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有了微妙的變化，那些方才還信誓旦旦要力挺一戰(zhàn)到底的大臣們此刻皆俯首而叩，噤若寒蟬。李宗治負手站在大殿之上，游脧了眾人一眼，突然間抬步走下，到了凌亂不堪的案桌前。
“皇上……”大臣們面面相覷的對望了一眼，然后驚惶不定的伏下了身去，在以為皇上會大發(fā)雷霆之際，卻只聽他輕聲一嘆，然后竟躬身而下，親自去撿那地上的碎盞：“九原戰(zhàn)亂未平，百姓們流離失所，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朕日夜揪心，恨不能以身代過，還百姓們一片清平。你們在此爭吵的一時半刻，于他們或許便是生死攸關的煎熬之際，朝廷給你們俸祿便是求得你們?nèi)绱俗鳛閱幔俊痹掚m輕，卻一字一句打得眾人心頭顫抖不已，見皇上手中碎片拽緊，宗然在旁不禁大驚失色，一面叫人過來收拾殘局，一面將碎片從李宗治手中摳出，揚聲道:“皇上！皇上趕緊撒了手，來人吶，宣太醫(yī)！”
李宗治卻只是淡淡的呼出口氣，看著指間滴落的血珠，冷聲笑道:“朕當年八歲登基，武相一手把持朝政十余載，從未將朕放在過眼里，朝堂之上俎代庖行了多少君王之舉，朕倒也想賭了這口氣，讓威武侯父子力戰(zhàn)到底，驅外賊，平內(nèi)亂，洗盡朕多年來所受之屈辱！可是，朕又捫心自問，在奸佞當?shù)烂癫涣纳倪@十多年間，朕又為自己的百姓們做過什么，百姓們要求的何其簡單，只要不打仗，有飯吃，有衣穿，就已是他們最大的福氣＄此一想，朕的個人榮辱又算得了什么！而今朕為了自己的子民愿退下一步，諸位卿家，又是否可以為朕退下那一步！”
沒有人回答！因為就剛才大家所的話里面，竟沒有一個人站在百姓的立場去考慮與話。許是因為九原的問題反反復復到讓所有人都心生厭惡的地步，所以大家才會卯足了勁的想要贏取勝利，卻因此而忽略了以生命作代價的九原將士和百姓們，忘了他們在戰(zhàn)爭中支離破碎的家。
“丹陽密報，赫博多大軍于月前出現(xiàn)在邯鄣，估計不下四萬人馬。你們以為吠承啖這頭求和，那頭卻揮軍直逼丹陽，是為了什么？”
殿中各人聞言皆臉色一變，嗡聲驟起，李宗治回到座上坐定，待匆忙趕到的太醫(yī)包扎完畢之后，才將眼一抬，面帶深意看向了大殿之下。
“無人能為朕分憂嗎？”
“微臣斗膽猜度其一。”蘇品拓拱手抬頭，揚聲回應道。
“蘇大人只管明言。”
當下情形已經(jīng)十分明了，皇上的態(tài)度擺在明面，不需大家再去猜度，雖然結果并非先前所料，但順應君心總比忤逆要好，蘇品拓的主動請纓讓眾人松了口氣，場面也漸漸緩和了下來。
“臣以為，吠承啖這么做無非是想促成求和一事盡快達成。丹陽毗鄰巨鹿，又與赫博多接境，他自知上書求和毫無底氣，前有九原軍抵擋，無法進犯，是以轉而向旁，想要用丹陽為籌碼與咱們談條件◆求和成功，他則可身而退毫發(fā)無損，若咱們不允，他失了巨鹿可用丹陽，也不失為一條好退路。”
“這也正是朕所擔心的問題。丹陽自歸云莊被剿滅后一直不寧，冷公子手下暗藏了無數(shù)勢力，一直都在蠢蠢欲動，伺機而起；李將軍回來之時將丹陽交由鄭愷駐守，正是他密報上書詳述了丹陽此刻的動靜。九原戰(zhàn)亂已久，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若是赫軍由丹陽再度擴散，恐……”李宗治話語一頓，其意卻已經(jīng)十分清楚，殿中各人雖心有不甘，但轉念一想，莫寒將軍帶領的莫家軍已近平定武氏之亂，若九原再平，大晉天下便可安寧，百姓們經(jīng)歷如此戰(zhàn)亂之后自當撫平傷疤，休養(yǎng)生息，而朝堂之上皇權回落，也無異于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局面，屆時天下有識之士蜂擁而至，又何愁國不富強，民不安生！
“臣李靖，贊同議和之舉！”
“臣李穹池無異議。”
“臣等皆無異議。”
當附和聲響徹整個大殿，李宗治卻眼帶落寞的站起了身，對著遙不可及的北方頷首而望，輕聲道：“只愿九原的將士們不要怪朕，朕……愧對了他們！”那話語讓殿前眾臣皆為之一震，各人心中五味陳雜，難以言敘。
沒錯，議和對百姓的確是好事，但對九原的將士來，卻未必能讓他們心服口服，尤其是在這般局面大好的情況下接受如此苛刻的賠償條件，對那些拿性命博取到一切的將士們來，這將是一道屈辱的傷疤，是他們心中永遠無法言的痛！而現(xiàn)在，他們卻只能無條件的去接受……
大雪紛飛，大臣們從宣和殿出來已是深夜，一路的紅燭照亮了歸途，也同樣照亮了晉文帝心中曾經(jīng)黑暗的道路，當白玉長階的那頭只事他一人孤立的身影時，他忽然閉上雙眼仰起了頭。
雪花一片一片覆上眉睫，凍結了眼角隱隱的淚光，十多年來的忍辱負重如今終于得到了回報，這大晉的天下不再掌控在他人手中，不管其中有過都少辛酸，對他來，都值了！
“從今開始，沒有人可以再凌駕在朕的皇權之上，任何人都不可以！！”
“駕——駕駕——開城門！”天色微明，棹動的晨鐘敲醒了沉睡的皇城，密集的馬蹄飛濺著冰渣急速奔向了東面的城門，為首之人一身玄黃護甲，手中高高亮起了御林軍的令牌，守城的士兵遠遠看到，忙不迭的奔下城去打開了城門。
與以往不同，此次帶著圣旨前往九原的是清一色的御林軍，并沒有隨行的宣旨太監(jiān)，也沒有任何帶品的大臣，所有人都是身負武功百里挑一的好手，其原因便在于前往九原的路途遙遠，更兼時局動蕩之下的安隱患。
“大人，宗然公公在前方！”隊伍出了城門剛轉了一道彎，一個御林軍突然出聲勒住了馬蹄，中郎將岳湖聞言抬頭一看，頓時也抓住韁繩停在了原地。
宗然手持油布傘靜靜的站在原地，傘面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花，想來是已經(jīng)候了多時。岳湖有些詫異，在示意眾人原地待命之后，他飛身下馬，向了宗然而去。
“公公有禮，岳湖帶了圣旨正要前往九原，公公這是有話想要叮囑嗎？”
宗然并未回答岳湖的話，而是微微側目示意他跟隨自己，岳湖不解其意，卻依然隨著他向著道而去。那道盡頭有著一方長亭，亭內(nèi)此刻正站著一人，雖然離得尚遠，岳湖卻已經(jīng)看清了那人的身影；他心頭驚疑，更多的是惶然，在快行幾步之后，他沖著那人重重的叩下了頭去：“臣見過皇上！”
李宗治沒有回頭，只看著遠處蒼茫的雪幕，帶著一種讓人琢磨不定的神色輕聲而道：“去九原之前，朕要你帶著口諭往成樂一趟，讓朕的姨娘——威武侯爺?shù)姆蛉肆⒖踢M京來。”
“可是……”岳湖吃驚的抬起了頭，卻只了兩個字便頓住了。
昨日在大殿之上，皇上將圣旨放入自己手中時曾九原戰(zhàn)亂刻不容緩，圣旨需要馬不停蹄的送到威武侯爺手中，當時殿上還有那么多大臣在，以為此事當從速從快，卻為何今日又要讓自己轉行數(shù)千里，繞道成樂去宣口諭？！
“你有疑問？”
“臣不敢！臣這就轉道成樂，去宣皇上口諭！”岳湖心中怦怦直跳，領命之后不敢再有半分耽擱，轉身急速而去≮然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頃刻之后抬步入了亭中，到了李宗治的身后，將搭在欄邊的披風輕輕覆在了李宗治的身上。
“晨風襲人，皇上還是盡快回宮的好。”
李宗治這才微微一動，先是嗤笑了一聲，然后才回過了頭來，直直逼視著宗然道：“實話，你心中是否也如岳湖一般對朕抱有質疑，認為朕是有意拖延議和的時間。”
“奴才不敢，奴才只知皇上做任何決定都必有自己的道理，無論他人怎么看，奴才都從不質疑皇上的旨意，從前如此，現(xiàn)在如此，將來也還是如此！”
“便是有了威望過于朕之人——”
“對奴才來，主子永遠都只有一個，臣子再如何都不該蓋過主子的光芒。”
“呵，也便是你，才會這般心意的對待朕了，至于其他人，呵——”李宗治沒有繼續(xù)下去，只回頭又看了一眼遠方，然后一個轉身入了雪幕而去。
仗打完了，白炎該回來了，那人……
也該隨著他一起回來了……
14的最后一天，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如意~r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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