,就算走了兩個多時辰了也不會走遠的。
可是他們馬走了一個時辰,也沒有看到路上有行人。
“我去前面看看。”段震著,快馬去前面探哨,過了一刻鐘他返了回來,道:“沒有人!”
不可能走的這么快的,蘇婉如看著沈湛,“難道走的不是這條路嗎?可是往西北,只有這里能走吧?”
沈湛抬眸四面掃過,指了指斜對面的山,“進山!”
“進山?”蘇婉如心頭一跳,沈湛已經走在前面,四個人在山腳不遠處下馬,將馬拴拐角隱秘的地方,這才往山上走。
山不算特別的高,但是樹木灌木很多,剛走幾步沈湛就道:“草都踩爛了,腳印是新鮮的,有人剛才走過,且人數不少。”
蘇婉如不再話了,沉著臉抓住了沈湛的手,微微有些發抖。
“沒事。”他握著她上去,腳步也不自覺的走快了許多,蘇婉如跟著吃力,跑著起來。
等他們走到半山腰,就聽到一陣陣悶悶的呼喊聲,隨即問道了一股血腥味,將這山間的樹木泥土的氣息掩蓋,變成了一陣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沈湛。”蘇婉如緊緊攥著蘇婉如的手,沈湛頷首,道:“別怕!”話落,帶著她往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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