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有太多的事不可重來,若當(dāng)初未能相遇,或許便沒有交集。你是夾縫中艱難向上的秦王,我是逆流中拼命前行的冷公子,你不依附于我也能沖破壁壘踏上權(quán)利的頂端,而我,則不會用盡一生來將你逃離
束縛太多,終成為枷鎖!十多年的糾纏與牽絆在躍下的那一瞬間化為刮骨切肉的利刃,滅了你,亡了我
赟謙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血人一般的無瑕從自己面前被抱過,開不了口,也挪不了步,甚至連轉(zhuǎn)身再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三軍待發(fā),卻無一人敢發(fā)出聲音。
鄭澈軒走得很慢,仿佛懷里的人突然重到讓他承受不起。寇云從遠(yuǎn)處奔來,跌跌撞撞,狼狽不堪,藥箱撞擊著他的身子,讓他的步伐很亂,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滑下,濕透了他的長衫。
“請皇上放下公子,皇上!皇上!”
那場景如此熟悉,恍惚間寇云似又看到了從前!
鄭澈軒趔趄了一下突然跪地,無瑕從他手里滑下,又被他用力的抱起,他掙扎了一下想要站立,可是試了幾次都未能如愿。
“皇上請放手!放手啊!”寇云丟下藥箱去探他懷里的無瑕,卻被他猛地抓住手腕狠狠推了出去。
誰都不許碰他,誰都不許!
他沒事,他只是睡著了而已!
“皇上,皇上”
身邊的喊聲越來越多,可是沒有人能從他的手里將無瑕奪去,他抱得那么緊,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殿下,殿下”
耳中的嗡鳴隨著云嵐的喊聲消失,赟謙回過頭看著那一幕,突然大踏步走向前,狠狠一巴掌向鄭澈軒甩去。
“啪!”那一聲脆響將所有人都懾住了。
鄭澈軒嘴角泛出血沫,臉頰五指畢現(xiàn)立時腫起,他依舊沒能從混亂的思維中掙脫出來,直到,赟謙拿下了自己的面具
胸中的怒火與恨意瞬間被點(diǎn)燃,鄭澈軒放下無瑕,惡狠狠地瞪向面前那人,發(fā)出一聲嘶吼,如發(fā)怒的獅子般縱身一撞,壓著赟謙滾入了泥地。
那是一場毫無章法的打斗,不拼武力,靠的是不死不休的蠻勁,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心底的那份恐懼與憤恨尋到出口,得以宣泄。沒有人敢去靠近,或者說每個人都知道這場爭斗的意義,除了駐足旁觀,根本無能為力。
那兩人一路糾纏,從泥濘到亂石,從拳打腳踹直至筋疲力盡。戰(zhàn)袍早已分辨不出本來的顏色,由頭到腳皆是傷痕,他們卻還是沒有停下來,或許是多年來積壓的宿怨,又或者只是想要打一架而已,當(dāng)旁人終于忍不住去拉兩人時,鄭澈軒跌跌撞撞的爬起,反抽出侍衛(wèi)手里的長劍架在赟謙的脖子上,許久,許久,卻沒有砍下去。
鮮血沒過他的眉睫,混著泥水滑落進(jìn)了衣領(lǐng),他突然爆出了毫無意義的大笑,他拋下長劍返身往回走,卻才走了兩步便一個趔趄摔入了泥地里,他想要爬起,可是沒有力氣,只能抬起頭看著放下無瑕的那個方向,口中喃喃自語道:“他終究是棄了我了,他寧愿死也不給我機(jī)會”
赟謙踉蹌上前跪在了他的身邊,他回過頭與之對視,凄然一笑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鄭赟謙,你現(xiàn)在看到了你看到了我拼盡全力得到的天下,換不回一個他”
“他要的終究不是一個天下,他要的,只是一個他罷了”赟謙的話很輕,卻一字一句壓得鄭澈軒喘不過氣來,他反手扣住赟謙的肩膀,借助他的力量站了起來,狂縱的放聲大笑道:“可惜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他死了”
赟謙沒有說話,只抬起頭雙眼不錯的望著他,眼神中透露的信息讓他驟然一驚,有了害怕。他看著赟謙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以一種不可置信的口吻低吼道:“不,不會的,無瑕說他親眼看見了孟白炎的人頭,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幾乎為了那人丟了性命!他說的不會有假,孟白炎不可能還活著!不可能,不可能”
赟謙沉默著看向了云嵐,云嵐如芒在背,說不出半句話。鄭澈軒徹底明白了過來,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一時間竟不知何去何從。
若孟白炎沒有死,那無瑕所做的一切便毫無意義,他那么要強(qiáng)的支撐著走到了這一步,突然之間被全然推翻了。他成了別人攪動天下大局的一粒棋子,那么多受戰(zhàn)亂之苦被無辜牽連的百姓又讓他如何能將自己容下!他選擇用死亡來結(jié)束這一切,所以走的那般的決絕與從容。
可是無瑕哪,若連你都走了,這天下毀不毀,滅不滅,又有何相干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鄭澈軒放聲大笑著,滿眼皆淚,他抹了一把,仰起頭看向了臨安城的方向。
好,你要走我攔不住,你若不活,我便拉了這整個天下為你陪葬!你泉下有知便來尋我,生生世世追魂索命,無止無休!
那一夜甚是不平,夜半雷聲大作,睡不安寧。
白炎自夢魘中驚醒,坐起之后才發(fā)現(xiàn)渾身濕透,大汗淋漓。
他不記得自己做了什么夢,只隱隱的覺得有一種痛在揪著自己的胸口,他來回踱了幾步,卻無法緩解,只能坐回到桌旁,拿起了白天的一卷戰(zhàn)報來看。
風(fēng)很大,刮得門窗砰砰作響,他感到心煩意亂,卻說不上是為了什么,他伸手去探茶壺,才發(fā)現(xiàn)壺里早已沒有水了。
“南”他叫了一個字就頓住了。
這兩日大家都累壞了,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臨安除了義軍還有大量留守的晉軍,雖然現(xiàn)在外敵在前大家暫時相安,可道不同不相為謀,很可能在兩軍對壘的時候就被人在內(nèi)倒戈了,他不敢掉以輕心,有那么多兄弟的命拽在他的手里,他每天打起十二萬分的精力去應(yīng)對一切,時間長了便是鐵人也頂不住。
莫進(jìn)平已被軟禁,他想辦法去了兩次都未能見其一面,如今駐守臨安的是朝廷派來的張謀仲,此人是個極為正派的保皇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正是因?yàn)槿绱耍诩t巾軍出現(xiàn)在兩軍交戈的戰(zhàn)場時,少卿所帶領(lǐng)的義軍才沒有被借機(jī)圍剿,而他也很明白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說白了晉文帝就是在利用他們共同抵御大鄭的進(jìn)軍,一旦外敵退去,他們便極有可能被順勢剿殺,所以除了要應(yīng)對鄭軍的攻襲,最重要的還是要拿下整個臨安城。
可是,人數(shù)相當(dāng)?shù)那闆r下,又怎樣才能吞下城中那么多的駐軍呢
“呼”他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閉目撐在了桌邊。
“噠”滴水聲從窗外傳入,突然密集,雨來得又快又急,砸在青磚瓦礫上簌簌瀝瀝,他感到很疲憊,想睡,卻挪不動步,想睜開眼睛竟也無能為力,他聽到身后有腳步聲,可是動彈不得,他努力的想要發(fā)出聲音,然喉嚨像是被什么魘住了一樣,無法喘息。
身后那人飄忽不定,好像很遠(yuǎn),又好像很近,他的額頭滾落汗珠,隨著蓄力一掙終于站起了身,可回頭去看,卻又什么都沒有。
“無瑕,是不是你”他推開門沖入雨幕,可院中并無半個人影,他不死心的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可沒有就是沒有,所有的屋子里都空空蕩蕩,夜風(fēng)過堂,如泣如訴。
大雨滂沱,他失魂落魄,一步一步踏下石階,坐在了臺前。
成股的水流順著發(fā),順著頰,順著衣襟將他澆透,他卻再無半分氣力掙扎,只那般坐著,坐著,將雙膝抱在懷里,無聲的落淚。
無瑕
你回來啊
白炎一個人真的撐得好辛苦,你也是如此的,對嗎?
你回來啊,無論有多大的苦難,只要我們還在一起,就一定可以撐過去!
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嗎!
回來
回到白炎身邊來
雨突然停住,卻只在方寸。
白炎遲疑的放開手側(cè)過頭,看到了立在身邊的那道白影。
無瑕就站在那里,撐著雨傘望著他笑,柔美的眉目透著濃情蜜意,一如既往的美麗。
“無瑕”他伸出手,卻只撈到一片碎金。
無瑕的臉消失了,油紙傘落入雨地化為星光點(diǎn)點(diǎn),隨一縷清風(fēng)倏然不見
“公子,公子。”
一滴淚順著眼角沒入青絲亂發(fā),徘徊在生死邊緣的那人在歷經(jīng)了一天一晚的痛苦之后終于發(fā)出一絲呻吟,緩了過來,雖然他的臉色依舊白如蠟紙,可終究呼吸平穩(wěn),有了緩息。
寇云顫抖著雙手抹去額間的汗珠,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床前的地上,他抱著頭坐了一會兒,長長舒了口氣,爬起身想要開方,才發(fā)現(xiàn)雙腿酸麻已站不起來了。
“去,去稟告皇上,說公子緩過來了”想到自白天起皇上就抱著酒一直喝,寇云一把抓住了返身要走的元辰,說道:“還是我自己去,正好拿些散酒解郁的丸子給皇上。”他拽著元辰爬起了身,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了一直站在門外的赟謙。
“殿”話未說全,他拱手離去,赟謙則雙眼不動的盯著床榻,想靠近,又不敢。
元辰有些尷尬,他知道皇上不會允許這人的靠近,可當(dāng)下情形又讓他開不了口。赟謙卻沒有逾越,只是那般站著,守著,等著
明知道得不到回應(yīng),卻依舊無怨無悔。
無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覺得依稀間去了好多地方,看到了好多好多的人,有早已經(jīng)逝去的,也有許久未曾見到的,有心中牽掛放不下的,還有
一直一直深愛著的
在夢中他經(jīng)過了好大好大一座府邸,在一個漂浮浩瀚星空的小島上面,那里有一片十分茂密的桃林,他看到了一個孩子,那孩子站在桃林之中對著他微笑。
“你是誰?”
“我?我沒有名字,你可以叫我無垢。”
“你為什么是看不見的?”
“因?yàn)椤睕]有人說過要看到我。
星光之間神形漸顯,從一抹白光到五官俱現(xiàn),那并不穩(wěn)定的容貌素得刺人眼,所以赤鸑拾起飛落的花瓣放在了他的眉間,將那一粒血紅變成了眉心永恒的朱砂!
“我叫無瑕。”
無瑕
“唔”
我竟還活著嗎
天何不亡了我!
這一生活得辛苦,卻連死也要萬般折磨嗎?
“元辰啊掌燈”
這天地太黑,讓人無所適從。
“可,可公公子”元辰錯愕的看著滿屋明亮的燭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驟然襲遍了全身,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完那話,赟謙突然大步流星踏進(jìn)了屋子。
無瑕半撐身子靠在床頭,雙眼明亮,卻一片空洞。
“怎么了?”他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似乎是發(fā)覺了那片黑暗的不同之處,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可所到之處一片迷茫。
“燈在哪!”他掀被下床,抓到了迎面而來的赟謙,他辨不出來,只推開赟謙循著記憶中的方向撲到桌邊,摸向了燈臺的方向。
那臺上燃著八支長燭,他伸手去探,感到了溫度,可卻看不到絲毫的光亮!
“小心”
赟謙的聲音終于響起,他楞了一下,依舊探出了手去。
火焰的熱度灼傷了他的指尖,他感到了疼痛,卻無法反應(yīng)。赟謙從后將他抱住,他卻只是怔怔的望著半空,顫抖著收回雙手,將疼痛一并死死握住。
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就如同他當(dāng)初舍棄了那身素衣,如今天與地也不再分明,往后的日子里,什么光明都沒有了
“別怕,無瑕,還有我在,別害怕。”
呵
赟謙哪,無瑕并不害怕,可是,無瑕卻沒有辦法這樣活著哪。
無瑕一生桀驁,不管怎樣的困境都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從未想過低頭,可是現(xiàn)在的無瑕是個廢人,一個連路都看不見的瞎子,又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
仰起頭不讓眼淚落下,忍了又忍,卻還是落下了。無瑕挺得筆直的脊背突然矮了幾分,他低下頭捧住了臉,將所有的苦痛吞裹入腹,倔強(qiáng)的堅(jiān)守著自己的最后一絲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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