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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信箋在手,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懸筆落下,若行云流水,將心中話語盡數道出。
密集的卷睫隨著眼瞳的流轉而微微扇動,寫了一會兒之后,那墨筆頂端被白凈的齒咬住,似乎因寫下的話語過于顯露心聲,又被那人伸手抓住,揉成了一團。
弦伊坐在一旁,時不時瞥眼去看無瑕,然后悶笑著繼續去繡手中香囊,待見他反反復復寫了又揉,揉了又寫之后,才忍不住將香囊一放,起身走了過去。
“公子這是跟筆墨過不去呢,還是跟紙張過不去,這一會兒工夫都廢了好多東西了,怎么,寫得不滿意,還是……”話語拖著尾音,弦伊伸手便去拾桌上的紙團,無瑕見狀將筆一放,先她一步將紙團抓起,滿滿的握了兩手,走到暖爐旁對著爐子內一丟。
“是給那人的信么。”弦伊明知故問道,果然無瑕眉頭一蹙,假裝不知回道:“哪人?我久不動筆墨了,今日閑暇,寫著玩兒罷了,你倒是擠眉弄眼的,又想了什么?”
弦伊見他抵賴,也不去點破,由著他伺孩子氣,在旁笑道:“倒是好久沒看公子這般輕松了,可是昨夜那孫長智跟公子聊得不錯?”
無瑕聽她問起,微微一笑,卻并不回答,回身回到桌旁,不再寫信,而是拿起墨筆,開始畫起了院子中的梅花來。
門外傳來了話聲,當無瑕聽到了許諾的聲音時,手中墨筆不由自主的一頓,沒有抬頭,卻再也畫不下去。
許諾并未靠近,只是站在對面的長廊中,隔著層層雪幕與一院子怒放的花朵望著無瑕,見他不抬頭,于是笑笑道:“許諾見過公子,想來公子也不愿見到我,不過今日來,是因有一人想見公子,賴在我歸云莊大門不走,我看他實在可憐,便將他帶來一見,可若公子不想見,我便又回了他去。”
無瑕將筆放下,腳步一動,到了門邊。
許諾依然面帶笑意,似乎昨夜的一切從未發生過一般,無瑕心頭難受,在站了半晌之后,雙眸一抬,平靜的道:“若是個胡攪蠻纏的孩子,你便去回了他,,讓他回去,我不愿見他。”
許諾的臉上現出了一絲詫異,他看著無瑕,輕輕搖了搖頭,然后笑道:“你竟不問是誰,便已經胸有成竹,果然聰慧過人,卻也當真無情得可以。難怪那孩子,他是絕計不能等的,你必定不會見他,所以……”身子一讓,許諾回頭看向了來處,無瑕見他舉動,不禁輕嘆了一聲,竟頭疼的道:“莫非你竟連一個孩子都打發不去,偏放了進來,你是想歸云莊上下雞犬不寧么。”
“你看你看,我就他會尋了千般理由不見我,被我中了吧,還好我聰明,跟了你進來了。”
“霖睿公子?!”那聲音剛落,弦伊便失聲叫出了聲來。一道身影闖過了雪幕,如風般旋入了屋內。
“無瑕——”隨著那叫聲,無瑕尚未反應,便被霖睿一把摟住了。霖睿比他三歲,個子也稍稍矮了一籌,這一摟之下何其用力,頭上發簪撞到了無瑕的鼻尖,登時讓他疼得眼淚差點下來。
“我總算是見著你了,你不知道,那可惡的地凍帶著我兜了好多圈子,他就是不想我來,還好我機智過人識破了他,否則這會子不定我還在哪個地方轉悠呢。”霖睿完將無瑕一放,見他伸手揉著鼻尖,眼中帶著點點淚光,不禁洋洋得意的一笑,沖著緊隨而入的武天寒道:“你瞧,我就無瑕必定想我了,看看,都高興得哭了不是。”
弦伊在旁“噗哧——”一笑,武天寒踏入屋內,恭敬的對著無瑕一揖,道:“多年未見,公子安好。”
“武大哥好,這么些年了,武大哥的腕疾可有好些。”武天寒當年手腕受傷,每逢陰雨天便會隱隱作痛,當年無瑕曾聽霖睿提及,此刻相見,自是詢問一番,那武天寒卻被他問得一怔,心中竟莫名的涌起了感動。莫腕疾這等事,便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就算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也不足為過,豈料他竟一眼便認出了自己。
“謝公子惦記,我的手腕已經不痛了。”武天寒抬頭去望無瑕,見他面帶笑意望著自己,那眉目的確一如當年,卻也如自己所料,從當年童顏成了一傾國之色,不由心底一嘆!
“霖睿,我讓弦伊帶話給你,只需依計助我便可,你卻為何不聽,跑了來這里。”
弦伊已經幫著霖鈦下了大氅,拿去屋外抖落雪花,無瑕伸手整理了霖睿的長發,拉著他坐去暖爐旁,臨了回頭去看院子那頭,卻早已不見了許諾的身影。
“你,是武門的少主武霖睿?”茶杯被重重一扣,冷秋之寒著一張臉對著許諾道。
“是!”
“那為何還要放他去見那人!我武門為何突然便對咱們歸云莊動手,姬無瑕啊姬無瑕,你可真是手眼通天哪。大晉的侯爺,現在又出來一個武門,倒不知那張臉魅惑了多少權勢地位皆非同一般的男人,當真毫無廉恥!”
許諾站在一旁,于冷秋之話語落時眉角微微一跳,然后低下頭道:“我聽那武霖睿的話,他與姬無瑕應當只是私交,武老爺子向來縱容此子,以致他不知天高地厚,他這般性子于江湖行走,自然招惹是非。”許諾完一頓,頗具深意的看了冷秋之一眼。
冷秋之來回踱了幾步,然后若有所悟:“武霖鈹他相交,武老爺子未必知道,姬無瑕如今行蹤曝露,他在歸云莊中我們是不能對他動手的,等他出了丹陽地界,自然生死與咱們無由,那武霖睿既然要與他一道,將來出了事,自然也會算到他的頭上,呵呵呵呵,許諾,你這一石二鳥之計,倒巧妙之極。好,便由得他們折騰,反正他姬無瑕如今名聲已經出去,整個大晉的反晉勢力沒多久便會眾所周知,咱們便等著看好戲,看他如何成為眾矢之的!巨鹿那頭可有消息?”
“還未曾有。”
“武飛云這次可是有大動作,心盯著,咱們可不能落于他之后,將來被他踩在腳下。”
“是!”
許諾應聲而退,到了門邊,看了一眼那依然沉浸在想象之中的男人,雙目一斂,悄無聲息的退去了。
往來巡視的士兵皆不敢大聲喧嘩,便連腳步,在靠近那營帳之處都輕了許多,左隆德此刻正哭喪著臉在帳外直跺腳。
這都多少天了,這人喝了醉,醒了又喝,那宗奚昊究竟給他灌了什么迷湯,竟讓他深陷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涅清秀可人,俊逸脫俗,可也不至于世間絕無,想著自己好不容易挑了幾個容貌過人的倌進去,竟被他一頓暴打給丟了出來。要了命了,這情愛當真是要了人命,他堂堂相國府少爺,竟也會落到這般苦境,這事若是被姨父知道了……
左隆德摸了摸涼意嗖嗖的脖頸,無端的便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報——”一個士兵匆匆而來,左隆德揚手制止了他的話聲,將他拉至一旁低聲道:“何事?趕緊。”
那人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條,道:“方大人飛鷹傳書。”
左隆德將那紙條抓入手中打開一看,不禁喜顏于色,胡亂的一揮手令那人離去,自己則壓抑不住心頭喜悅,匆匆往了武飛云的營帳而去。
帳簾掀開,那烈酒酒味沖鼻,令他不由自主的一退,繼而一捏鼻子讓羅云收拾,待武飛云醉眼朦朧望向自己之時又趕緊的將手一放,陪著笑臉,道:“飛云哪,文正來消息了,他的三千多人馬已經順利混進白山城了,你看你看。”他滿臉喜悅的將那紙條遞到了武飛云面前,豈料那人竟看也不看,繼續喝著懷中之酒。見武飛云不搭理,左隆德將紙條塞入袖口,壯著膽子上前了幾步,湊到了武飛云身旁,伸手便去奪那酒壇,武飛云被他一扯,有了惱怒,這才拿眼去看了他,然后冷冷道:“放手。”
左隆德此刻后背都已經濕透,可如今騎虎難下,于是他顫抖著聲音強撐抓著那酒壇不放,道:“不放,你喝了這么多天也夠了,宗奚昊的尸首根已經無法打撈到了,你卻每日讓人去撈,飛云,你這是自欺欺人,他根就已經死了。”
武飛云沒有話,只斜眼看著他,然后突然雙手一松,起身便往外走,左隆德拼著一身氣力在與他爭奪,此刻被他那突然一松,猝防不及下向后一跌,那酒壇拋出,在地面摔得粉碎。
“武飛云!你醒醒,你為了一個男子,竟讓自己落到如此地步,不覺得你自己可笑可憐更加可悲嗎?你在他眼里根就什么都不是,你聽到了沒有,啊——”
也不知自己哪里來的勇氣,當那番話喊出之后,左隆德雙眼一閉,身子抖若篩糠。
要死了,自己竟敢如此話,當真是不要命了。
果然那人腳步一頓,然后轉身疾步而來。
發覺自己的衣襟被揪住,左隆德將牙一咬,死命的閉上了眼睛』,那拳卻在半空頓了好久,終還是沒有落下。
“拿信來。”那聲音冷得瘆人,武飛云丟開了他的衣襟,回身去坐在了桌旁,卻一伸手,將那一桌的酒壇拂下,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在這,在這。”左隆德抖索著擦去額間冷汗,將袖口的紙條拿出遞到了武飛云的面前。武飛云沉著臉看完之后,將那紙條一握,冷冷道:“去,讓人將前往九原的大路徑都封鎖起來,就算是一只蒼蠅都不許放過去!有前往九原求援的士兵,格殺勿論!”
“是是。”見他恢復常態,左隆德暗自欣喜,忙不迭的往外奔去。武飛云起身踏出營帳,仰頭望著滿天雪花,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宗奚昊,我便要你看著你所在意的一切,你所愛的每一個人,是怎樣一個一個死在我的手中,若你果真死了,便化為冤魂,來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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