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再長也終會有痙,當遙遙相望的巨鹿城池現在眼底,明威終于勒住馬蹄回過了頭去。桑赤戈雅就打馬跟在他身后不遠的地方,一身雪白的狐裘裹著依然虛弱的身軀,脊背挺得老直,一如從始至終都未曾低下過的頭顱。
無畏,堅持,所有桑赤戈雅現在表現的東西都讓明威心里泛起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痛楚,他不知道自己對桑赤戈雅究竟算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是同情,憐憫,還是命運相似的心心相惜?他沒辦法弄明白的事太多,因為從初次相遇到生死跟隨,從萍水相逢到嵌入彼此的生命里,這過程短暫得讓人詫異,他以為這一生不會再對無瑕之外的任何人動心動情,可當一切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卻又茫然了,并非是怯懦,而是一種無所適從,因為在這二十多年的歲月里除了無瑕,還從未有人這般真心的對他給予。
桑赤戈雅一直都抬著頭,卻沒有去看明威,他只是平靜的看著那個自己即將要去的地方,既不恐懼,也不害怕,那種極致的安靜讓人看著心疼,不忍,卻又無能為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不管結局如何,都必須要自己去面對。
前方的隊伍突然動蕩一下,停住了,人群向著兩邊散去,桑赤戈雅看到了從前方緩緩而來的白炎,他深吸了一口氣,輕喝一聲打馬向前,沒有側目,只那般輕輕地從明威身邊擦過,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明威半晌沒有回過神來,雖然從始至終拒絕的人都是他,可他沒想到離別來得竟如此簡單,不需要道別,甚至是回頭看上一眼。他有些發愣,離去的馬蹄“噠噠,噠噠”走遠,他的心也就來涼。
感覺……空蕩蕩的,好像有什么從生命中被抽離了……
桑赤戈雅還是沒有回頭,他的臉上波瀾不驚,就好像他所赴的不是一場生死離別的局,而是一道平安無礙的回歸之旅。明威的唇嚅喏了一下,在人群合攏的一剎那猛地回過了頭去,桑赤戈雅的背影被濟濟的人潮阻擋,轉瞬失去了蹤影,他滯著雙眼立了一會兒,突然勒轉馬蹄向著前方疾奔而去……
無瑕就站在隊伍的那一頭,靜靜的等待著桑赤戈雅的來臨。桑赤戈雅的雙眼閃了一下,終于放松了緊抿的唇線,露出了一絲笑意。
無瑕沒有出聲,只揚手喚了喚他,他便從馬上一躍而下,向著前方靠了過去。
“告訴我,你的心中是否依然放不下他。”
“誰?”
“你知道我的是明威。信,人這一生有些東西注定是要自己去爭取,譬如一份值得用生命去對待的感情。”
“他所愛的那個人不是我。”
“又或者他根還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有什么關系嗎,明日之后,他與我便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有他想要守護的東西,我也有。”
“如果他最終瘍的是你,你會為了他拼上一回,好好的保護自己嗎?”
“無瑕?”
“你會嗎?”
會嗎……
腦中突然響起了臨行前無瑕對自己所的話,桑赤戈雅有些失神,大雪紛飛之中無瑕的臉有些模糊,就好像那番話其實也不存在一般。桑赤戈雅輕輕甩了甩腦袋,為自己到了這時還分心而感到羞愧。
明明想要堅強的離開,不讓明威有任何的負擔,所以自己才走得那般絕然,可為何到了無瑕面前,卻就要隱藏不住了呢?
“將這個戴上。”無瑕看出了他的失神,卻沒有去揭穿,只伸手遞過一張面具,叮囑他戴上。桑赤戈雅有些不明白,可無瑕的眼神令他無法發問,他順從的拿過面具,覆在了自己的臉上。
視線頓時有了一些不同,熱氣回蕩在面具與臉部之間,那種突如其來的濕潤讓他很不適應,他隨著無瑕走了兩步,竟有些難以呼吸。
“怦……怦……”心跳得好急,原來自己并非不怕,而是瘍了去堅強,如今一切已成定局,這條路注定要自己一人去走,那么,便抬起頭昂首挺胸的走下去吧。
“無瑕,你確定要親自前去?”
無瑕的身子剛剛回復,臉上雖然有了血色,但體虛步浮,依然力不從心。白炎擔心他的狀況,從出發開始就想轉變他的想法,然無瑕卻十分堅持自己的決定,絲毫不肯讓步。
“白炎,我知道這次我做的所有決定都讓你很生氣,我騙了你,入了巨鹿,還讓自己中了毒,所有的事情我都沒有與你商議,不管你之后如何罰我生我的氣,今天我都一定要自己親自前去,不光是因為信事關奚昊他們三人的性命,還因為,我欠明威一份完整的感情。”
白炎沉默了片刻,伸手攏了攏無瑕身上的披風之后,透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寵溺輕言道:“我的生氣在你睜開眼睛活過來的那一瞬就已經煙消云散了,不管你現在要做什么,我只要你知道,我就站在你的身后,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好,十八煉獄也罷,我都會跟著你,與你同進同退,生死相隨。”
“走吧。”
無瑕沒有去回應白炎的話,因為有些東西不需用言語去表達。他喚了站在一旁的桑赤戈雅,就那般肩并著肩徒步向前而去。
密密麻麻的赫兵從城門一直站到了兩軍對接的當頭,吠承啖騎著高頭大馬列在陣前,他的身后站著奚昊、秦篪與鬼翼。弓箭手從高墻延伸到隊伍的兩側,所有人都在屏息靜氣的看著那兩道來近的身影,以待發之勢做著萬的準備。
呵,好,很好。
姬無瑕果然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希望不聲不響的將信交換過來,所以以面具遮擋了他的容貌,這樣一來,就沒人知道信究竟是死在何人手里,也就不會讓甘寧那老東西抓自己的把柄了。
看著走在無瑕身邊那人,吠承啖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露出了一絲狡獪的笑意來。
勝利之實已近在眼前,只需再等片刻,等人質交換完畢,自己就能不留痕跡的除去登上王位寶座的最大一個障礙了!
雙眼抬起,看著遠處立馬持槍嚴正以待的孟白炎,吠承啖冷笑一聲不進反退,口中喚道:“老狄,把人帶出去。”
姬無瑕雖身體羸弱但功底猶在,就算他親自帶人來換,自己也依然不得不防,畢竟他于萬眾之中取將首級的法還是讓人有幾分忌憚的。
“快走,過去!”狄戈爾兩手抓起鬼翼秦篪往前一推,又用單眼瞪了瞪奚昊,催促三人向前;吠承啖低了頭,在奚昊經過之時突然俯身一湊,以一種不甘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今生最好別讓我再遇上你,否則不管花多大的代價,我都不會再放過你。”
奚昊聞聲猛地一顫,沒有去回應他的話,只腳步一動,頭也不回的跟著鬼翼秦篪而去。
靠近,靠近……
最終兩方人馬以折中之勢站定,狄戈爾揪住秦篪與鬼翼身上所錮鐵索揚聲喊道:“人已帶來,公子可以跟老狄做交換了!”
無瑕聞言垂眸一笑,不緊不慢的回了一句:“狄將軍笑了,無瑕手中只有一人,將軍手里卻握著三人,自然是將軍先放人才對。”
“你——”狄戈爾被他一堵有了語塞,看了面前所站三人之后,粗聲粗氣的沖著奚昊一吼道:“你先走。”
奚昊回頭看了鬼翼秦篪一眼,兩人對著他點了點頭,他這才轉動了步子,朝著無瑕所站之處走去。
雪下得密集,狂風席卷著豆大的冰雹砸在人身上,生生透著痛意。奚昊很快來到了無瑕身邊,卻沒有去與無瑕話,而是看向了從方才就一直沉默無言的桑赤戈雅。
這便是自己從刺客手中救下的大赫國二王子嗎?沒想到他的雙眼居然如湖水一般是藍色的,清澈得仿佛要將人的心魂拉進去了,自己那么辛苦的將他從生死邊緣救回來,卻又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將性命丟掉了……
這便是生在皇家的悲哀嗎?
兄弟之間除了殘殺,除了爭權奪利就沒有親情,沒有感情了嗎?
驀然回頭,看向遠遠立在城門前的吠承啖,奚昊想要為桑赤戈雅求情,可已經是無能為力,他感到很難受,因為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命居然會是用別人的換回來的!
“奚昊,退回去。”無瑕突然出聲喝了一句,奚昊回過神來,又看了桑赤戈雅一眼,然后從他的身邊走過,慢慢朝著晉兵陣列的隊伍而去。
一步,兩步……腳步來快,奔得也來急,當那道素潔的身影如翻飛的雪花飄逸靈動的奔陣列前的那人而去時,所有懸著的心終于都隨之落定了。
纏綿伸出雙手,用溫暖的懷抱將奚昊緊緊裹住了,那一刻起,他在心底發誓,這一生都不會再將奚昊的手松開。
“鬧也鬧夠了,現在可以換人了吧!”狄戈爾十分不耐的等了一會兒,終低吼了一句將手中嘩嘩作響的鐵索往前一帶,鬼翼與秦篪隨著他的動作往前踏了兩步,然后齊刷刷的停住了。
“急什么。”無瑕輕回一聲側目看向了桑赤戈雅,伸手撣去他發間的雪花之后,將手慢慢下滑,放到了他的后頸間:“記住我跟你過的話,不管遇到怎樣的情形,都不要怕。”那呢喃尚在耳邊,桑赤戈雅突然感到身子被人一推,還來不及驚呼,就聽無瑕對著狄戈爾叫道:“接好了。”
事發突然,狄戈爾根來不及防范,見桑赤戈雅被無瑕推來,他下意識的丟了手中鐵索去接,鬼翼與秦篪何其敏銳,就那一個電光火石之間二人同時上步,矮身一竄躍到了無瑕身邊。
“走!”意簡言賅的吐出一個字后,無瑕沒有隨鬼翼秦篪二人后退,反而踏步向前直撲了桑赤戈雅而去,狄戈爾見狀面色大驚,伸手去扣桑赤戈雅的咽喉,卻始終慢了一步,桑赤戈雅飛揚的發絲從他的指縫流過,身子卻隨著無瑕的出手而向后一退,狄戈爾回神抬頭,只看到了桑赤戈雅詫異吃驚的面容。
面具落入雪堆,桑赤戈雅被動的半仰著頭,以一種極其痛苦的姿勢面對著數以萬計的大赫士兵。細如發絲的金絲纏繞在他的脖頸之間,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而漸緊勒,鮮血順著肌膚滴落,染了整潔的衣襟。
“你——你做什么!”狄戈爾的質問方才出口,城墻之上的清風便已長嘆一聲仰起了頭。
完了,最終他還是勝了!
這普天之下最為難堵的便是悠悠眾口,而今他以這樣一種方式將二王子放在這么多大赫的士兵面前,若是殿下不出手相救就是殘暴不仁,棄手足之情于不顧,而殿下若是救了,那么鏟除二王子的機會就等于沒了,因為在眾目睽睽之下活著回來的二王子出了任何問題都會授人以柄,讓人對殿下的品行提出質疑。
呵……
果然世人得沒錯,這天下只要是冷公子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沒有做不到!
“姬、無、瑕!”吠承啖此時也已經明白了無瑕的用意,他知道就算是自己帶出來的隊伍也難保所有人都會對自己死心塌地,今日這事只要有一人出去,那么自己在大赫的立足都會變得岌岌可危,他不能讓自己落了這個話柄,所以,如今除了將信安的交換回來,他竟沒了別的辦法,就算心中千百萬個不愿,卻也不能再對信出手。
“好,很好,姬無瑕,今日之事我吠承啖銘刻于心,將來有機會我會百倍回報給你!”
赫兵隊伍中已有人認出了桑赤戈雅,在竊竊私語了片刻之后,眾人皆緊握手中長矛頓在地面發出了吼叫聲來。
“二王子!二王子!”
“二王子!”
“二王子!”
如今的形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吠承啖大喝一聲策馬向前,一路奔到無瑕前方,才勒馬一頓,冷面喝道:“你贏了,把信交給王。”
無瑕沒有松開金絲,只微微揚頭,對著桑赤戈雅的背影問道:“告訴他,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桑赤戈雅揚起了頭,看著馬背上的哥哥那從到大日漸模糊的臉,透著辛酸慢慢落下了眼淚:“我要大赫國泰民安,百姓能夠豐衣足食不再征戰,我要父王母后身體安康,不再夜夜輾轉哀嘆難眠,我要春天的牧場牛羊成群,山坡上的花兒遍地開放,我要天山的湖水永永遠遠把土地滋養,我要那個帶著我奔跑,在我跌倒時把我背在身后讓我別哭的哥哥,我唯獨不要的,是與他兵戎相見刀劍相向c可以取了我的性命,只是,不要讓父王與母后失望。”
曾幾何時,那曾讓我們相互扶持一路成長的親情被權利與**貪婪吞噬,讓我們忘了血脈相連該擁有的溫暖,兄弟是連心的十指,每一道傷痕都會搐痛內心的最深處。
“你會為了我放棄你的一切嗎?”
“從始至終,信都沒有想跟王兄去爭什么。”
“那么,便跟著王兄一起回家吧。”
“噠、噠、噠……”突兀的馬蹄聲打破了難得的平和之氣,當穿過風雪的那人現在眼前,無瑕終于松開金絲,露出了一抹恬靜的笑意來。
“你天湖是你們家鄉的圣地,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你你會在最高的那一處等著我,如果我我現在就陪你去,你可還愿意?信……”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桑赤戈雅的脊背為之一僵,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低頭靜了一會兒,然后才慢慢的轉過了身去。
明威就坐在馬背上朝他伸著手,帶著讓他不敢去相信的笑容,靜靜等待著他的回應。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想要去向無瑕求證,無瑕卻只是對著他點了點頭,然后一個起身翩然向后,只瞬間便沒在了紛飛的雪幕之中。
吠承啖還沒有弄清眼前的狀況,然就算再傻他也能夠看出眼前暗涌的情愫,那情景讓他有些啞然,當看到信朝著那個男人伸出雙手躍上馬背的那一剎,他的心中除了如釋重負竟還有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傷懷。
原來,他尋求的真的只是如此簡單。
“坐好了嗎?”
“好了。”
“那我們走。喝——”
飛揚的韁繩承載著一份拋開世俗紛擾的純凈向著心中的圣地疾馳而去,兩軍對壘的肅殺無法抹去充滿希望的新生,馬蹄揚起雪花劃出一道直指北方的弧線,從此以后,這天地間又少了一份癡怨,多了幾許繾綣。
“嗖——”一道利箭剖開風雪直入城門,箭尖所壓紙箋隨風飛動,霸氣十足的戰字力透紙背,清晰明了的現在城門前,吠承啖正打馬回轉,被那突如其來的一箭射得楞了片刻,馬上他便反應了過來,厲聲大喝著沖向了城門。
“晉兵來襲——關城門!”
遠遠的風雪那頭白少卿的身影一閃而逝,隨即而來的是緩慢移動的巨型沖車!
木子,柒媽的結局寫的好,他的高考成績就一定會好,所以威雅的美好送給大家~祝高考順利r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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