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門一關就是一個多時辰,賓客們三三兩兩的散去,只剩下尚未完婚的新人與惴惴不安的下人。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大家都明白,今天這喜宴算是完了。
李宗治站在窗邊沒有說話,孟昶龍與白歌月也就那般候在那里,不明所以,不敢造次。他們不知道皇上突然駕臨是為了什么,自他們被軟禁于此,皇上就幾乎沒有來過,今天是莫寒南宮秦篪的大婚之日,皇上不惜打斷婚禮將他二人叫離,光是這種行為就讓人如坐針氈,揣測難平。
不知過去了多久,似乎連屋內的空氣都已經凝結,李宗治終于長吐一口氣回過了頭,也不去看他二人,只一步步走到桌邊坐下。
“朕還記得,五歲那年,姨娘是帶過白炎進京的。”
聽他突然說起往事,白歌月心頭一驚,不由自主的看了孟昶龍一眼,然后走到桌旁持起了煨在小爐上的茶壺。
“太過久遠的事情,臣妾,不太記得清了。”她低眉垂目小心倒茶,卻依舊有水濺出了茶杯,染了梨木方桌。李宗治聲色不動的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放在手邊,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等待便是煎熬,白歌月與孟昶龍對望了一眼,再次拎起了茶壺,李宗治卻指尖一扣,擋住了杯面。
“皇上!”溫熱的茶水幾乎澆到李宗治的手,白歌月叫了一聲,他卻沒有說話,只扣住杯口,反反復復。
“皇上有話不妨直說。”孟昶龍知道今天皇上絕對有事,且可能還是十分重要又需經思量之事。他是武將,懂不得文臣那般揣度君心的伎倆,只知道有事說出來才能商量。白歌月卻心思縝密,一聽皇上那話就知不對,想要攔住侯爺卻已來不及,只好暗嘆一聲立在了一旁。
李宗治低頭想了一想,突然起身對著白歌月微微一笑,道:“姨娘不記得了,朕倒好像還記得一些。”
他說完又踱回到窗邊,只伸手一推,映入了滿園春色。
“朕記得,朕那年知道姨娘要來,便偷偷帶著佰茶爬上假山,想要跟在姨娘的身邊混出宮。只可惜被小太監發現,拉扯時佰茶失足掉落,白炎當時就站在假山旁,是他為佰茶擋住了下墜的力道,自己卻撞到了手肘,劃開了好長一條傷口。”
“怪不得,炎兒還說是自己在御花園玩耍時摔下所致,原來還有這么一出。”這事兒白歌月倒是真的不知道,當時的白炎還不是白炎,而是白顏。
顏兒回來后說是自己摔的,白歌月也就未曾在意,那傷口就在肘邊,還留了好大一塊疤。
念起當初往事,白歌月不禁有了傷感,腦中回轉,卻突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就在這里,那么長的傷口,應該留下了很大的一道疤吧。”李宗治比劃著歪頭看向了自己的手肘,那動作令白歌月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便拽緊了雙手。
“是,是啊,那疤,現在還在炎兒肘上呢。”白歌月的聲音有了輕顫,孟昶龍在一旁聽著二人一來一往,猛然間也有了忐忑不安。
皇上今兒是怎么了?只是過來說這些的嗎?他為何要突然提起炎兒?莫非,是炎兒有了下落了嗎?無數疑問在心頭回轉,想要問卻不知如何開口,孟昶龍面色微紅,有了悸動。
“皇上”
“侯爺!”
他的話還在口中,白歌月便已出聲喝止打斷。李宗治猛然抬頭看著白歌月,冷笑著說道:“姨娘做人果然滴水不漏,朕敬重你是朕的姨娘,是太后一母同胞的姐妹,所以才一再忍讓,可惜你卻似乎根本沒將朕看在眼里,你以為朕還是當初那個黃口小兒,任由你說方便方,說圓便圓的嗎!”
“皇上言重了!”白歌月雙膝一屈重重跪地,身子卻依舊挺得筆直:“臣妾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讓皇上這般動怒,白炎雖然不辭而別,可卻并沒有逆反皇上之心,侯爺一生效忠大晉,臣妾安守成樂,更未有逾越之舉,皇上今日若是來興師問罪,好歹也給出個名目來,不然臣妾與侯爺當真是不明不白!”
“好!你要名目是嗎?!”李宗治抓起桌上茶杯狠狠摜在了地面:“朕便給你。”
一紙信箋飄飄然落地,白歌月彎腰撿起,只看了一眼,便如涼水澆頂,透徹寒涼。
“夫人?”孟昶龍眼見不對,從白歌月手中抽出信箋一看,頓時身子一僵,晃蕩了兩步,“啪嗒”一聲也跪在了地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通玄道人命不久矣,朕命人尋了他這么久,也該為這事兒做一個了結了!”
“皇上!”白歌月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輕顫,她往前跪行了兩步,一個伏身叩在了李宗治的面前:“一人之言”
“孟白炎現在人就在宮中!姨娘這是還在要為他狡辯嗎?不然我們現在就將他帶出來看看,看他是如何瞞過天下人坐上這小侯爺的位置的!”李宗治怒喝而起,白歌月聽了那話詫異抬頭,在對上李宗治的眼神之后,身子一軟,倒在了地面。
“夫人!”孟昶龍撲過去將她抱住,看她滿目淚痕,忍不住也落下了眼淚來。
“侯爺,炎兒他他回來了回來了”
這般情形之下,他若回來了,那便真的兇多吉少了!歷來帝皇之家最為看重的便是血脈,自己瞞著所有人將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頂上了世襲小侯爺的位置,而今被皇上知曉,無論輕重白炎都是死罪
不!
不不!
當初做下這個決定的不是他,又怎能讓他來背負這個錯誤!
“皇上”白歌月推開孟昶龍再次叩在了李宗治的面前:“這一切不是白炎的錯,他當時還只是一個孩子,他才八歲而已!是我給他選擇了這條路,我喪子悲痛,才會欺騙他,在他失去記憶的時候將他認作是自己的兒子,我告訴他我就是他的娘親,是我給了他小侯爺的身份,給了他一個本不屬于他的家,他從始至終都不知道,完完全全都不知道!”
“一派胡言!你以為在你欺騙了朕之后,朕還會相信你的話嗎?朕可還記得當初武氏在朝堂上力證他身份堪疑之時姨娘口中的灼灼之言!現在看來那當真是一個笑話,你將朕,將朝堂上那么多大臣玩弄于股掌之間,卻還要朕相信你現在說的任何一個字嗎?告訴你,朕不信,一個字都不要信!”
“皇上,臣可作證,這一切都是微臣與夫人的意思。炎兒他當真毫不知情,他直到現在都還以為我們就是他的親生爹娘,皇上,臣愿以性命擔保,還望皇上開一面,臣愿一力承當所有的后果!”孟昶龍狠狠將額頭磕在了地上,聲聲泣血,字字真切。這便是危難來臨時父母為子女不顧一切的心,寧愿粉身碎骨,也要保孩子周全!
李宗治冷眼相看,心中除了憤怒,還有種莫名的妒忌感。
便是這樣!當初自己要在群臣之前戳穿孟白炎的身份時,他們不惜放棄了成樂的百萬兵力,放棄了曾經擁有的榮華富貴,就像現在這樣不顧一切的保了孟白炎的周全。當初是因為自己需要拿回兵力,那現在呢,現在他們又還有什么資格與自己談判。
“到了現在,你們居然還如此冥頑不靈!”
“不是,我們只是在求皇上留炎兒一條生路。”白歌月的額頭已經滲出了血來,她卻還是不停地磕了下去:“炎兒他真的一無所知,他雖不是真正的小侯爺,可是他也從未辱沒過皇家和侯府的名聲!他為了皇上,為了大晉的江山拋灑熱血,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無愧于他所在的地位與身份!皇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他只是一介平民,也抹殺不掉他護衛皇上的拳拳之心。他能放棄一切離開,就表示他不貪圖榮華,皇上只要放過他,無論天涯海角,不管他去哪,只要他還活著就可以了。皇上,皇上”
那一句一叩撞擊人心,便是木頭也會為之動容,李宗治默然立了許久,雙眼一閉,仰起了頭。
“他們停留的那個小鎮發生了變故,無瑕不知所蹤,白炎被百里帶回來了。朕可以讓他活著,可是,卻不能再讓他以小侯爺的身份活著了。”李宗治那話雖然很輕,卻讓孟昶龍與白歌月燃起了希望。
“朕允你們見他一面,但之后他的去向不可再尋,若是被朕知道再有人追尋他的下落,朕便斬草除根絕不留情!姨娘與侯爺收拾收拾,入宮見他最后一面。”李宗治說完拂袖而去,白歌月失魂落魄的跪在原地,在門被碰響的那一剎失聲痛哭起來。
炎兒,這一切都是娘的錯,是娘的錯!若非當初娘的私心,就算只是帶在身邊做一個義子,憑你的本事也可以得到一切,可是,回不了頭了,回不了頭了
“夫人吶”孟昶龍伸手輕拂過白歌月額前紛亂的發,拭去她頰邊的淚水,輕聲說道:“走啊,咱們去見炎兒了,咱們的孩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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